程澹嫌弃地挑起一张,左看右看想挑出几个毛病,奈何张玉凉的剪纸手艺太过精湛,他看了许久,竟慢慢觉得这些红通通的小毛团分外可爱。
“张玉凉,临初居好像不是张家的产业,我们随便在人家的门窗上贴窗花真的好吗?”程澹拿着两张剪纸在窗户上比划了一下,突然想到这一点,连忙问道。
“临初居的确不是张家产业,而是我的产业。”张玉凉微笑着说,“几年前,我出资与临初居现在的老板一同建造了临初居,本意是想束发之后能有个读书的去处,没成想短短几年功夫,临初居名气便如此之盛。好在那人一直为我留着听雨阁,如今我们才能在这里躲清闲。”
程澹听得目瞪口呆。
临初居的名气不只在帝都,哪怕放眼整个天下都是赫赫有名的读书圣地,令无数高门贵子趋之若鹜的存在。
不管是附庸风雅,还是当真想潜心钻研学问,临初居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然而张玉凉却说,这不过是几年前他出资与人合办的一处产业。
几年前他多大?有十岁吗?
张玉凉好笑地捏捏程澹的脸:“我自幼丧母,在大夫人名下充当嫡子抚养,故而早早便通晓人情世故,也就是外人说的,早慧。”
顿了顿,他又说:“我一贯不喜张家作派,待得时机成熟,便会搬出去住,临初居只是我准备的众多退路之一。何况,这里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那些名气多为人云亦云传出的虚名。”
“原来那个凶神恶煞的夫人不是你的亲生母亲。”程澹放下剪纸,伏在张玉凉膝前,仰面看他。
“母亲年轻时可是岭南第一美人,现下虽芳华不再,却也是风姿绰约,怎能说是凶神恶煞。”抚了抚程澹披散的长发,张玉凉继续剪着半成型的小猫。
“你小时候她是不是对你不好?”程澹脱口而出,问完又后悔戳他伤口,话却收不回来了。
正当他懊恼地想扯开话题时,张玉凉忽的笑了起来:“不,母亲待我不错,鲜少训斥或为难我。”
“你骗人!”程澹满脸的不信,“若她真对你好,为什么你那么小就想着搬出去?”
程澹虽是孤儿,但打小就有人照顾着,没吃过什么苦。在他看来,张玉凉明明有家却不愿呆,一定是受到了委屈,而能让他委屈的,阖府上下只有他的父母。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因为不喜张家诸般作派,才想离开那里的。”张玉凉点点程澹的鼻尖,笑意微敛,“人人只看见高门世家外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假象,却不知其内里的腐朽衰败。我厌烦那些繁琐虚伪的规矩,厌烦觥筹交错间涌动的算计。闲云野鹤,世外山水才是我心之所向。”
“那你……为什么要参加科考?”程澹小声问道。
“一是为责任。张家生我养我,如若我夺得功名是他们想要的,我愿意争取。”张玉凉放下剪刀和纸,握着程澹一只手爱怜地摩挲,“二是因为,我想出仕。”
见程澹越发不解,张玉凉笑道:“小傻猫,闲云野鹤与出仕为官并不冲突。我有济世救民之心,有能力有机会,理应去做。为官之时,持身清正,则是我的另一个选择。官场黑暗,但云卷云舒、世外山水,皆可在心中。”
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
张玉凉将最后一句话咽下,看着程澹的目光愈加温柔。
“官场是个大染缸,你怎么保证自己不会被染黑呢?”程澹又问。
“我有你啊。”张玉凉亲亲他的手背,“只要你在,我便永远不可能被污染。因为那样的我,配不上你。”
闻言,程澹定定地望着他良久,忍不住坐起身抱了抱他。
你这么好,是我可能会配不上你。
程澹这样想,却说:“那你可要记住今天说的话!”
“当然。答应你的事,我从不会忘。”张玉凉捏了捏他的耳垂,“好了,我们来贴窗花吧。”
“好!”
张玉凉剪的红梅贴在门上,灼灼艳丽,似有暗香盈门。
剩下的小动物剪纸,或贴上窗户,或贴在各种不起眼的角落,正因不起眼,所以偶然瞥见会给人小小的惊喜感,这也是一种乐趣所在。
至于那些仿照程澹猫身剪出的,都被张玉凉收藏起来,说是不想给别人看到,让程澹无语了好一阵。
“既然不贴,你剪它干什么?”程澹灵魂发问。
“因为我喜欢。”张玉凉揽着他的腰,低头吻上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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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踏红
鞭炮声远远的从城里传来,在毓秀山周围若有若无地盘旋。
程澹坐在听雨阁廊下,抓着毛笔认真而又略显笨拙地在纸上画着什么,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了一下,本就抓不稳的笔险些脱手而出。
不远处,正烧水烹茶的张玉凉见状,微笑道:“今日是除夕。”
“除夕啊……”程澹支手托腮,在将将完成的画作上再描几笔,感慨道:“山中无时日,世上已千年。我们在临初居住了不过两个月,我却觉得仿佛过了好几年。”
用热水清洗青瓷茶盏,张玉凉抬眼望去,见自家咋咋呼呼的小毛团难得神色沉静,不由得一笑:“不喜欢这种生活吗?山里清静,却也无趣,你若是无聊了,我寻个日子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不会,我很喜欢。”程澹把笔一放,拿起画“噔噔噔”跑到张玉凉身旁,笑眯眯地往他面前一伸,“你看,我画的怎么样?”
他画的是两只并肩而坐的猫咪,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亲昵地依偎着看夕阳。虽然笔触稍显幼稚,画技也并不精湛,却有一种稚拙的温馨流露而出。
小黑猫不用说,自然是程澹。至于大白猫……
张玉凉揽过程澹,指着画上的大猫笑问:“这是我吗?”
“对。”程澹点头,圆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原本只是闲来无事,才提笔画了这么一幅画,画的过程中还各种挑剔自己的画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没想到画完一看,感觉还挺可爱的。
“在你们猫的眼里,是不是所有人都是猫?”张玉凉的眼神就像粘在了画上一样,越看越喜欢,唇角的笑意也逐渐加深。
“不是啊,只有被我们认可的人才能变成和我们一样的喵!”程澹一时不察,口癖又冒了出来,但他毫无所觉,“你喜欢喵?”
这两声“喵”几乎甜到张玉凉心底,令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程澹的嘴角。
程澹白他一眼,抢回画扭身要跑,却被他展臂拥了个满怀。
“团团,我们打个商量。”蹭蹭程澹的头发,张玉凉卷着他鬓边一缕碎发,柔声问道:“可否将这幅画送给我?”
程澹动了动身体,调整成舒服的姿势窝好,奇怪地反问:“你自己就是丹青大家,要我这简笔画做什么?”
他见过不少张玉凉的画,或繁或简,皆有章法,笔法疏朗清阔,自成一家。放在后世,起拍价估计就是天文数字,与其相比,他这画说是简笔画都算抬举了。
“简笔画?倒是个贴切的名字。”张玉凉笑了笑,“丹青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消遣,你若喜欢,我可以用书房里所有的画换你这一幅。”
张玉凉的书房内林林总总有近二十幅他所作之画,花鸟虫鱼、山川草木、四时节令,无一不包。以他的水平,这一书房的画加起来,不用四舍五入也超过一个亿了。
“……不用啦。”程澹思前想后,觉得这些画再好也是几百上千年以后的事了,那时他早已作古,画再值钱也与他无关,于是忍痛拒绝,并把自己的画递了过去,“送给你,就当是新年礼物。”
“谢谢团团。”张玉凉接过画叠成方块状,贴着胸口放好,又从袖中取出一条红色的手串,戴在程澹右手腕上,笑道:“这是回礼。”
程澹抬手晃了晃珠串,斜射于上的阳光将绯色的珠子映出通透的质感。凑近了闻,还有一股清淡的、程澹十分熟悉的幽香。
这香气,与张玉凉赠他的玉璧上镶嵌的珠子散发出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是青梨子,一种名贵药材的种子,可用来调制香料,长期佩戴,对体寒之症颇有奇效。”张玉凉握住程澹的手,一边摩挲他的手背,一边为他介绍手串的来历,“我见你常常拿着玉璧嗅,想来也是因为喜欢青梨子的味道,便差人寻了一盒青梨子,取四九之数做成手串赠予你。喜欢吗?”
没想到这么小的细节张玉凉都能发现,并且一直记在心里,程澹感动得歪头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份回礼!”
青梨子既是名贵药材的种子,不用问他也知道一定极为难得。毕竟即使是张玉凉贴身佩戴的贵重玉璧上也才镶嵌了三颗,而这一条手串足足有四十九颗,也不知张玉凉费了多少功夫才将这手串做出来。
不过,令程澹动容的并非手串的珍贵,而是凝结其中的张玉凉的心意。
程澹想,或许自己从前所有的孤独冷清,只为将运气用在与张玉凉的相遇上。
“喜欢就好。”张玉凉一手搂着程澹,一手取下烧开的水壶,慢条斯理地说着甜到黏牙的情话:“过去从不觉得自己所得贫瘠,遇到你之后,我却连将天下双手奉上都觉寒碜。”
程澹抬起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强装正经地调戏回去:“我不要天下,我要你。”
张玉凉轻笑出声,低头亲了亲他的唇:“现在,我是你的了。”
程澹甜得心头隐隐作痛。
……
除夕夜,远在张府的盈风派人送来她亲自做的饭菜和饺子,附带一封写满了调侃张玉凉的文字的信笺。
盈风身处城内,自然听了不少张玉凉与他家小书童的“风流韵事”,这是特地逮着机会糗兄长一下,顺便向小书童本人问了问好,善意全都写在了纸上。
小姑娘性情温柔,自家兄长喜欢的,她也喜欢,断然不会做那棒打鸳鸯之事。
因盈风送来了饭菜,张玉凉便没有在临初居的厨房点菜,而是和程澹一起吃盈风做的菜肴。
菜虽不多,但两人原本胃口就不大,加上有盈风的心意加持,这顿年夜饭倒也不显得寒酸。
酒足饭饱之后,张玉凉给程澹削了两颗苹果,泡了壶茶,二人坐在廊下,边吃茶果,边看星星,互相依偎着等待新年到来。
“张玉凉,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我想听。”程澹扯扯张玉凉的袖子,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的小时候……好像没什么可讲的。”张玉凉抿了口茶,在袅袅茶烟中回忆过往,无奈一笑,“我能记起的只有一些零星片段,皆与我母亲有关,也不是什么趣事。你若想听,我便拣两件说说。”
程澹用力点头,为了听得更清楚些,还抱着果盘往他身旁挪了挪。
“约莫是六岁时候,母亲带着我去了北面的一座矮山上寻访故友。”说起与母亲有关的往事,张玉凉唇角微扬,笑意温柔,“我记得那是个和团团你现在一般年纪的小姑娘,穿着白衣,戴着缀纱的斗笠,乍一见清冷脱俗,犹如世外仙人,但其实是个很有趣的孩子。”
程澹往嘴里塞了一块苹果。
“初见时,她如惊鸿而来,身姿渺然若云烟,极为优美。”张玉凉笑意渐深,“可当她轻盈落地的刹那,不知踩到什么,脚突然滑了一下,竟结结实实跌了个狗啃泥,斗笠都摔飞了,好不狼狈。为此,我连笑了她三日,她好长一段时间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
随着他的讲述,程澹脑海中浮现出一位超凡脱俗的大美人忽然摔个四脚朝天的画面,也笑了起来。
“那后来呢?”程澹抓着张玉凉的衣袖追问。
“后来,为了不让我继续笑她,她便取出她师傅留下的龟甲,说要替我卜一卦,就卜姻缘。”张玉凉眼含深意地注视着程澹,“她学艺不精,连卜两次皆无所得。到了第三次,她烧灼龟甲时不慎错手,却机缘巧合地得了一卦,卦象一解,是个‘缘’字。”
“缘?”程澹不解。
“缘,取缘分之意,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她说,我的姻缘牵系在一个存在而又不存在的人身上,要我不必强求,顺其自然。”张玉凉的手轻轻抚过程澹的眉眼,动作看似轻佻,其实满是珍惜之意,“那时我不懂,如今我懂了。”
小姑娘的卦辞,与小道士的提点何其相似?
“母亲临去前,拉着我的手,将小姑娘的话又同我说了一遍。”张玉凉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忧伤,“我母亲信道,心境超脱,却也堪不破情字,一生受尽冷落。但她并不委屈,也不希望我替她委屈,还说,等我遇到小姑娘口中那个存在而又不存在的人,便能明白她的心情。”
存在而又不存在……
程澹明白,这个形容指向的正是自己,却又莫名有一种不真实感。
原来他和张玉凉的缘分,早在那么久之前便有人预见到了。
“现在,我当真明白了。”张玉凉伸指点了点程澹的鼻尖,笑道:“能有一个人放在心头单纯地念着,也总比胸中装满了各种心绪念头,却似满实空来的好。”
程澹主动靠过去抱住他:“你心里明明装着一大堆东西,是我孑然一身,单纯地念着你。”
“你都念着我了,怎会孑然一身。”张玉凉拍拍他的后背,“我只是比较幸运,能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等来你。”
虚无缥缈的缘分,终究是兑现了。
茫茫夜空中蓦然绽开一朵烟花,灼热地燃烧放光,而后心满意足地任由余烬飘散,为寂寞的星辰装点了一瞬间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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