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声重新响起,很快就将刚才的血腥甩在后面,长笙一把将李肃推开,顺手将头发用发带竖起,骂道:“登徒子!”
李肃双手环胸好以整暇的坐在他身边,淡淡道:“若不是我带着你,你觉得今夜你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骂我?”
长笙翻了个白眼,说道:“若非因为跟着你,我哪来这么多麻烦!”
李肃轻笑一声,说:“你以为你夜晚孤身一人投宿驿馆人家就会轻易放去进去?别忘了,如今京都城到处布严,没有手令,你注定今夜留宿街头。”
长笙感叹此人狂妄自大之余,突然生出一丝疑虑,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李肃坦然道:“你的行踪一直未曾离开我的视线。”
长笙哼笑:“果然是质子的作风。”
李肃挑眉,说:“我倒是不清楚自己什么作风,不妨说来听听?”
长笙懒得跟他废话,干脆踹了他一脚,气道:“滚远点。”
李肃一张脸笑意四散,随口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霸道。”
这马车外面看起来虽然朴素,内里却十分豪华,长笙扯了条锦被往软榻上一倒,双目轻轻阖上,开始思量起来。
从东汉一路过来差不多大半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他还未给魏淑尤写过一封信,虽然他知道在那看不见的暗处,魏淑尤派来的人在时刻保护着自己的安危,也会时常将自己的行踪及时报备,可长笙总觉着,若是不能亲自告诉他的话,这心里老不是滋味。
一想到魏淑尤那吹胡子瞪眼的表情,长笙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原本的打算是先见一眼小五,在西汉落脚之后再商量下一步要如何行事,如今长生殿那狗皇帝指不定那日就要两腿一蹬的咽了气,长笙觉着,若是不能亲手宰了他,委实不甘,小五既在京畿殿做事,自然会有办法让他接近赵彻,可现下看来,西汉的局势已到了如此波谲云诡的地步,饶是太尉这样位高权重之臣,也被赵玉锵和他背后的势力压了一头,那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他想着想着,并没有注意李肃这厢投来的目光。
他一双丹凤眼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眼尾处带着些许玩味之气,却不明显,任何时候都是波澜不惊,不动声色,然而此时细细探究,那眸底深处正是云翻雨涌,分外复杂。
车很快就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门口停下,长笙睁开眼睛,正好跟李肃的神色撞了个正着,毫不客气的说道:“看什么看!眼珠子给你挖了!”
李肃被他逗笑,摇了摇头,率先下了车,朝长笙伸手道:“下来!”
长笙才懒得理他,自顾自从车上蹦了下来,抬眼一看,‘梧桐苑’三个大字赫然醒目。
这院子看起来不大,地理位置却端的极好,隐秘僻静不说,周围林立环绕,倒是有一股世外桃源之感。
长笙当即讽刺道:“质子倒是会享受,有这么一处院子,想必经常带着女人前来私会吧?”
李肃倒是没否认,只淡淡道:“女人没有,男人却是不少。”
长笙继续挖苦:“十年不见,倒是不知道质子的口味这般独特。”
李肃随口道:“独特是独特,不过从十年前开始就没变过,算不得稀奇。”
长笙没明白他的意思,白了他一眼,袖子一甩,走了进去。
倒不是他真的愿意这么心甘情愿的跟着李肃前来,而是如今这样的情况,好像没有什么地方能比李肃的庇佑更加保险了吧?
梧桐苑内十分冷清,亮着的灯火也没有几盏,有个年纪颇大身材佝偻的老汉张灯前来,哑着声恭敬道:“二爷。”
李肃说道:“将他带去我房里歇息,一会儿让厨房做些吃的送过去。”
长笙下意识道:“我为什么要去你房里?不去!”
李肃:“你去其他房间也行,不过我这院子本就没几间住人,被褥不够,你要是晚上不怕冷,随你。”
长笙清嗤一声,不跟他废话,朝提灯的老汉说道:“带我去别的屋子。”
待长笙走了,李肃朝阿成吩咐道:“将今晚之事告知太尉大人一声,让他明日去赵玉锵那里搪塞一番。”
阿成问道:“这等小事还要给五殿下那边一个说法?”
李肃道:“如今行事最好还是谨慎些。”
阿成道:“可......可太尉大人要是问起来,属下照实说还是?”
李肃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虽没开口,可阿成当即明了,赶忙道:“是,那属下就,就跟太尉大人说,那个带回来的男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给他们看罢了......”
李肃一愣,冷道:“你以为我要让你说的是这件事?”
阿成不明就里,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小心道:“属下知错!那百夫长的事,属下一定带话给大人。”
李肃往书房走去,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吩咐道:“顺便告诉梁骁一声,近几日我暂时不去京畿殿,让他不必等我练剑,若是他问起,随便邹个理由,他脑子简单,不会多想。”
阿成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不去,李肃已经阖上了书房的门,徒留他怔楞了好半晌才从原地走开。
屋子里果然很冷,一看就是常年没人居住,透着一股淡淡的阴森之气,虽然四处都打扫的很干净,可少了人味儿,让长笙觉得十分不适。
床榻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毯子,枕头没有,被子更是没有,夜里很凉,长笙和衣躺在上面,硬是冻的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低低出声将李肃骂了一通,困意排山倒海般的瞬间袭来,饶是再冷,也没能将睡意冻住,很快便不省人事。
李肃坐在书房里出神,夜明珠的光恰到好处,门被人从外面敲了三声,李肃回神过来,就听刚才那老汉说道:“二爷,人已经住进去了,没给任何东西进去。”
李肃道:“知道了,下去吧。”
长笙这个人皮的很,李肃十分清楚,若是不给他点苦头吃,只会让他蹬鼻子上脸。
今夜很冷,外面的风不要命的刮着,李肃想了半晌,最终还是缓缓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房门被长笙从里面关死了,李肃推了两下没推开,当下有些不耐烦起来,朝院子里值夜的人招呼了一声,那人轻手轻脚的很快便将里面的门闩给卸了,李肃进去的瞬间,一阵寒气铺面涌来,长笙正蜷着身子背对着房门,丝毫没意识这突然闯进来的外来人者。
李肃瞬间就心软的不像样子,轻声道:“多拿几床被子过来。”
他轻脚走至床边坐下,背着光开始细细打量长笙。
睡着的人似乎睡的并不踏实,眉心轻轻拧着,阖上的眼皮来回转动,像是在做着什么奇怪的梦,李肃叹气,心道: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倔强。
下人很快就将被子拿了过来,李肃谨慎又笨拙的将长笙裹了起来,他丝毫不敢使力,生怕将那睡熟的人惊醒,可这样的事情他又分外生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长笙嘤咛了一声,当即将李肃吓得心头一跳,整个人都定住在他身上,此时他半弯着腰,一张脸与长笙扬起的面只有不到三寸的距离,呼吸缠绕,竟让他心里分外慌乱了起来。
好半晌,待长笙顺了气没再做出什么举动,李肃这才微微吐了口气,却是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长笙,像是魔怔了一般。
长笙长开了,与小时候的样貌完全不同,可饶是如此,那阴柔的脸也是像极了女子。
要是现在有人说你是女孩子,你会跟他置气么?李肃在心中问道。
他忽然伸手,指腹扫过长笙的眉,在眉心处停下,只觉着自己一颗心都软成了一汪水,这般的近在咫尺,是他想了多年终于可以实现的梦想。
这些年,心里一定太苦了吧。他心道:倘若我早一点找到你......都怪我......
不知不觉间,他食指指腹已经顺着长笙高挺纤细的鼻梁扫到那双鲜红的双唇上,感受到指尖上的柔软,李肃忽然想起那夜东汉宫宴过后长笙的那番话语。
他叹气,心道:所以这些年,你与他之间的情谊竟是真的么?他一定很喜欢你吧,否则,他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冒着与世俗不违的看法待你这般好呢?
另外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紧紧握起,他心说:长笙啊,不管你们从前有过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走开了......
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自己缓缓逼近的脸,而后一双唇从长笙脸颊处擦过,带着那细腻的温度,将他原本就动荡不安的心炸起一片惊涛骇浪。
最后再不舍的看了长笙半晌,李肃轻轻起身走了出去,房门刚刚阖上,黑暗中,长笙一直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已是一片冷清。
第61章
漆黑一片的京都城外,铁蹄奔涌,杀气蒸腾。
一队足有上百匹战马的队伍从苍老寂静的古道上疾驰而来,地面在狂风中猛烈的颤抖,卷起漫地沙尘,迷的人睁不开双眼,守城的卫兵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听一支箭矢激射而来,‘夺’的一声穿过这黑浓的夜色直直定在了厚重的京都城门之上。
“护国公回来了,快,开城门!”
黑暗中,沉重低哑的开合声伴随着马蹄和风声一同响起,整齐划一的队伍掠着宽敞的甬道飞驰而起,将整片寂静的长街瞬间撕碎。
夜色深沉,铁蹄压过了狂风的怪吼,像是怒喝出笼的野兽刨出一道杳深的沟壑,星月无光,唯有西汉王域宫门城墙之上彻夜通明的长灯。
此时此刻,蒙奸于宫门外静静的站着,身后跟着十名身穿土黄色斗篷的披甲奴,感受到来自脚下越来越激烈的抖动,下一刻,年轻的将领跨刀上前,待为首之人勒马停住,恭声道:“将军!”
被唤将军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左右的年纪,一身纯黑沙皮软甲,身材异常高大,满头白发衬得一张面色越发冰冷,此时他高坐马上,低头俯视马下的蒙奸,显然不悦的沉声说:“怎么就你出来了,京畿殿其他人呢?”
蒙奸一双眼睛看着地面,语气波澜不惊:“红缨将军有事暂时不能来,梁小将军此刻在无极殿与五殿下一同等候将军,至于其他几位,属下不甚清楚。”
马上的哼笑一声,声音冰冷:“他若是能来我才觉得奇怪......你说我儿梁骁在无极殿?”
蒙奸:“是。”
翻身下马的瞬间,身上冰冷的铠甲触碰的轻声作响,马缰随意一丢,中年男人头也不回的说道:“带着队伍回大柳营,吩咐李肃,让他一刻钟之后赶来无极殿见我。”
不经意般看了眼梁国英远去的背影,蒙奸一双眸内的杀意转瞬即逝。
可能从今夜开始,京都城内便注定不再安稳。
长笙没去管方才的那一幕,伸手一把擦掉脸上残余的水渍,将身上厚重的被子一把掀开,他起身顺着门缝往外看了看,整座院落都是空落落的,唯有中央的几颗大树被风卷着奋力摇曳。
梧桐苑是李肃安置在太尉府外面的别院,打小一个人在这边住习惯了,倒是很少回去,从前在去夜北之前,梧桐苑上上下下的人加起来足有三四百号,李肃是个十分讲究的人,对一些小事情看的分外重,只是在夜北那几个月之后,再回来,有些东西,已经变了许多。
先是将府里内外的下人全部遣走,只留一些年纪大了的无家可归的老人在这边伺候。
既是老人,很多时候就比较粗心些,事情做错了,李肃也不会多说什么,要知道,他从前可是别人讲错一句话就会随意发落处死的人,如今性情变成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风声遮住了脚步声,长笙找了许久,才从梧桐苑的后门摸了出去,他知道,此时此刻,黑暗中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不论是魏淑尤的人,亦或是李肃的人。
像是印证了长笙的想法,不一会儿,李肃书房的门便被人推开,黑衣人一身寒气如是说:“主上,盯着的人跑了。”
李肃眉头一簇,将手中的公文放下,问道:“跑了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说:“看那样子,是往王庭方向去了。”
李肃不悦道:“跟着他的人呢?”
黑衣人一愣,才说:“那帮人在暗地里一直保护着他,我们的人不敢盯的太死,容易被发现。”
李肃突然冷笑一声:“你以为他们真的没发现你们么?!”
黑衣人单膝垂首:“还请主上责罚!”
李肃摆手道:“魏淑尤派了那么多人在他背后盯着,你们双方都知道相互的存在,魏淑尤却也未有所行动,看来,他倒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黑衣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问道:“是否前去阻拦?”
李肃摇了摇头,沉吟一番,说道:“不必,让人盯着就行,有什么事及时回来禀报。”
长笙摸黑在京都城内晃悠了一圈,一路上来来往往都是巡逻的禁卫,好容易躲过了巡防,站在皇宫外面,遥望那庄严肃穆的大殿,一时间只觉得眼睛可及是一座枯藤阴暗的鬼蜮。
时隔十年,他终于站在了这里,瞬息间,脑海中风起云涌的记忆一片片交织而过,像是此刻耳边凄厉而过的风,将这周围的一切都炸了个干净。
他忽然伸手,竖起的拇指朝下,半眯着眼睛将指尖对准那最高处的宫殿,冷笑一声。
赵氏的所有人,他都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包括那些曾经一起的参与者,没有一个是能逃得了的。
宫门口此刻还残留着刚才大批军马呼喝而过留下的杀气,黑暗中,长笙在半空中打了个手势,只见一道黑影瞬间便站定在他跟前,两人无声的用手交流了片刻,长笙便在黑衣人的带领下消失不见。
李肃盯着的人很快就失去了目标,寻找未果之后,赶忙回去禀报。
大柳营外是一片沉寂,蒙奸刚将回来的队伍安顿之后,朝手下的披甲奴吩咐道:“今夜你们留在大营,有什么事,就来京畿殿传我,若是我人不在,就来无极殿。”
披甲奴头上的风帽似乎从未摘下来过,疑惑道:“都尉这么晚还回去?”
蒙奸点头:“三公爷刚从聊城回来,红缨将军不在,我得先去无极殿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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