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莫名的神色自李肃眼底一闪而过,却被殷平瞬间抓了个正着,前者倒也是掩饰的极为自然,惜字如金道:“可能是。”
殷平硬是忍下喉间那想要说的话,最终只是别有深意的看了李肃一眼:“天气冷了,质子天生娇贵,没事就该多呆在帐篷里烤火,省的出来冻坏岂不麻烦。”
衣料的摩擦声和脚步声渐行渐远,李肃眯起眼睛朝殷平的背影看了良久,才将手中的鸟儿微微一松,鸟儿瞬间扇起翅膀,往西头窜了出去。
一声利箭破空而起,武士将那一箭定在地上的鸟儿拾了起来递上,殷平看了眼那纸上行如浩瀚长山的字体——只有短短两字——“安康”。
他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说道:“去告诉质子一声,我不小心误伤了他回西汉请安的信鸟,还请他别往心里去才好。”
将前来传话的武士退走,李肃站在雪地上沉寂了半晌,而后藏在袖子中的手松了松,就将第二封信递给随从,吩咐道:“尽快送达。”
*
帐篷里的奴隶准备将那盘摆在桌上已经有些发霉的桃花酥撤下去,长笙刚准备开口阻止,随即一愣,摆了摆手,“算了,拿走吧。”
他起身将马鞭缠了一圈握在手中,才一撩起帘子,便被里面的热浪瞬间扑了个头重脚轻。
张道长正端着本书盘坐在香案后面看的兴起,抬眼一见那一身毛茸茸的长笙,当下赶忙将书一把扣下,吹胡子瞪眼的问道:“你怎么跑来了?”
长笙四平八稳的坐了下去,嘴里嘟囔道:“没事,就觉着烦,来找你打发打发时间。”
张道长:“......”
我跟你这小王八犊子有什么可打发的?
一本正经的捋了捋胡子,张道长问道:“还为如夫人的死伤心呐?”他递了一颗红樱桃给长笙,这玩意儿可是个稀罕物,北陆人见都没见过,东陆那边也只有东汉的南方才产的出来,每年上贡的也不过二百斤,路上再遇到个什么磕磕绊绊,真正留下来的,不过三五十斤,除却要分给后宫和前朝,皇帝能吃到嘴里的,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长笙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看着色泽鲜艳明媚,当下咬了一口,闲闲道:“也不全是吧,人死不能复生,我看的开着呢,就是不知道怎么了,总觉着心里头憋着一口气提不起来。”
张道长掐指算了一下,贼眉鼠眼的悄声道:“难怪,可能是你最近没去偷看姑娘洗澡的缘故,要不一会儿你带着质子一起去?我听说城里头最近来了不少东陆的舞姬,都是上等的极品。”
长笙将吐出来的核一把朝张道长身上砸了过去,尖声道:“你怎么这么猥-琐?什么叫偷看姑娘洗澡?我那次是去偷看的?我都是光明正大的看......对了,你刚说的那个来了舞姬的,是哪个阁子里的?”
张道长:“......”
就知道这小混蛋正经不过两句。
他干咳了一声,严肃道:“这贫道就不甚清楚了,贫道乃是修行之人,向来不惹尘世,那些个凡尘琐事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你这么问贫道,把贫当做什么人了?”
长笙哼了一声,讽刺道:“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大尾巴狼?那河图家的小寡妇半夜三更的老往你帐篷里跑,你以为我不知道?”
张道长面上一惊,心道:“我明明藏的挺好,那小寡妇也是个谨慎的人,怎么让这王八犊子给看见了?”
当即一脸愤懑道:“你怎能随意污蔑贫道?这些日子贫道所授的大道之行都白教了么?唉,真是惭愧啊惭愧,没想到我张真人一生清清白白,到头来还要被自己的学生栽赃这种污名,简直是有辱门楣!”
长笙隔着香案踢了他一脚,骂道:“别装了!你胸口里那荷包我都瞧见了,不就是那小寡妇给送的么!”
张道长一把捂住胸口:“什么荷包?哪来的荷包?”
长笙道:“你想让我动手去搜是不是?”
张道长见那一团毛茸茸的作势就要扑过来,当下赶忙举手投降:“别别别......哎,都说了没有,你怎么还扯!”
长笙不依不饶道:“那你说,你是不是衣服里面藏了个女人绣的荷包?”
张道长面有菜色的笑了两下,随后脑袋往前一窜,低声问道:“还有谁看到了?”
长笙:“......?”
张道长用一副“你悟性怎么这么差”的表情瞪了长笙一眼,说道:“就那小寡妇进我帐篷的事,还有谁见着了?”
长笙:“......不知道,反正我是瞧见了。”
张道长问道:“那你......”
“你放心,我谁都没说。”长笙豪气的挥了挥手,他最近正为了如夫人的事伤心呢,哪有心情管这个,“不过你要是再糊弄我,我就把你跟那小寡妇的事捅个人尽皆知,看你以后还敢装腔作势!”
张道长讪讪道:“没说就行,没说就行。”
长笙小声道:“你赶紧跟我说说是哪个阁子来新舞姬了?”
张道长惯性的准备装模作样,但是一想到那小寡妇,觉着还是不能糊弄长笙,万一那小混蛋给他捅了呢,没来由糟践了人家小寡妇的名声。
他朝长笙招了招手,示意他离近点,随后压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长笙当即跳了起来,厉害的:“狗屁,全费城就数他家的姑娘最丑,你这什么眼光?不去不去,辣眼睛。”
张道长两手一摊,无奈道:“那就是你的事了,反正我跟你说了,你自己不去的,可别怪我。”
长笙“切”了一声,起身欲走,张道长赶紧道:“哎,那小寡妇的事,你得替我保密。”
长笙哼道:“看你表现,最近我觉着上课累的紧,要是我能休息几日,心情就好了,心情一好,我这嘴巴就严实了,若是不好,我......”
“休想!”张道长义愤填膺:“想赖课免谈!”
长笙道:“那你就别怪我,我这嘴可不太严......”
张道长:“¥%……&&*##,......明天我跟大君禀告一声,最近风寒,不易授课。”
长笙赏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后,偷偷将那金贵的樱桃全部顺到袖子里才走了出去。
帘子刚一掉下,张道长就龇牙咧嘴的喷了一句黄腔,而后拿起刚才扣下来的书继续看起——只见那白纸上一男一女被翻红浪十分带感,他正津津有味面红耳赤之际,忽然觉着有些麻烦,一把将外面那层写着《道德经》的书皮丢在地上,露出那艳-情刺眼的《***》仨字。
*
从北都城往朔北高原一直打马,越往北边就越冷。
长笙将那顺来的红樱桃丢了几个给李肃,嘴里嚼着肉干,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薄雾,转瞬即逝,含糊道:“你是不是又生病了?怎么看着脸色这么差的?”
李肃高坐骏马,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捻着那颗红樱桃,面上闪过一丝讶异,问长笙:“这樱桃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长笙疑道:“你吃过?早上从那牛鼻子处顺来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怪好吃的,就偷了几颗给你带着......原来叫樱桃,没听说过,想必是只有你们东陆才有的。”
李肃说道:“这是东汉王室才能享用的东西,连西汉的贵族都很少见到,张道长怎么来的?”
长笙随意道:“这我哪知道?好吃就行,管他哪来的,你吃不吃?不吃给我,哪那么多废话。”
李肃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疑虑,长笙见他不识趣,将胯-下的马往他身边赶了赶,而后一把抢过那手心里的几颗小樱桃,赶紧往嘴里塞,笑道:“一会儿咱们去哪玩,都半个月没出门,闷死了。”
李肃眉心处拧了个疙瘩,看起来似乎心情不是太好,不过长笙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忽冷忽热的脾性,都懒得再去问他。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一趟。”李肃说着就扯着马儿准备掉头。
长笙一把将他拉住,生气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老沉着个脸做什么?回去干嘛,咱们才刚出来......”
刺耳的呼啸从身边乍然而起——
“小心!”
突如其来的裂变使得整个空气都紧绷了。
李肃反应极快,手上马鞭一甩就卷过那直逼长笙而来的箭矢,而后胳膊猛地一带,就将那黑色的翎羽抽出了老远。
惊魂未定之际,地面紧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长笙脸上的惊惧还没退下,身子猛地一轻,整个人已被李肃刢起来放在自己身前。
地面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仿若沉闷的鼓点敲击不绝之音,李肃面色徒然生变,贴着长笙耳边喝道:“快跑!”
话音才落,胯-下的马儿如同离弦之箭,迅速朝前方奔走,而后“夺”的一声大响,他们刚刚才离开的地方,瞬间被定上一击长箭。
风贴着面颊而过,仿若割破肌肤的利刃,这里离北都城的金帐还有相当一部分距离,而从刚才那箭射来的方位来看,敌人正好隐藏在拦住他们回去金帐的路上。
“刚才那是什么人!”
长笙颤抖的声音被冰冷的风吹的七零八落,就在这时,凌乱的马蹄声自身后遽然响起,长笙正准备回头去看,李肃忽然一把将他身子压了去,“蹭”的一声,箭堪堪贴过他们的头顶擦过冷气。
“指个能藏身的地方,快点!”
李肃爆喝一声,手中的长鞭狠狠朝马儿臀部甩去,似乎也感知到了身后的危险,大马吃痛长啸,而后越发快速的跑了起来。
身后十几名黑衣蒙面的杀手追的急速,可奈何前面那两个少年的马是草原的战马,速度惊人,追赶起来分外吃力,手中巨大的长弓端起来又放下,而后第三次瞄准那道黑色的身影,却在搭弦之际又放了下来。
距离太远了!
为首的黑衣人朝同伴们打了个手势,一纵队伍很快从中分开,抄四面八方开始纵围起来。
长笙顾不得再问其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凤兰山,大声道:“往山上跑!”
李肃双腿夹紧马肚,扯动缰绳间将长笙护在怀里,少年面容铁寒,带着沉重肃杀的怒气。
第25章
西汉,太尉府。
打扫的下人将笤帚在地上轻轻扬起,落叶卷带着灰尘一下子就飘在了归处,而后正要接着落下,急切的脚步声从院外由远及近,甚至都来不及行礼,那暗青色的身影猛的一闪,而后带过的风将刚才好不容易扫到一处的叶子又卷的七零八落,那肇事者很快就消失在前方的长廊之内。
下人憋着嘴里差点欲出口的脏话,暗暗擦了把冷汗,心道:“还好没骂出来......”
李勤甚至都来不及敲门,闯进去的瞬间发现那人正站在案前垂首写着什么,而后一听见声响,还未来得及斥责他的莽撞,就听李勤沉声道:“老爷,出事了!”
李宗尧眼睛遽然眯起,此时天色尚早,都还未到早朝的时辰,晨曦中带着一丝朦胧的寂静,将整座太尉府都笼罩的一片阴郁,李勤是跟了李宗尧三十多年的人了,向来稳重老练,如今这样慌张的神色,看在李宗尧眼里,怕是有什么比天还大的事即将发生......
“刚才姓黄的传来消息,长生殿那位,半个时辰前已经对北陆的世子动手了......”
李宗尧将手中的笔猛的撂向桌子,啪的一声轻响,墨汁瞬间将宣纸溅的一片黑糟,问道:“不是说还要等半个月吗!”
李勤抖着手吐了口气,说道:“姓黄的说,前几日东汉那边又遣了密使过来了,想必应该是等不及了......老爷,要不要让阮先生那边提前开始动手,总归世子这事,长生殿那位还准备压一段时间,若是等到时候被草原那边知道了,恐怕再要行动,可就难了。”
李宗尧坐到椅子上掐了掐眉心,良久,问道:“人现在怎么样?”
李勤道:“世子那边这几个月来一直由咱们的人暗暗盯着,今晨那位动手的时候咱们谁也没想到,进去的时候,人已经服了毒了,不过好在阮先生解救及时,现在还留着口气,不过长生殿那位也上心的很,阮先生那边不敢拖,所以赶紧来问问老爷,咱们是不是也要提前行动了。”
李宗尧压下心头的疑虑和寒霜,朝李勤道:“吩咐阮秋松,让他务必按照原计划行事即可......”
他说着,忽然重新拿起一张纸快速写了些什么,而后用密章仔细将信口封好,吩咐道:“遣人快马将信送往九嶷山,能不能成,就看那北陆世子的造化了......”
李勤匆忙的身影再一次从刚才那扫地的下人处掠过,后者欲哭无泪的看着那又被带起的散了七零八落的枯叶,心里终于忍不住重重的骂了声:“你奶奶的!”
李宗尧疲惫的靠在椅子上深深吐了口气——长生殿那位对夜北的征伐之心自今日起定会昭然若揭,只是当初“五老议政”之时,明明说的是待十一月草原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动手,才能不给那北陆任何喘息的余地,如今提前了半个多月,是否跟东汉那边有什么关系?
当年北陆先祖铁尔沁王称霸春秋之际,夜北除却现如今的昭阳一部,其余均属西汉管辖,一开始赵彻不过是打着收复故土的原由发兵夜北,可如今看样子,怕是想从北陆世子身上做文章了。
不过大军北上,这般仓促决定,是否太过急功近利了些?
如今西汉和夜北的盟约还在,赵彻这方单方面毁约自是会落下诟病,可“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这话李宗尧还是很明白的,他虽极力反对征讨夜北,可奈何一人之力太过薄弱,且皇帝心意已决,他作为臣子,无能为力。
北陆人一向凶残蛮横,稍有喘息的机会便会反压而上,如今这个季节北陆才刚刚到了冬天,并不是最好的时机,皇帝就迫不及待的先拿北陆世子开刀,这消息一旦传到了草原大君的耳朵里,想必最后的结果将会是北陆压境西汉。
可在明知后果的前提下,赵彻还要这样做,倒底东汉那边给了他什么样的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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