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突然轻笑了一声,伸手擦了擦他额上的灰尘,那指腹扫过鼻尖的时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稳,哑声道:“好,我一定带着你出去!”
话音才落,他拉起长笙忽然又快速往广场方向跑去。
虽不知李肃是何意,长笙却没来由的一片安心,他看着眼前那道精瘦挺直的背影,温暖的手将他紧紧裹在掌心,这一刻,不知怎的,只觉得像是裹在他心上,让他觉得这个其实也不过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真的能将他完好无损的从这前后无路的地方带出去似的。
“上来!”
李肃将长笙猛的扯了一把,稳稳的背到身后,而后隔着那乱尘碎末,他侧着脸说道:“抱紧我!”。
再不停留,整个人贴着石壁一点一点开始摸索了起来。
几次掉落的碎石都险些将两人砸中,李肃身手极好,一次次稳稳的避了开去,原本明亮的地宫顷刻间漆黑一片,长笙没来由紧紧圈住少年的肩头,只觉得这动荡似乎更加可怖了几分。
很快,就在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时候,李肃浑身的肌肉突然紧绷了起来,“咔”的一声,沉重而又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豁然响起,缠绕着一丝冰冷的湿气,瞬间将他打了个激灵。
李肃放下推开石门的手,将险些快从他背上滑下去的长笙一把扶住,整个人像是只灵巧的鹰隼,一溜烟便顺着那道洞开的湿意窜了进去。
当所有纷扰杂乱归于寂静之时,声音都在这瞬间戛然而止,地面接连而来的颤抖也猝然间定了下来,耳边只有大动荡过后轻微的轰鸣声以及李肃略微沉重的喘息。
贴着面颊拂过的冷气微微流动,谁也没有说话。
“李肃。”
黑暗中,长笙低低的喊了他一声,问道:“这是哪?”
少年将他放了下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手将长笙紧紧拉住,说道:“不知道,不过跟我猜的差不多,这地宫后面,果然还有其他的暗室。”
伸手不见五指的未知领域,连空气似乎都稀薄冰冷了几分,可能是刚才费了不少力气,李肃的手不再像之前那般温暖干燥,而是冰凉中带着一丝黏腻的潮湿,长笙想都没想,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下一秒又重新拉了上去,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来将他温暖。
李肃先是一愣,黑暗中他看不清长笙此时的表情,却因为这一点小细节眼角浮动微微喜悦,他紧绷的肌理渐渐松缓了下来,此时两人站立的地方似乎比刚才那殿外小了很多,讲话的时候回声就在耳边打着圈子,越发显得诡异了起来。
长笙叹了口气,突然十分暴躁的抬腿朝空气中踹了一脚,“碰”的一下,不知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他本能的“咦”了一声,还未落定,一片强烈的光忽然乍起,瞬间照的二人忍不住抬手遮住了双眼。
大概心跳响过三声的时间。
“......”
长笙才看清前方的情况,当下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拉着李肃的手更紧了。
少年也被眼前的状况打了个猝不及防,整个人又再次紧绷了起来,另一只悬空的手下意识摸向怀里的匕首,却不忘将长笙护在后面,几不可察的吐了口气。
约莫上百条黑色的蛇盘踞在两人脚前十步以外的距离,这些蛇似乎是刚刚被惊醒的样子,在明亮的灯火下不安的吐着红信子甩着响尾,眼里漆黑冰冷的寒意齐刷刷扫向这热血沸腾的两人,动荡不安。
李肃不由的咬紧了牙关,以至于整个人的面颊都紧绷成一片霜铁,他知道,此时前不能进后不能退,今日若是不能将这些畜生杀死,他和长笙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可这么多蛇,大部分都是带着剧毒的,他很难把握能不能全部解决,而且如今后面的地宫内还在继续坍塌,他活了十三年,头一次觉得有些六神无主了起来。
杀死它们,他和长笙就能从这出去,虽然他不知道这该死的地宫在下一扇门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但只要能顺着这路往下走,他们才能有回去的可能。可若是重新退回去,等待他们的将会是被石头砸死的后果,他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在自然灾害面前,他深知自己的渺小,与眼前的毒蛇比起来,他觉得,此刻赢下来的概率会大很多。
握着匕首的手越来越紧,少年整个人都像是一只即将捕杀猎物的豹子,而后只要时机一到,他便会在下一秒轰然发力,直击而上。
长笙将腰上那根软软的银丝抽了出来,他武力值太低,几乎帮不了李肃什么忙,可此刻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只要他能够自保,便是给了李肃最大的帮助。
冷气顺着人蛇之间那道紧绷的弦缓缓流动,看不清是谁先动,血光一泼一泼的朝两面喷洒着,浓重的腥气瞬间将这密室灌了个满盈。
长笙手上的银丝胜在长度,没等那扑来的蛇靠近,便已被那孩子从身子中间一下抽断,他面色带着些惨白,细密的汗珠不断的顺着脊背缓缓流下,以至于那背上的伤口几次挣开,他都没有察觉到什么痛楚。
蛇似乎知道对那小个子的难以近身,一时间全部涌向满身是血的李肃,长笙当下大惊失色,然而都没来得及过去,就见那红色发黑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长信子照准李肃的脚踝狠狠的咬了下去。
少年吃痛,转首就将匕首挥下,他似是杀红了眼,脚下净是断蛇的尸体,一阵冰冷的麻意突然从脚后跟袭上全身,令他整个人出手的速度都不由得迟缓了下来。
一阵头晕目眩。
“李肃!”
长笙惊惧之下大喝出声,手中的银丝一卷,就欲将另外一条蛇带走,然而已经迟了,动作迟缓的李肃很快给了这帮畜生很好的机会。
“蹭蹭蹭”——
连带着好几条蛇都猛的一窜,齐齐朝着那满是鲜血的少年袭去。
长笙一双眼睛睁目欲裂!
然而,奇迹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
还没等长笙的惊恐退下,那几条朝李肃袭去的蛇突然猛打了几声响尾,直嗖嗖的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而那之前最先咬了一口李肃的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尸的死在少年的脚下。
一阵沉闷的低吼自光亮下细细蔓延了出来,长笙不可置信般的瞪大了眼睛看向大殿中央的李肃,但见少年一双眸子似乎渐渐转成了暗红,整个表情扭曲的仿若可怕的异鬼,他身上精瘦有力的肌肉在下一刻突然膨胀起来,将原本宽大的长袍撑的有些紧绷,而后,他整张脸呈现出淡淡的金黄,在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
所有还活着的蛇全部惊恐的朝后退去,少年原本中了蛇毒呆滞的肢体一瞬间似是被打了鸡血一般灵活高涨了起来,他像是疯了一样一边发出阵阵低吼,一便挥舞着手中的匕首,每一击之下,就有一条畜生被斩断甩出老远。
而那些畜生似乎根本不敢反击,只得不断的向后退,可饶是被逼至角落,那满身鲜血此刻仿若可怖修罗煞神的少年依旧没有给他们缓和的余地。
时间似乎在长笙眼里静止了,他像是能听见自己此刻凌乱疯狂的心跳,石化一般的呆愣在原地看着那少年,一时间竟有些迈不动步子。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感再次传来。
等长生回过神来的时候,四周只有李肃粗重的喘息,他就倒在前面那滩冰冷的血泊之内,像是一滩刚刚被千军万马踩过的烂泥,只要稍稍一碰,便会稀松散烂。
长笙跑过去一把将他抱起在怀里,看着少年已经恢复正常满是鲜血的苍白面孔,他小心翼翼的伸出颤抖的手来将他的脸擦了个干净,轻声的喊道:“李肃......”
细微又谨慎的声音似乎在寂静中激起了点点的涟漪,原本双目紧阖的李肃忽然嘴唇几不可察的翕合了一下,随后缓缓睁开眼睛。
第30章
雪将整座北都城返照的一片明亮,夜色之下清晰可见黑色的鹰隼在半空中猛拍着翅膀盘旋。
黑色的鹰旗在桅杆上被夜风卷的猎猎翻飞,火光一照,那金色的苍鹰像是活了一般在寂静之下展翅翱翔。
来往巡逻的武士,脚步声踏碎了此刻沉闷的寂静,月亮惨兮兮的像是被抽干了精力的纸帆挂在铁灰色的苍穹上,透露出微凝的肃杀之意。
金帐宫内,整个大殿的气压都被压制到最低,人人耳边回绕着的都是自己谨慎小心的呼吸以及绷着的有力的心跳,为首那人一身月白色宽大长袍,整个肩头被燮皮软甲勾勒出强壮宽大的线条,他半垂着眼睑看向前方脚下的地毯,良久,才掀起眼皮,朝下面众人沉声道:“几位如今还坚持己见么?”
旭尧握了握因为过度愤怒而导致有些发青的拳头,说道:“下臣认为,若我们再一味的退让求和,只会使对方得寸进尺,大君三思,当年西汉高祖在位之时,就欲借口沧澜江一事对我夜北发兵掠夺,若非钦达翰王以三十万北陆雄狮将那高祖之兵逼至白帝谷一带,恐怕二百年前我夜北就成了西汉的地界,虽然那一战死伤无数,可至少保住了我整个夜北,如今西汉皇帝赵彻阴险小人之行径,欲以世子失踪之事栽赃草原,大君若再不下决断,怕是过不了半月,那梁国英就会带着二十万中央军破西川而入邙山,到时候若再想抗衡,恐怕太难!”
秦硕明紧接着道:“下臣同意东汗王之言,西汉盘踞东陆七百年之久,早二十年间相继灭掉了四邻六郡,用以扩大当世地位,且之前我草原与西汉修订盟约之时,我朝诚意将世子送往那长生殿上,可西汉却诸多借口最后只送来了大臣之子,他们从一开始就非真心想与我夜北结交,如今世子无故失踪,我们都没有去追责赵彻弄丢了我草原未来的君主,反倒如今被他们将了一军,这分明就是早已经谋划好的,且下臣以为,世子究竟是失踪了还是其他,这其中大有隐情在内。”
大君一只手在柔软的羊皮毯上轻轻拂过,在提到世子失踪的时候,他直觉性眉头一挑,却是极快的就掩饰了过去,看了眼下手的两位汗王和三位将军,他鹰鹫一般的眸子闪了闪,却没有说话。
秦硕明将腰间的大刀往案几上重重一扣,碰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大殿内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而后他起身,朝前猛跨了一步,大声道:“下臣求请大君尽快出兵抗击西汉!”
殿内安静了片刻,大君才终于坐直了身子,缓缓道:“并非我不想出兵啊......”
清和站了起来,说道:“大君,如今我夜北兵力虽与西汉相差甚多,可我们草原上的男儿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当年不论铁尔沁王还是钦达翰王在世之时,都是创造了无数次以少胜多的战例。”
大君一双眼睛隔着厚重的羊皮帘看向外面,忽然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如今的草原早已不是当年二位先辈在世之时的盛况,诸位心中应该与我都十分清楚,若是真要正面与西汉的大军抗衡,怕是胜算太少......并非我怯懦,我只是,不想让那些儿郎们白白送死。”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和挣扎,虽然他极力克制着,可往日里那双永远明亮的眸子在此刻变得十分暗淡了起来,旭尧说道:“大君所言在理,如今就算加上下臣与元青汗王手上的兵力,也不过十五万左右,梁国英带来的中央军足有二十余万兵马,再加之此人在战场上毫无败战的谋略,确实让人忌惮,不过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直未曾开口的顾灵均忽然说道:“此时敌军蠢蠢欲动之际,东汗王还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
旭尧说道:“当年铁尔沁王亲手训练出叱咤北陆的铁浮屠后来都归于昭阳部统领,那铁浮屠本就是我草原殷氏的兵马,如今夜北危在旦夕,不如让人前去昭阳借兵十万,这样一来......”
“东汗王是在说乐子么?”元青突然出声将他打断:“当初若是那幕辰肯将铁浮屠进献,哪还有我们跟西汉修订共盟之说?如今梁国英带兵北上,怕是第一个想看笑话的就是他昭阳部吧!”
旭尧说道:“当初北部的那头狼王不过是不屑于理会这些纷争,可如今兵临城下,一旦夜北出了什么危难,南汗王以为他幕辰就不担心自个儿的安危么?唇亡齿寒,他有那个能耐在极北地区另辟一处王国,就不怕夜北倾覆之后他就是第二个被西汉下手的么!”
顾灵均皱眉道:“东汗王说的在理,大君,西汉人马众多,我们没有绝对的胜算,可若是能从极北边借兵前来,单靠十万铁浮屠,就能直接与梁国英抗衡,只是......”
“只是他他肯不肯借还很难说,是么?”大君似是自嘲的笑了笑,笑意中带着一丝艰难:“没想原本就属于我殷氏的东西,最后还要委求于他人之手......”
他站了起来,月白色宽大的长袍在灯光下微微荡起,王位之上的青铜狮首冰冷而又森然,只见他忽然转过身子抬手轻轻抚过那尖锐的獠牙,低低道:“去吧,以我殷氏之名,向北境之王借兵十万,不论他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大殿里沉默了一会儿,众人互看了一眼,均是眉头紧锁,大君转了过来,说道:“诸位一定觉得我很无用吧.......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迈起步子朝外面走去,在身影消失前的最后一刻说道:“若他不借,我会与诸位共同抵挡汉军,直到最后一刻。”
·
殷平将最后的武士全部召了回来,他脸上青黑色的胡渣看起来更加成熟了几分,眼底浓浓的黑青色似是连夜色都遮掩不了,再一次看向远处雪崩之后的凤兰山,少年哑声说道:“回吧。”
武士们接连七八日不眠不休的将整个草原掀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三王子和质子二人,众人心里都知道那二位怕是早已经活不下来了,却一直不敢说出口,如今殷平终于放弃妥协,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跟着队伍往北都城赶去。
然而才一回去,就听有人前来禀报道:“王子,不好了,张道长失踪了!”
眼泪一滴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拍打在凌乱的地板上。
李肃唇色铁青,整个人都瘫软在长笙的怀里,周围都是被斩断的蛇的尸体,少年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艰难的抬起手朝长笙脸上拂去,急忙安慰道:“别怕长笙,别怕......我,我好着,别哭,乖,不怕......”
长笙一口一口的将他脚踝处那被蛇咬到的黑血吐了出来,他眼底急的渗出淡淡的暗红,嘴角上挂着醒目的鲜血。
饶是自己经历过生死,他都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可如今看到李肃躺在他怀里,当下只觉得难过极了,也怕极了。
长笙眼疾手快的用布条给他腿上紧紧扎住,防止下面的血往上涌,一边哽咽道:“别死李肃,你别死......”
李肃轻笑了一声,放在长笙脸上的手终于艰难的垂了下来,说道:“长笙啊,我,我不会死的,不会,我说过要带你出去.....就,就一定,一定带你......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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