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他与东汉那边又结成了什么约定?
饶是掌管着西汉的大半兵权,皇帝都没有将这一动机事先与他商量,到底是为什么?
李宗尧想起前几封二子李肃从北陆送来的书信,信中的内容均是要他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北陆世子安危的切语,他虽斥责过他几句,不许他干涉此事,可李宗尧知道,饶是那二子不提,他也一定会保住那草原的世子,毕竟......
“老爷,该上朝了。”
车夫在门外轻声道,李宗尧从冥思中睁开眼睛,他沉沉的吐了口气,将放置夜明珠的盒盖猛的一扣,屋内瞬间一片昏暗。
*
风把将军的大氅吹起,漫天的雪花与黑色融合,翻飞猎猎。
整片草原上除了空荡荡的白地,任何印记都不曾留下。
“将军,雪太大了。”斥候踩着没过脚踝的雪走至顾灵均身前,沉声道:“按照牧民的说法,王子和质子两人是被一纵黑衣轻骑追赶至凤兰山才不见踪迹的,不过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就算是有什么线索,都已经被雪遮没了。”
顾灵均站定在朔北高原之上,漆黑的战马伫立在身旁恢恢的打了几个响鼻,鼻尖白雾之气荡在半空里,很快就化成一缕冰渣扑簌簌而落,他敛眉朝远处看了看,问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发现?”
斥候说道:“前去搜索的人还没回来,不过属下得来的消息,这三天搜遍了全山,都没有任何发现。”
顾灵均沉吟片刻,喃喃道:“这个时候草原狼似乎都不出来了......”
斥候说道:“将军,饶是王子二人被狼......那也该留下血迹和残物才对,可什么都没有。”
“除了凤兰山以外,其他地域搜索了没有?”顾灵均问道:“还有费城郓城一带。”
斥候:“都搜了,饶是守城的卫兵说这些日子并没有见着王子,属下也命人将周边几城全都搜了一遍,还有行褚原、朔方原以及火雷原几处,只是三天前刚失踪的时候,有勘察到一些蛛丝马迹,跟那些牧民说的一样,十有八九是在凤兰山深处......将军!”
顾灵均打着马顺着山坡往下走,这坡度类似于半个悬崖,正入眼的便是沧澜江,前些日子江水还湍急的似是万马奔腾而过,近几日才险险结上了一层薄冰,此时看去,只觉得整个江面,安静的有些诡异。
斥候提了口气,试图想将心中那个大胆的想法讲出来,可还没出口,就听顾灵均问道:“这几日水流如何?”
斥候说道:“昨日这江上才结了冰,在这之前,都是急流......”
“立刻命人下去搜寻,哪怕是摸到铁线河,也要把人给找回来!”
“可是将军......”斥候想上去辩解,可那人只留给他一道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铁线河在沧澜江的下一个渡口,两厢之间隔了几万里,他们搜寻的人从一开始不是没去找过,只是找遍了方圆百十里,连个被石头树枝挂碎的衣料都没有,更别提两个活人了。
当下也不敢违抗军令,赶忙又拨了一队人马开始顺着江岸继续搜寻。
长笙醒来的时候,浑身痛的像是快散架了一样,他难耐的睁开眼睛,一片漆黑,周围安静的只有很远那幽深处传来的水滴声,一下,又一下,像是诡异的音符敲击在羯鼓上,显得冷意森森。
他才刚动了一下,手肘似乎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起先被吓了一跳,待离近了看去,竟是李肃那张近在咫尺双目紧闭的脸。
“李肃......”他叫了一声,才一开口,沙哑的喉咙刮扯的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声音回荡在幽静的空洞深处,响起涟漪般的回声。
像是被那声音惊醒,李肃眼睛甚至都来不及睁开,整个人条件反射般就欲弹跳而起,然而四肢百骸处的剧痛瞬间将他有些发懵的头脑拉回了神来,他一睁眼,就看到长笙正捂着嘴艰难的咳嗽着。
“你怎么样!”
他身下是厚厚的一层落叶,柔软且潮湿,长笙此时还被他以环抱式护在怀里,压的他一双腿毫无知觉,起身的瞬间,身上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然而还是伸手赶忙往长笙背上拍了拍,着急道:“好点了吗?”
长笙略微艰难的喘了几口,哑着声说道:“我没事,你呢?”
暗影下,李肃一身被落下时候的冲力以及周边岩石的剐蹭磕绊的鲜血淋漓,他不想让长笙担心,只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没事。”
长笙问道:“咱们这是在哪?”
若他没记错的话,他们被那一纵十来个黑衣人追至凤兰山的时候,他带着李肃往山洞深处避难,而后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两人一同从那上头掉了下来,再之后,醒来便是这里了。
一束光从石缝中穿了进来,正好打在长笙头上,李肃焦急的赶忙将他打量了几番,除却满身的灰尘和十分狼狈的倒霉相,他似乎并没有受伤。
李肃松了口气,而后,他伸手,轻轻将长笙脸上额上的灰尘小心擦了擦,面无表情道:“我们应该是掉进山洞里了,现在要赶紧想想怎么样才能出去。”
长笙正欲站起身,却听李肃“嘶”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压在他的腿上,一看李肃面容痛到有些扭曲,长笙心里一跳,赶忙道:“你的腿怎么了!”
他伸手忙去查看,却被李肃一把拦了下来,淡淡道:“我没事,你给我压麻了。”
长笙忍不住笑了一声,也就一声,随后一张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也不知道咱们在这倒了多久了......”
“长笙。”李肃开口道:“我想喝水,你去那里面看看能不能找到水。”
长笙有些难为情道:“你跟我一起去吧,那么黑,我......我有点害怕。”
李肃一愣,似是没想到这大纨绔会说出这种话,当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声音柔和下来安慰道:“我腿这会儿被你压的抬不动,别怕,我在这呢,有什么事你喊我。”
长笙在暗影下看不清他那张苍白到有些发青的面孔,但被他周遭安定的气息给稳住了内心的微乱,点了点头,他说:“那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长笙刚一走,李肃就忍不住靠在身后的石壁上剧烈的喘息,随后他伸手弯腰,两手捏住小腿的脚踝处,而后只听“咯噔”一声响,整个人都跟着忍不住颤抖了一瞬,而后他摸黑在四周胡乱摸了一通,找到两根粗细刚好的树枝,再从衣摆处扯下一条布料,用那两根树枝夹住脚踝,随后拿布绳紧紧的捆绑固定。
做完这一切,少年再次艰难直起身子的时候,脸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浸湿了衣领。
背后那一道道被刮伤的口子随着这一动一扯间有些刺痛,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之前他和长笙从上面掉下来的时候,为了护住长笙,落地的瞬间他脚踝处怕是骨折了,不知道那孩子待会儿知道了会不会害怕?
他才不会害怕,他想。长笙连见着死人都不怕,他不过是骨折了,有什么可怕的……可是他会不会担心他?会的,怎么能不会呢!长笙明明喜欢他的,要不然也不会怕黑还去给他找水喝!
这么一想,李肃觉着这满身的疼痛瞬间也减轻了不少,不知过了多久,石缝处的那束光移了个位置,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李肃转头看去,就见长笙两手之间正捧了个什么东西朝他缓缓走来。
“那处只有个滴水的缝隙,我拾来一片叶子给你装了不少,你先喝一点,一会儿我再去盛水。”
长笙一张脸上满是泥泞,身上也是破破烂烂的,此刻一双手脏兮兮的捧着那巨大的叶子递到李肃嘴边,少年才将脑袋凑了过去,忽然说道:“你先喝。”
长笙笑道:“我肯定是自己先喝了才拿来给你的,赶紧喝,一会儿要撒了!”
李肃“哦”了一声,也没多想,仰头便将里面的水喝了个干净,长笙看着他,干涩的喉咙越发的难受,像是火烤似的,他忍不住舔了舔已经起了好几层皮的嘴唇。
“还要吗,我再去盛一些。”长笙说道。
李肃点了点头,心尖尖划出一丝喜悦,说道:“好。”
长笙再次回来的时候,脚下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而后一个不稳,整个人便朝李肃倒了过去,少年欲扶之际,顿时被一汪水泼了一脸,却还是稳稳将长笙抱在了怀里,赶忙问道:“你怎么样,摔疼了没?”
长笙气的骂了句脏话,从李肃怀里起来,心疼道:“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才接到那么多的。”
他看了眼一脸湿意的李肃,而后忽然凑了上去,两人呼吸相闻之际,李肃自觉性身子一直,整个人都石化住,就见长笙忽然伸出舌头往他脸上一舔,随口道:“这水还挺甜的。”
李肃一愣,皱眉道:“你没喝水?”
长笙没去接他的话,说道:“算了,我再去给你接一点,你赶紧好好想想咱们怎么出去吧,我可不想饿死在这鬼地方。”
李肃说道:“看这样子外面的天应该已经黑了,咱们今晚铁定是出不去的,等到明日天亮的时候,我打探一下这四周,再想能出去的法子。”
长笙觉着在理,点头道:“那也只能这样了。哎,你腿好点了没,别老坐着,起来活动活动,不然难受死了。”
李肃有些心虚,说道:“没事,我再坐一会儿,你饿不饿?”
长笙揉了揉早就快瘪掉的肚子,叹了口气,说道:“这不是废话么!你不饿?”
李肃没说话,长笙知道他肯定也早就快饿懵了,却不好意思开口,却见李肃伸手往怀里摸去,好半天,将手递到长笙眼前,轻声道:“吃吧,只有这个了。”
长笙看了半晌,才发现那是那天他给李肃的樱桃,只是这樱桃经过几日的摧残,已经有些爆裂开来,果皮上也是皱巴巴的一层,看起来还挺丑的。
可饿极了的人那管得了那么多,长笙当即喜形于色就准备一口吞下,而后顿了顿,将那樱桃从中间小心翼翼的掰开,递给李肃一半,说道:“这个给你。”
李肃摇头道:“我不饿,你吃。”
长笙知道他是怕自己不够吃,可就一个樱桃,本身就是个连牙缝都塞不住的东西,就算吃一个下去,也跟没吃一样,他说道:“你不吃我也不吃。”
李肃无奈看了他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将那小半个樱桃细细嚼碎后咽了下去。
第26章
外面寒鸦聒噪,接连几日的大雪将枯枝压的摇摇欲坠,山上忽然响起几声狼啸,被冷风卷着七零八落的散开在空气中,一阵狗吠迎着那声破碎的狼啸不住的叫唤着,仿佛要将这黑幕撕碎,天空一片漆黑之色,暗沉沉的云际处,连一颗星子也没有,月亮瘦瘦的一轮挂在天上,看起来无比凄惨。
山洞内,黑暗像是看不到底的深渊,偶尔伴随着几声细碎的铃铛轻响,让人感到这四周才像是多了一丝生气。
长笙问道:“那天追杀咱们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李肃早已将这个问题思考过了,说道:“不清楚,但看样子像是汉朝的人马。”
他没说东汉,也没说西汉,说的是汉朝。
长笙打趣道:“你怎么知道是汉朝的?不会是你得罪了什么人,人家不远万里的从东陆跑过来追杀你吧?!”
李肃轻笑一声:“若是追杀我,早就来了,何必要等这三个多月。”
长笙撇了撇嘴,站起身子,李肃敏感问道:“你去哪?”
长笙叹道:“我先去喝口水啊,渴死了。”
李肃没来由松了口气,脚上的疼痛使他不得不开始思考那帮人的来路。
身着黑衣轻甲,使用的弓箭也是以鲛骨制成的翎羽,这种弓箭不似一般的玄铁制造,份量是普通弓箭的一半,胜在速度快,力道却是一般,想必前来刺杀的人也是想着,对付区区两个少年,用这个足矣,可万万不知道,李肃能带着长笙堪堪躲过这一遭。
用李肃的想法来看,这帮人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若是对付他,使用这样的弓箭根本就是自取其辱,还有那一身轻甲装备,不说别的,除非来人的身手极好,若他真的有幸用剑劈斩对方,这轻甲只消剑气划过,就能轻巧割破,何必呢?
可对付长笙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不过刚过了九岁生日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用得着这么多人前来刺杀?
还是说,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在长笙身上?
东陆,轻甲,鲛骨长弓,翎羽箭......
东汉的轻裘铁骑,能够轻而易举的在躲过夜北三大武士的重兵巡防之内闯入北都城来袭击草原皇室的王子,要么他们是从沧澜江一路偷渡而上,要么就是内里有什么人在接应。
前一种情况根本不可能——从东陆越过沧澜江,不排除江水流动的速度,少说也得一个月的时间,且行驶的途中目标完全暴露,很有可能被当做是奸细抓起来——东汉本就在海造上极为落后,所以不会选择这么一个愚蠢的法子,不合算。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李肃正想着,忽然,暗夜之下,少年一双凤目猛的睁开,眼底顿时爆出一大片巨大的火花,仿佛要将眼前这漆黑烫出一个洞口!
不对,不光是这些,还有樱桃......
樱桃.....
张道长......
李肃在心中将那几个字默念了很多遍,而后狠狠定在眼前,他问自己——他、到底是谁?!
长笙饱饱的喝完一通,抹了把嘴朝李肃这边走来,他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又被哪个不长眼的石头给绊一跤。
“你怎么还在这坐着?”长笙见他这么久一直维持着这一个姿势不动弹,当下觉得有些奇怪。
李肃问道:“长笙,那个张道长是哪里来的?”
长笙不明就里,问他:“你好好的提那牛鼻子做什么?”
李肃说道:“只是忽然想起刚才那个樱桃很好吃,所以想问问。”
长笙笑道:“嗨!他呀,他就是个江湖骗子,骗吃骗喝骗姑娘,要不是看在他挺好玩的份上,我早就放狗把他赶跑了。”
李肃认真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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