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交错,两人之间有看不见的情愫在微微涌动,李肃并没有比他好到哪去,持剑的手在冷夜之下微微颤抖,开口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长笙愣了片刻,才道:“你说。”
李肃面沉如水,带着艰难的决心,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这些年,除了恨我之外,其他时候都从未再想起过我?”
“是!”长笙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却忍不住心中一片悲凉。
“好!”李肃忽然大笑出声,一双眼睛却是恨极了似的盯着他:“好的很!”
长笙说道:“所以你不打算放了我,是么!”
李肃手中的剑几不可察的缓了三分,就这一瞬间,便被长笙抓住的机会,他身子一闪,瞬间反戈而上,一把打落李肃手中的剑,整个人朝他扑去的瞬间,匕首也毫不留情的狠狠扎去!
‘嗖’的一声突然响起,隔着夜从两人身边擦过,李肃伸手一把紧握住那冰冷的匕首,已是满手鲜红,他双目狰狞的看着长笙,完全不顾那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急速而来。
“你真是个没有心肝的人!”
李肃话音才落,老黄手中长鞭一卷,力道十足的将长笙整个人甩上马背,而后背上的刀瞬间出鞘,老头整个人乍然从马上弹跳而起,直直劈向李肃的头顶。
“不要!”
长笙大吼出声,肝胆俱裂。
然而李肃已经弹跳而起。
‘咣’的一声巨响,老黄这一刀瞬间将平地劈开一道足有三寸深的长缝,冷气将李肃残留的衣角撕碎,破帆似的卷着风往远处荡去。
很快,中央军大批人马已经在云翼的带领之下飞奔而来,长笙看着平地上的两人,喝道:“老黄,快走!”
老黄身手极好,几次都将李肃打的连连后退,响动越来越大,长笙急道:“中央军,中央军来了,快!”
老黄不再恋战,最后出拳将李肃击溃,再次弹跳到马背,带着长笙快速朝远处奔驰而去。
原以为那倒地的人已经到了极限,却不想很快就站了起来,他死命的拔腿追赶前方疾驰的战马,迎着寒冷大吼道:“长笙!站住!”
他似乎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路疾驰不停。
长笙坐在老黄身后,听着风将李肃的声音吹的七零八碎,终究是没忍住回头看向他——
十年前的那日,少年将他甩向战马,告诉他:“长笙,你要活着!”
十年后的今日,男人死命的想将他从马背上拉下来,骂道:“长笙,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人!”
记忆像是在他心上撕开一道口子,猛烈的风灌了进去,寒意彻骨。
李肃奔跑中突然扑倒在地,然而他像是没意识一般继续起身追赶。
长笙一双眼眶瞬间酸麻,迎着这凄冷的风,只觉得从头到脚彻骨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李肃渐渐停了下来,向来青衫磊落的男子此时双眼涣散的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他脸上颓败之气十足,高束的头发北风吹得分外凌乱,垂在半空中的手忍不住抖着,像是他此刻即将炸裂的心脏,被风一吹,化成了碎片,荡漾而去。
他记不起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这一刻脸上徒然多了一丝温热,竟是没有丝毫意识。
走了吧,再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木然的站在平地上想着,任由茫茫大雪打在脸上,阴风顺着领口灌进身体,却感受不到一丝的冰凉。
铁蹄声越来越近,中央军紧追不舍,李肃木讷的站在原地,不知那停马上前的云翼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一双眼睛满是灰败之气,云翼见他没有反应,冷哼一声,随着大军继续追赶。
夜越来越黑了,周围空旷无垠,雪越下越大,已经将整片荒原铺满白霜,寒意料峭,冬日似乎说来就来,真叫人猝不及防。
老黄几番躲避才将身后的大军远远甩在后面,长笙坐在他身后问道:“其他人呢?”
老黄头也不回的沉声道:“魏知的人将你那些同伴带去了安全的地方,今晚我们连夜赶回去。”
长笙脑海中一片空白,唯独留下李肃那张惨白的脸。
刚才好不容易在长生殿外找到的牛皮手环还揣在怀里,长笙于冷风下沉沉的吐了口气,说道:“我要回去。”
老黄大笑一声,说道:“臭小子,这不是正往回赶?别怕,老爷我一定将你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安全带回王府!”
长笙摇了摇头,缓缓道:“我要回去找他。”
老黄疑惑,问道:“谁?”
长笙说:“我要回去找他,你走吧,带着我的那些人回去,去王府,等着我!”
他说完,突然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老黄被他这一举动整的猝不及防,骂道:“臭小子,你这是干什么!”
长笙迎着风开口:“回王府等我,有机会我一定回去!”
他说罢,一转身便跑入茫茫黑夜。
老黄甚至来不及去追赶,就已经不见了长笙的人影,他气的狠狠甩了两下鞭子,说了好几句脏话,而后扯着马缰找了良久,都没有再见到长笙的影子。
“你奶奶的,魏淑尤那小子回来肯定要把我鞭尸!”
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下一秒就会塌下来一般。
暗夜下,一道纤细的人影迎着铁蹄的声响在看不见的暗影下重新返回刚才的地方。
李肃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手下却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才握住,可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似的将长剑一次又一次掉落在地。
没人知道,他这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换来的竟是这样的局面,昔年已过,他这些年发誓要守护着的人再一次将他抛在了身后,毫不留情。
早就该想猜到了吧。他想。
所以才会替他打点好宫中的一切,让他如此顺利的从王庭之内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可是心里还是徒留了一丝念想,想着那个人不会丢下他悍然离去,但那决绝的背影告诉他,原本就不该是一个世界的人,再怎么强求,也是徒劳的。
他忽然低低笑出了声,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长笙,你,真狠啊......
风打着面,他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这才缓缓抬步准备离去。
一丝轻微的动静从身后响起,李肃警觉的转过头,一开始他只看到了一道细瘦的黑影,随着那身影缓缓走进,他在看清楚那人的眉眼之时,年轻的将军一张脸迅速龟裂,双目赤红。
强大的怒气和悲愤似是要将他整个人生生撕碎,他拼命去压制自己心头那滔天的怒火,若非手下大力的颤抖,他肯定,自己定会毫不留情的举起手中的剑将对面之人给杀了。
长笙与他对望半晌,在感受到对面那危险的气息后,忍不住扯出一丝笑意,而后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抬脚猛地就朝那人奔了过去。
‘碰’的一声闷响,在贴近那副温暖的胸膛之时,长笙只觉得原本揪起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正确的地方,他伸手一把楼上李肃的腰,整个人深深的埋进他的肩窝,颤声道:“李肃啊,我是个没有心肝的人......”
李肃像是石化一般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刚刚的一身暴戾在他贴上来的瞬间一下子就被轰的四散而飞,他忽然伸手一把将长笙从怀里扯了开去,阴着脸寒声说道:“你回来是来找死的吗?!”
长笙朝他笑出了声,然后忽然用舌尖舔去了他脖颈上的血迹,低声道:“是,从我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话音没落,双唇便被堵住,李肃近乎粗暴的一下将他唇齿挑开一个缝隙,狂风骤雨般的在他口腔内猛烈的扫荡着,牵着他那一颗无处安放的心都跟着落了下来。
长笙笨拙的回应着他,几次都不小心咬着他的舌尖,他用手死死的将他脖子勾住,仿佛稍一松开,李肃就会从他身前消失了似的。
风雪之中,两道身影紧紧贴合在一起,没人看得清那夜幕之下唯一的一丝静谧。
“留下来。”李肃将他松开,略微带着些喘息的将额头抵在他耳畔,说道:“我会保护你的,长笙,留下来吧。”
长笙点了点头,眼泪忽然不争气的跟着掉了下来,不等他说话,李肃忽然用唇贴上他的眼睛,一下一下,反复的亲吻着。
“是。”长笙像是臣服于他一般的回答。
李肃再一次将他抱紧,跟着笑道:“真是个没心肝的小东西。”
帝国的军队终究是没能追赶上逃脱的贱奴,这一夜,改变了太多的事情,当远在赤水河畔的殷平接到隆武帝被杀的消息之时,那一晚,他整夜都未曾合眼。
作者有话要说: 啊,真是个没心肝的小东西呢
本卷结束,欢迎收看下一卷《黄金之血》,谢谢支持~
第65章
古道之上大雪纷飞,钟声绵远,十短九长。
入眼可及满目霜白,行人脸上冰冷木然的神色比周围的寒气更加低沉了几分。
丧钟响彻九天,震的枝头鸦雀乱飞,满城白梅怒放盛开,雪景相融,更显悲凉。
宫墙甬道两侧掉落的灰白墙皮被清理的铁锹扬起落下,来往宫人低头行色匆匆,越发显得霜雪之天阴郁沉沉,国丧之日,所有宫墙屋宇都被蒙起一层白布,亮的刺眼,避无可避。
“驾!”
一声大喝卷着马蹄踏在回绝的钟声之上,溅起身后一片雪花,身影疾行,禁军还未来得及跪拜,便见马上之人嗖的一下轻闪而过。
“恭迎八皇子回宫!”
紫荆大道上,来往宫人纷纷垂首跪拜,马儿还在疾驰,但见那马上的人手下一撑跃了下来,百夫长赶忙上前接住马缰,就听那人问道:“祭堂设在哪里!”
“殿下,这边请。”
伸手扯了扯领口的衣襟,赵玉清快步追上百夫长的步伐,十年未曾回来,这宫墙边角,他早就陌生的仿佛不曾来过。
此时的长生殿外,人头攒动,犹如浪潮。
密密麻麻可见白衫绵延数里,九重宫上,白幡遮闭天地,金棺乍目,紫金图腾獠牙喷张,宫道两侧火蛇引路,及至八丈之上,纸帆牵着金玲轻轻作响,波澜雄伟的昭示着一个帝王的离去,天地都要为之哀叹。
雪天一色,晃的的人睁不开眼。
超度诵经的声音像是九天之间那一缕勾魂的哀怨,游吟若丝,戚戚怨怨。
“父皇!”
一声大喝徒然响起,宛如闷雷炸入祭堂。
殿外所有还在俯首哭颂之人纷纷转首而来,便见那一身黑衫,额前抹着一段黑布的年轻人红着双眼,轰然跪倒。
“八……八殿下!”
还在烧铜纸的太监不可置信的开口,大殿中央已有不少元老起身而望,赵玉清一路从紫荆甬道跪了过来,膝及白雪,留下两道长长的印记。
“你说他是谁?!”
大殿深处,赵玉锵开口询问,手上正准备丢入金盆内的草芥哗的一下全部洒落,眼底闪过一丝奔腾杀气。
“八……八殿下,八殿下回来了!”
像是终于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堂内之人纷纷面面相觑,却碍着此时国丧之前,不敢出声造次。
“父皇!”
大喝声徒然又响,这次清晰的传入所有人耳中,“儿臣……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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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靠在路边的一辆极为朴素的马车内,帘子刚刚放下,温柔的声音缓缓响起:“平,他回来了。”
扣着茶杯的手灵巧一转,殷平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他伸出手指沾了些茶水,随即缓缓在身前的案几上写下几个字,问道:“池先生怎么说?”
青君道:“池先生让我们不必有后顾之忧,赤水那边,他会跟徐风一同打点好的。”
殷平哼笑道:“当年皇八子因为我兄长失踪一事愤然之下远离了王域,发誓此生都决不再回西汉,如今那狗皇帝刚死了没多久,他便这么急匆匆的赶来,你说,真是那一番孝心使然,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青君嘴角牵起笑意,将他空了的杯子重新加满水,开口道:“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回来,都不会影响我们的事情。”
殷平看着她,笑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青君一双纤细的眉微微挑起,一边摆弄手中的杯子,一边问道:“赌什么?”
殷平:“就赌赵玉清回来的目的。”
青君:“赌注呢?”
殷平想了想,开口:“你来定,随便什么。”
青君看着他,一双杏眼含水:“那边算了,我想要的,你可不会答应。”
殷平笑道:“这话说的,还没开始,倒是胜券在握了。”
青君道:“我们那一次打赌不是我赢?”
殷平叹道:“这次说不定会输给我呢?”
青君睨了他一眼,说:“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你我之间。”
殷平大笑,道:“那好,你不妨先说说你的筹码,只要不过分,我都依你。”
青君想了想,说:“我的筹码且先留着,日后再与你讨过来......这次换我让你,你先说出你的猜想。”
殷平一双手往桌上一抵,开口道:“如今西汉局势如此动荡,前后皆是虎狼,赵玉锵掌政期间给西汉引来那么多麻烦,其他皇子看在眼里想必早已不满,却奈何他背后的势力不敢轻易造次,但赵玉清母系狄国公一脉,当年在京都城也可谓一手遮天,只是这些年渐渐老去,再加上唯一的靠头不在京中,所以自此敛了锋芒......不过前些日子我得到的消息,狄国公府早在一年前便派人秘密在各地寻找赵玉清,半年前就已经找到了,只是赵玉清自己不肯回来,其他的暂且不说,但靠狄国公府这一举动,想必也是要准备做些什么的。”
青君说:“万一他们只是想单纯的找回皇八子,并没有其他想法呢?”
殷平看着他,眼神忽闪,“若只是想单纯的找回皇八子,又何必在越州那帮奴隶起义的时候横插一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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