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忧加外患,让这个本来强大的民族此刻命悬一线。
原本还在到处寻找长笙的殷平被大君下了死令调遣回来安置灾民,然而费城太小,灾民足有不下万人,一时间,满城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到处都充斥着暗黑的腥臭味。
昏暗的金帐宫内,燃着温暖的火盆,大君端坐在最深处,腿上盖着厚厚的羊皮毯子,一双眸子紧闭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首密密麻麻坐了一群人,皆是面色沉重的低着头不发一言,王帐里安静极了,所有人的呼吸和心跳在此刻都分外清晰。
青铜的狮子头面首在最深处的墙壁里张着獠牙,看起来分外狰狞,四处幽然的烛光静静的燃烧着,偶尔有噼啪的火苗在寂静中炸开。
“请大君收兵集马,与西汉决一死战!”
旭尧率先开口,紧跟着在座的众人纷纷起身齐声附和,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达到了顶端。
良久,最深处的男人忽然睁开眼睛,一来多日浑浊的目光在此刻格外清晰,大君犀利的目光横扫四周,将手中正缓缓转动的银质雄狮轻轻搁置一旁,沉声开口道:“决一死战?”
旭尧抬眼,突然手按胸口单膝跪下,垂首道:“决一死战!”
大君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汗王觉得胜券在谁?”
旭尧被大君自嘲的语气激发的有些愤然,大声道:“饶是如今没有北部的援军,难道大君就真的以为我们夜北没人了吗?”
元青汗王朝前一步跪下,大声道:“臣下手中将士两万余人,愿全部献与大君救我夜北于此为难之时!”
话一出,后面跟随的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跪倒。
“臣下愿献兵八千。”
“臣下愿献战马五千。”
“臣下愿为夜北领军出战,在所不惜!”
……
哗啦啦的一阵响动,旭尧说道:“当初青海部在时,鸿达手下精兵良马共计一万三千之余,后来全部被大君分拨于东南两部,如今臣下恳请,全部归于大君。”
“愿大君速速集结兵马,早日迎战!”
中年男人坐在最深处良久不发一言,昏暗的光线挡不住他脸上深深的疲惫,他抬眼,低声问道:“三位将军意下如何?”
三大武士齐齐站起身来。
清和将军垂首,缓缓拜下,率先高声道:“臣下与其他两位汗王一样,恳请大君早日出兵,蒙大君垂爱,臣愿意替北都守住城门,抗击汉军!”
大君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再看了眼顾灵均和秦硕明,二人眼中的决断使得大君瞬间安心了不少。
像是沉思了良久,等到帐外的暴雪在若吟出声之时,那道最深处的身影突然站了起来,他身材魁梧高大,仿佛一筑屹立不倒的城墙,殷卓转身,看着身后不远处的青铜狮头面首,沉声开口:“集齐所有兵力,明日午后,于红川河岸,枕戈待旦!”
话音一落,冷风忽然一把将厚重的殿门掀开,一把吹灭了满室的烛火——
时代,似乎从这一刻开始悄然转变。
·
李肃再次闻到雪香的时候,已经是二十日之后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能在中了蛇毒命悬一线之际突然爆发出某种惊人力量,带着长笙从地宫一路逃出的时候,他真的不得不怀疑,自己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
黑夜将最后一滴墨拧干,削尖了的月亮惨兮兮的半吊在雪崩之后的凤兰山顶上,忽然混合着一声清厉的狼啸,越发显得周围寂静分外的诡异了起来。
冷风将他单薄褴褛浑身是血的衣角吹的在腿边荡漾,他没有和长笙一样被活活饿晕了过去,或者说是在经历了这长达二十日之久的垂死挣扎之后,他还能完好无损的怀里抱着长笙,踏在足有膝盖厚的雪地上,一步一步艰难的朝着北都城的方向走去。
严谨肃杀之气将整座北都城笼罩的一片紧绷。
不知过了多久,当西汉的质子怀抱着夜北的王子再次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满目可及都是森然怨毒的冷凝。
李肃抬头看了一眼那立在桅杆之上的黑色苍鹰大旗,整座城头在夜晚明亮的火光下被照耀的宛若古老的禁地。
看着四周将他团团围住的草原武士,李肃终于发出了近日以来的第一丝声音:“将王子送去阏氏的帐篷,他受了伤饿晕过去了,若是再这么昏迷,恐怕不好醒过来......”
早已有人前去通报殷平,几个武士一齐上前谨慎又小心的将长笙从李肃怀里背了过去,下一秒,少年似是再也支撑不住,狠狠的栽倒在地上,他一双眼睛看着黑色的长靴渐渐逼近,嘴里艰难的吐着气问道:“是梁国英来了么?”
殷平没有说话,冷着一张满是青色胡茬的脸吩咐人将李肃提起来送进了北都大牢。
天色接近黎明,可暗沉沉的云压的极低,仿佛下一秒就会塌下来。
长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那冲天的火海张着大口试图将他和李肃吞下,下一刻,牵着他手的少年狠狠将他推开,等到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已经再也找不见李肃的踪迹。
孤单,疲惫,饥饿,寒冷,血腥.....
能使顷刻间变成一辈子。
他不知道他还能活着从地宫里出来,等到睁开眼看见干净的帐篷时,一丝突兀的怪异逐渐在心头上蔓延了开来。
李肃呢?
长笙正想着,阿铁端着一盆水从外面走了进来,欢喜道:“王子终于醒了,我这就去找阏氏过来。”
长笙挣扎着起身,忙问道:“李肃呢?”
阿铁有些憨憨的抓了抓脑袋,闷声道:“几日前质子将王子才送回来,就被二王子关进北都大牢了。”
长笙觉着有些不对劲,“关进大牢是什么意思?”
阿铁叹了口气,凝重道:“您还不知道,西汉的梁国英,带着二十多万汉军打过来了,现在大队人马已经过了古尔沁河,质子是西汉人,如今咱们肯定不能放过他啊。”
长笙惊道:“怎么会这样?”
西汉不是跟夜北有订盟之约,为何好端端的会发兵过来?
殷康还在西汉......
“殷康呢?”长笙紧接着问,一脸焦急。
阿铁却道:“我也不知道,没人跟我说西汉发兵的时候世子去哪了,不过我想着,肯定是被西汉的人扣下来了,奶奶的,西汉不仁不义,居然......哎,王子,你去哪!”
长笙衣衫单薄的跑去殷平帐篷的时候,他人已经前去九嶷高台了,整个北都城像是一时间塞满了人,到处乌泱泱的一片,那些人看起来像是拾荒而过的流民,一个个衣衫褴褛面色蜡黄双目无神的大片穿梭在白地上,长笙没想太多,拉住一个巡逻而过的武士问道:“张道长呢?有没有看到张道长?”
武士一脸疑惑,说道:“王子难道还不知道,张道长早在一个月前就失踪了,若不是赶上这场动乱,大君肯定要吩咐秦将军前去找人的。”
怎么会这样?
长笙站在冷风口处,脸上刮过刀割一样的风刃,他却像是没感觉到一般。
第33章
夜色深沉,苍劲的古道两旁大雪纷飞,浩浩荡二十余万人马的大军正在路途上艰难跋涉。
一小队黑衣人马正悄悄潜伏在两旁高山之间,黑夜下,只能看到有几十双黑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俯视着大地,雪沿着风帽飘下,将首领的整个头都埋在白花花的雪下。
“王子快看,他们分队了。”
武士在一旁小声的禀报着,殷平微微眯起双眼,就见下面数万火把涌动,不一会儿,原本偌大的队伍就像是被切割了一般,小块小块的重新排列。
少年绷着一张脸,整个人趴在冰冷的岩石上,冷哼道:“这么大的雪,就连咱们的人也冻的耐受不住,更何况是一群汉人,再不分队前行,恐怕又得冻死一大片。”
来的路上斥候已经查探过了,因为气候的原因,西汉很多士兵都或多或少的被冻出了问题,死伤更是达到千人之余,。
梁国英也算是胆子大的,这么晚了还要吩咐队伍继续前行。
这极北的地区,白日里行进都难,更何况是夜晚。
武士静静的凝视了一会儿,随后,只见下方的队伍前面,一个身穿火红色大氅的男人突然涌入视线,那人高坐大马,一双眼睛来回的转着,像是一只警惕的豹子,一手扣住腰间的长剑,似乎随时都能一跃而起与对方厮杀开来。
“梁国英?”
殷平蹙眉问道,即便相隔很远,他依旧能够感受到男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大压力。
武士点头,开口道:“前几天我们有探子来报过,就说那人穿着火色的衣服,腰上还别着一把黑金长剑,想来就是他了。”
殷平抿着一张嘴不说话,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下面的那个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正打马前行的男人忽然一挥手,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殷平一顿,呼吸都要凝滞了——就见那人忽然转首,眼睛直直的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
众武士均是一惊,却丝毫不敢乱动,殷平年轻气盛,知道下面那人应该是发现了他,却还是瞪着双目与梁国英无声的对持着。
虽然只片刻的目光相遇,却是让殷平出了满身的汗,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抖动了起来。
直到下面那人嘴角牵起一丝莫名的笑意,继续开始前进,殷平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喃喃道:“果然是名不虚传,不知道我草原能有谁有幸将他斩于马下。”
正想着,前去打探的斥候过来回信,在殷平耳边低语了几句,少年这才吩咐众人起身,赶忙朝着金帐宫赶去。
·
北都大牢饶是深夜之际依旧一片白光刺眼,越往深处,就越是寂静。
拳头大小的窗口,白毛子风在嗷嗷的嚎叫着,李肃一身早已不知多久没洗的衣衫在本就腥臭的大牢内越发显得邋遢了起来。
冰冷漆黑的墙壁上被从前的客人刻着一道道七扭八歪的年轮,李肃静静阖目躺在还算干燥的草垛上,一张脸笼在暗影之下,显得分外的苍白。
远处因为受过极刑发出若有似无呻-吟的死刑犯大半夜还在垂死挣扎着,李肃置若罔闻,直到听到一丝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李肃:“......”
“李肃,是我。”
他一抬眼就撞上了那双漆黑幽深的双眸。
三四日不见,李肃似乎瘦了很多,他身上还有那些日子俩人在地宫时留下的血迹,已经干涸的有些发黑,他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整个人显得有些臭烘烘,长笙不由的觉得鼻头略微发酸——他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长笙只觉得心疼极了。
李肃从草垛上起身走了过来,他手脚上均套着铐子,冰冷沉重的铁器拍打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锐,走至牢门边上,他伸出手一把握住长笙冰冷的指尖,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长笙身后还跟着大虎和阿铁,两个少年看李肃的眼神明显十分不善。
“我来看看你。”
长笙说着,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包黄色的油纸包,他小心将那东西递了进来,笑嘻嘻道:“我给你带了热包子,你赶紧吃吧,一会儿我带你出去。”
李肃垂了垂眼睑,不动声色道:“长笙,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吗?”
长笙努力的压制住内心的汹涌,吸了吸鼻子,说道:“我都知道,李肃,我不怪你,西汉的皇帝要打我们夜北,这跟你没关系,就算你是个大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救你走,你快吃吧,一会儿等他们换下一岗的时候人就多了,就不好出去了。”
李肃心头一动,问道:“他们就这么轻易将你放进来了?”
长笙挑眉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块黑色的令牌,说道:“这是我从殷平的帐篷里偷来的,我父亲赐下来的神符,没人敢拦着我......快吃啊,一会儿就凉了。”
李肃顿了顿,终究是将手中的热包子放了下来,摇头道:“长笙,你走吧,是我们西汉对不住草原,我不敢恳求你还拿我当朋友,若是有朝一日你还能恨我,我希望你还能恨我......”
长笙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当下急了,说道:“你别废话了,我好不容易才偷了令牌混了进来,你要是再这么磨叽,一会儿可就真的出不去了。”
李肃叹气道:“长笙,自打我带你从那地方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我之所以能从地宫逃出来,是为了让你活着,否则我可能早就死在地宫了。长笙......”
他伸手往长笙脸上捏了捏,眼神似是十分不舍,却带着其他不明的意味。
继续道:“若是有朝一日你知道了什么,你一定要恨我,因为这样我才能知道你还活着。”
长笙被他说得不耐烦了,朝大虎使了个眼色。
后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铁丝朝锁子上略一使力,咔哒一声。
锁落的瞬间,长笙一下子就窜了进去,一把拉住李肃的袖子,说道:“你快跟大虎把衣服换了,我这就带你出去。”
李肃拧着眉,正欲辩驳,就见长笙自顾自的一把将他衣服扒了下来,“你别跟我扯那么多有的没的,反正我是一定要救你出去的,就跟你在地宫里救我一样,李肃,我要你活着。”
少年的心底像是被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鼓狠狠的敲击着,他怔楞的片刻,大虎已经将自己的大氅罩在他身上将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李肃!”
长笙摇了摇他的手,李肃这才缓过神来,说道:“长笙,你一定会后悔的。”
长笙一笑,不甚在意道:“有什么可后悔的,你记着,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我这里,就只是我的朋友,我才不管你是东汉人还是西汉人,我只知道,你是那个带着我从蛇窟·火海·冰天雪地里逃命出来的人,我一辈子都记着你。”
良久之后,李肃终于咬了咬牙,嘴角处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好,一辈子都记着。”
牢门的锁再次阖上,大虎穿着李肃的衣裳面对着墙壁开始装睡,长笙带着紧裹的李肃和阿铁顺着寂静悠长的大牢快速朝外走去,然而没几步,一阵脚步声整齐不一的传了过来,领头的人一看是三王子,惊疑道:“这么晚了王子殿下居然出现在地牢,不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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