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笙摆了摆手,黑衣人退下,不一会儿,一夜未归的李肃忽然回来,一身湿意,满面风霜。
两人隔着门凝视了良久,李肃终于说道:“你的机会来了。”
长笙挑眉,沉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肃说:“魏淑尤刚才不是已经将消息告诉你了吗?昨夜你错失了一次进宫的机会,最近几日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候,长笙,你看,连老天都在助你。”
长笙一张脸比李肃还要阴沉几分,说:“所以你准备如何?”
李肃轻笑一声,说:“我能如何?”
长笙道:“你会插手此事么?”
李肃垂了垂眼眸,平静道:“你想让我插手么?”
长笙凝眉,直截了当:“不想!”
李肃看向他,淡淡说:“好。”
长笙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怪异,吞吐道:“你......”
李肃抬步走了进来,俩人之间气氛十分微妙,将长笙袖口处卷起的一角轻轻理了理,他说:“我只管你的死活,其他的,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所以我昨夜原本想要做什么,你都一清二楚。”长笙明知顾问,李肃派了那么多人在他背后盯着,想不知道都难。
李肃说:“我原以为你就算再心急也不会这么快就要对赵彻动手,昨晚看到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想,到底是长大了,不一样了,知道思量后果,可等我昨晚进宫后才明白,你昨夜之所以没动手,是因为梁国英回来了,你没了把握。”
长笙淡淡道:“不错。”
李肃看着他,突然笑说:“这么多年了,个子长得倒是挺快,这脑子,怎么就还跟小时候一样笨?”
长笙气的就要打他,被李肃一把握住了手,边摩挲边说:“魏淑尤给了你多少人,万一不成,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长笙冷笑道:“怎么,你是要帮我?”
李肃沉沉说:“赵彻如今那副鬼样子,指不定哪日就背过气去,怎么死不是个死,一定要让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亲手去杀了他吗?”
长笙甩开被他抓住的手,冷冷道:“你愿意帮我就帮,不愿意我也不稀罕,但是倘若你再问这样的话,李肃,我与你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好!”李肃开口:“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
长笙怔楞,说:“不要你插手!”
他从李肃身边疾步走了出去,外面风雪甚大,满地湿滑,路上行人甚少,连开市的铺子都没有几家,长笙骑马一路从京都长街出去,天色已经渐渐暗下,他找了处避风的地方,没一会儿,一个担着扁担的老人在他身边停下,问道:“公子,可需要一壶热酒?”
风帽将长笙整个人都遮的严严实实,他弯腰从竹筐里刢出两壶酒,丢了几个铜板给老人,沉声道:“有劳了。”
马儿在一旁打着响鼻,长笙将酒壶底下的信筏拿了出来,小五递来的消息——后日梁国英将带兵重新回聊城,帝都设防甚松,可在此时行动。
长笙心下冷笑,西汉倒底是气数将尽,摊上赵玉锵这么个昏君,如今赤水民乱已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这个时候竟还敢前去圈地,实在是有趣。
夜路不好走,尤其是下过雪的道路。
茫茫荒原之上,一支三十人组成的小队正打马飞驰,风声遮住了马蹄,将一切阴郁都埋藏在看不见的暗涌之下,相门守城的卫兵正要上前询问,却见为首之人一把掀开头上的风帽,卫兵还没看清,银光顿然乍现,为首之人当即从马背上弹跳而起,随后噗的一声便将匕首扎入对方的胸膛。
另外两个卫兵听到了动静,揉着惺忪的睡眼前去查看,脸上的错愕还没来得及消失,黑暗中血色连珠飞带而起,一下子便绝了气息倒地身亡。
“开城门!”
为首的男人低喝一声,后面跟随的黑衣人立马将手中的倒钩一甩,几声嗖嗖轻响,几十道黑影顺着城墙上的绳索一下子便上了城楼。
烽火台上的火照不明这漆黑的夜,所有血腥可怖都在此刻的阴郁下悄然进行,没一会儿,城门缓缓打开,领头的人重新戴上风帽,朝着相门城内疾驰而去。
李肃将几道手令转给阿成,吩咐道:“近几日从宫内的巡防拨出三分之一到宫外,这事做的谨慎些,尽量不要让人发现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另外,长生殿那边的看守现在是什么情况?”
阿成说道:“还是葛晶晶在那边伺候着,守着的禁卫还是原先的二十几人,没什么变化。”
李肃说道:“从梁骁手下面拨十个人过去换岗,这帮整日里吃闲饭的军户子弟,扔几个到京畿殿好好拾掇拾掇,等拾掇好了再回去。”
阿成疑惑道:“可是二爷,长生殿外面的看守是五殿下之前亲口吩咐的,若是咱们贸然换人,恐怕会惹得那边不满。”
李肃冷笑:“有什么不满?里面那位如今半死不活的还不知道能撑多久,如今京中局势不稳,他能有多少心思去对付一个快死了的人?这事就照我说的办,不必知会他,若是出了事,我来担着。”
阿成还是有些担忧,说:“梁将军昨日回来的时候还提到宫内设防的问题,咱们这样,会不会惹得梁将军生疑?”
李肃说道:“他这些年来那一日不是活在自身难保当中?好不容易等到赵彻快死了,如今又上来个赵玉锵,好好的一把刀刃,硬生生被这帮狗阀之辈用的生了锈,赤水之乱刚起,赵玉锵还不忘继续圈地之事,他不也什么都没说便听了吩咐重新返回聊城么?表面上有多顺从,背地里就有多失望,依我看,梁国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身铁胆的帝国将军,如今也不过是西汉宗室手中一把还可利用几日的屠刀罢了。”
阿成说:“那万一梁小将军那边不愿意怎么办?”
李肃不悦道:“他有什么不满的?将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他,他那个脑子,想不了太多。”
等阿成退下,李肃看了看天色,已经很黑了。
从书房内能直接看到对面那座冷清的屋门,李肃问道:“还没回来吗?”
一旁伺候的老头上前说道:“回二爷,人还没回来。”
李肃一双眉头紧紧蹙,将手中的茶杯一搁,起身打马去了太尉府。
长笙没事人似的从城外赶了回来,李肃已经出去了。
梧桐苑的书房一直是李肃的禁地,很少有人敢随意进出,长笙抖了抖斗篷上飘落的残雪,推开房门进去,鼻尖上一片兰花冷气扑来,他转头,窗台上一株玉兰怒放盛开。
他本不想再来的,可胯-下的马儿不知不觉的就将马蹄迈到了梧桐苑的门口,他鬼使神差的进了李肃的书房,一丝异样从心里徒然生起,长笙伸手捏起桌子上那颗夜明珠,不由怔怔出神。
李肃的书房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跟小时候他经常看到的那样,他跟魏淑尤不一样,魏淑尤大大咧咧惯了,什么都不在意,天性放浪形骸,可李肃却是谨小慎微,表面上总是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背地里什么事都十分在意。
桌旁放着一盏不大的花瓶,瓶内只插着一副画卷,那画卷似是年份很久了,上面缠绕着的丝绳都有些暗黄,长笙鬼使神差的将那画取了出来细细展开,入眼可及的蓝天白云,牛羊成群,草地青翠,生动写实。
长笙觉得这场景分外熟悉,却一时间竟想不起来,直到看到那下面中央被人用小刀裁去的一个大的豁口,长笙才瞬间明白,这样的场面,是昔日第一次他被李肃给揍了的时候,只是那画上的人被扣去,不知该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长笙看着看着,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想起一声低喝:“你在干什么!”
长笙豁然回头,却是李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外面,一身是雪的看着他。
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长笙没注意,便将那画不小心打落在地,李肃像是极为生气,赶紧弯腰将画捡了起来重新细细卷好放回原位,一眨不眨的盯着长笙,继续问道:“你在干什么?”
明知道那画上的人是谁,长笙当即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异动,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他说:“没什么,我过来看看你,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我走了。”
他说着就要抬脚,被李肃一把抓住了手腕,寒声道:“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长笙一愣,转头看他,下意识开口说道:“有事耽搁了一下。”
李肃追问:“什么事?”
长笙不悦:“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李肃笑道:“也对。”
长笙不想理他,却被他扯着动弹不得,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肃继续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长笙说道:“我说了只是来看看你!”
李肃挑眉,问道:“那你动我的画做什么?”
长笙解释道:“我不过顺手拿起来罢了,并没有看见什么。”
李肃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轻笑:“既然如此,将我的画打翻在地,不该赔偿些什么,就想溜?”
长笙怒道:“画上破损的地方不是我弄上去的!”
他话音一落就后悔,明明告诉李肃他根本就没去看,这一边又暴露自己知道他画上有一处被裁去的地方,当下脸上登时一红,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糊弄人的本事,倒是比小时候逊色多了。”李肃戏谑着开口,呵出的气正巧吐在长笙的耳朵尖,直挠的他心痒痒。
“你不想知道那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么?”李肃接着问。
长笙冷笑:“没兴趣!”
李肃:“那便算了,本想让你看看,既然没兴趣,我也不强求你。”
长笙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风雪飞扬,这一天并不是平凡的一天。
赤水民乱消息刚刚传入王域的当日,边陲相门紧接着便被一支来路不明的队伍占领,还没等帝国之内的大军出发,红川河岸再次爆发了一场巨大的骚乱,战火的气息才刚将这座百年帝国动北边撕开一道口子,紧接着,先是从经济最为发达的越州开始,一场由大批奴隶组成的军队开始了他们长达十年压迫的第一次反击。
这些人中,除却当年从夜北带回来的之外,还有大批前二十年被赵彻所灭的宛南,明疆等六郡的战俘,那些积压已久的仇恨从今夜开始逐渐蔓延。
人心惶惶,越州几方奏折不要命的往帝都飞去,星月无光,所有预谋已久的种子都开始逐渐发芽。
相门城中的烽火楼上,殷平隔着漫天飞雪再一次遥望整座帝国的心脏。
那里,即将开始它的刀光剑影。
第63章
鲜血将赤水河畔染的一片鲜红,从北陆刮来的寒风将整片大地都冻得一片寒霜,腐鹰从天空中盘旋而过,俯瞰堆尸成山的荒原,凄厉哀嚎几声,随后一个猛子徒然扎下,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雾般的白影。
还未等王域之内的门阀宗室们从赤水民乱的事情中反应过来,越州前来的奏折就已将无极殿的案头堆成了山。
身为全国的经济命脉主干,越州一乱,意味着整个西汉的经济都会停滞大半,正在施工的鹿台从昨日起开始暂停,这座将被誉为与天同齐的高台如今还不及八尺便被徒然扔在冷风中静静的伫立。
五大门阀接连几日不眠不休,帝国的军队随时整装待命,所有的一切仿佛突如其来,将这沉寂了百年的京都城炸的措手不及。
可饶是如此,赵玉锵依旧固执派遣梁国英前去聊城,元老院一帮元老均阻拦不及,今晨一早,那白发中年将军便率领八百大柳营精兵火速赶往。
夜晚的王域一片黑云笼罩,没有人发现,一向在宫内巡查的禁军这两日几乎少去了三分之一,而那座已经被遗忘了很久的长生殿外,梁骁手下的兵昨日刚换了上去,葛晶晶今夜便踱着小步子在外庭低声埋怨,一旁的小太监上前小心问道:“总管大人,五殿下那边好好的吩咐换什么侍卫,我瞧着这几个人面生的很?”
冷风将葛晶晶一张面皮吹的有些苍白,宫灯明亮,却怎么也照不醒那殿外沉睡的石狮,将身边的小太监拉了拉,他说:“最近整个王域都是人心惶惶,怕是这天要变了。”
小太监不明就里,问道:“这变天归变天,换侍卫做什么?”
葛晶晶叹气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又是五殿下心血来潮寻思出来的什么乐子?”
小太监低声说:“公公,听说越州那边的奴隶开始反抗了,你说到时候咱们王庭内的那些奴隶会不会也......”
“乌鸦嘴!”葛晶晶一把将小太监头上的帽子扇到地上,厉害道:“这话不许胡说,省的被别人听着,你这脖子上的小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小太监泱泱的闭上了嘴,最后再看一眼长生殿外这几个新来的侍卫,总觉的哪里有些怪怪的。
风雪杀人夜,磨刀泣血时。
就在太监们私下里嘟囔的时候,蒙奸带着三十几名披甲奴从京畿殿出来,正赶上李肃进宫,两人相互打了个照面,没等蒙奸躬身行礼,前者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匆匆带着阿成往无极殿而去。
望着那道青衫背影,蒙奸一双眸子忍不住微微眯了起来。
京都城内的长街上,上百道黑色的身影于夜色下来回窜动,没人知道这些黑影子在今夜会促成事态发展成什么样,蒙奸出了宫门就朝鹿台方向走去,没一会儿,土黄色斗篷的身影出现眼前,蒙奸问道:“准备好了吗?”
长笙抬头,露出那张苍白且冰冷的面容,说道:“走吧。”
队伍在长街上晃动了一圈,蒙奸带着人还跟来往巡逻的禁卫寒暄了两句,夜风倒卷,睁目如盲,长笙抬首看了看天,巳时刚过,是时候,该进宫了。
扮做披甲奴随蒙奸入了王域,长笙一路上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胆怯。
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一路上来往的禁军并不多见,只有经过主干道的时候才碰上几个百人小队来回穿梭而过,跟着蒙奸很快站定在长生殿外,抬眼的那一刻,裹在斗篷之下的一张脸险些龟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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