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垂下眼皮,忽然有一丝后悔刚才问出去的话,到底是有些心急了没沉住气,太快的道破心中想法,算不上什么好事。
“明前的翠蝉,取之蕊间一簇,大火烹炒,加了些苓香进去,味道不错,就是遮了原本的茶味,算不得好茶。”
他就微微抿了一口,便将手中的杯子放下,似是不愿再碰。
张宗移已经喝完手中一杯,笑道:“到底是世家子弟,我们这些武夫还是比不得你们精细,要我说,这茶闻着香吃着好,就是好茶,哪那么多讲究?”
李肃不咸不淡道:“讲究不敢提,不过一些微小的喜好罢了,让将军见笑。”
张宗移大笑一声,说:“我哪里敢取笑红缨将军,不过说着事实罢了......这个糕点你尝尝,还不错,比我们宫里那些御厨做的好吃多了,也不知是不是我不喜甜的缘故,总觉着那甜腻腻的玩意儿是给孩子吃的,倒是王域之内的糕点,爽口好下肚。”
李肃一动不动的完全无视张宗移递来的吃食,说:“肃没什么兴趣,将军给自己留着即可。”
张宗移:“这么客气是做什么?小时候我与你虽是没说过几句话,如今见着了,倒是觉着比旁人更亲切一些,你若是不喜欢,我自己吃。”
他十分不害臊的将糕点一口咽下,没一会儿,像是卡住了喉咙,又赶紧灌了几口茶,姿态十分随意,哪里有一丝名将的风采,看的李肃一时间竟有些摸不透他的底细。
两人一动一静的又是好半晌沉默,张宗移十分佩服眼前这年轻人的好性情,等自己吃饱喝足了之后,终于说道:“你知道殷平还活着,是不是?”
这么开门见山的问话,李肃一点也不觉着奇怪,点头道:“不错。”
张宗移:“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肃:“一直都知道。”
张宗移挑眉:“哦?怎么说?”
李肃:“若是没有本事活在这世上,当年早就死在梁国英的刀下,不必再等上十年。”
张宗移:“那倒是,不过,你好像很确信他在哪?”
李肃:“确信不敢说,只是猜出了个大概而已,二王子好手段,瞒天过海,一手遮天,实在让人佩服。”
张宗移笑道:“我的学生,自然是与众不同。”
李肃冷笑道:“当年夜北都城城破之时,不知将军在何处?”
张宗移:“自然是提前逃回南楚了。”
李肃紧追不舍:“那之后呢?”
张宗移朝他投来一丝赞赏之色,说:“质子好本事,竟是猜出了这么多。”
李肃淡淡道:“这世上能击败梁国英的人少之又少,当年的北陆二王子最多不过是一身好武艺,算不得厉害,那么多西汉的追兵,我倒不信他再如何勇猛,能够一夫当关?”
张宗移自豪道:“那质子倒是想错了,我那好学生,确是有一夫当关之勇。”
李肃挑眉:“哦?将军此话何意?”
张宗移意味深长的摇头道:“这自然是不能轻易明说的,不过我倒想想问问质子,你找殷平到底是为何?”
李肃:“那将军不妨告诉我,你又是如何知晓我在找他?”
张宗移笑道:“猜测而已。”
李肃:“肃找二王子也不过是闲着无聊而已。”
张宗移道:“质子还真是不肯吃亏,看来我不拿出些条件,质子倒是不肯说实话了。”
李肃:“那就要看将军的诚意了。”
张宗移:“我愿意告诉质子殷平所在何处,但质子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李肃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说。
张宗移道:“我用殷平的踪迹来交换北陆世子的行踪,红缨将军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妨猜猜徐风是谁......
今天一天七场会议,敲了一天的键盘!
早上八点半到晚上九点一直都在开会,累懵了。
如果明天不是太忙,就多更点......(希望不忙8!)
第77章
李肃脸色明显一变,眼睛半眯,发出一丝危险的声息:“将军倒是知道的不少。”
张宗移笑道:“小时候你与长笙小王子那般交好,他倒是没有跟你讲过我的来历?”
李肃开始回想起来,从前他在夜北的时候,确实没太注意过当时还假扮做道长的张宗移,后来跟长笙不幸跌入地宫之内,他就怀疑过张道长的身份,只不过那时候年纪小,再加上没那么多心思,也就将此人忽略了,后来回到西汉,才知道,那个长笙嘴巴里老念叨的江湖骗子,竟是南楚第一名将张宗移。
等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作为匡子楚学生这件事,便不觉得惊讶,只是长笙曾与他讲过,这人自称是河络后人,若是真的,那么赤水那边联合夜北奴隶一同攻击西汉的河络军队,想必也是有他掺和了一份进来。
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李肃道:“将军竟还记得长笙。”
张宗移露出一脸惋惜之色,叹道:“如何会不记得,他还拿了我的东西......可惜了。”
李肃疑道:“不知他拿了将军什么东西?”
张宗移淡淡道:“没什么。”
李肃道:“那将军可惜什么?”
张宗移:“可惜那年兵荒马乱的,那孩子那么小便没了,说起来,倒真是让人有些难过,那个时候,我倒是十分喜欢他的,只是后来啊......”
他一双眼睛望着望着窗外静静出神,烛光跳动间,喉间暴起的血管之下,隐着微微的青紫之色,李肃心里不免有些微讶,若是连张宗移都以为长笙已经不在这人世,那么殷平想必也早就以为长笙死了吧......
他说道:“二王子当初是被将军所救吧。”
张宗移转头看他,倒没否认,说道:“梁国英败给了我,当时在场的那些西汉士兵都被我所杀了,这事至今除了我们四人之外无人知晓,质子很聪明,倒是一猜就中。”
李肃凝眉道:“四人?不知还有那一人是谁?”
张宗移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说:“我以为你会惊讶我为何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李肃:“既然想从我这得到些东西,将军自然应该舍出些条件才对。”
张宗移一愣,笑道:“难怪当初那纨绔刁蛮的小王子经常在你身上栽跟头,我倒是觉着,他那个简单的脑子,怎么比得了质子这样的城府。”
李肃并不理会他言下之意的诋毁,只说道:“既然将军认为长笙小王子已经不在这世上,那么北陆世子,说不定也早就不在了呢!”
张宗移摇头道:“不可能。”
李肃挑眉,示意他说完,张宗移道:“当年伺候过殷康的老太监亲眼见着哀帝曾对世子下毒,后来被几个神秘人救出了皇宫,自此没了踪迹,西汉发兵夜北的理由,便也是自此开始。”
李肃寒声道:“既然如此,将军去找那些将殷康救走的神秘人便是,何以认为我会知道北陆世子的行踪。”
张宗移叹气道:“你不必跟我打寰,当初那出手相救的人,不是你父太尉大人,还能有谁?”
李肃道:“哦?这我倒是觉着奇怪,将军为何不知道去找我父亲,却要来问我?”
张宗移:“因为你对这件事情一清二楚,且后来的这些年,你一直都跟北陆世子有联系,你父亲与九嶷山那人的关系我虽到现在还不甚明白,但你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九嶷山的那位吩咐的吧?”
李肃淡淡道:“将军错了,我从不听命于任何人。”
张宗移点头道:“那倒是,这个我清楚,质子只不过是看在长笙小王子的面子上才顺手救下了世子罢了,对么?”
李肃十分坦然道:“不错。”
张宗移说:“倘若长笙小王子还活着,知道了你为他做了这些,恐怕得感激的痛哭流涕吧......不对,他那样的性子可是不会哭的,顶多嘴上含含糊糊的胡乱谢你一通,可背地里,定是悄悄的想着要怎么待你好呢......那个孩子啊,总是嘴巴上不饶人,其实心眼是最软的,那时候我若不是看在殷平险些重伤快死一定要将他赶紧带去医治,我也是一定会去找他的,可惜后来我再回去的时候,就再也没找到了......”
他又回想起那个大雪弥漫的北地,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到处都是十岁左右孩子的尸体,他们大部分是被一刀削掉了脑袋,头颅都不知道滚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具小小的身体,还有一些,已经被马蹄踩成了肉泥,已经辨不出一丝原本的模样,就像是一堆破烂的肉,混着满地白雪,狰狞可怖。
十年前的第一名将拄着剑在那片泛红的白地之上站了良久,等到夕阳落下的时候,他才打马离去。
殷平一见到他就问有没有找到,他不敢说没有,更不敢说有,他也并不想给殷平过多的希望,只是说:“人已经死了,可能是被流兵杀死的,但走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痛苦,我找了一处好地,将他葬了。”
哪里是葬了呢,怎么葬呢?那些破碎的肉泥实在无法撑起一个完整像样的人样来。
这些年,他从来不敢告诉殷平。
李肃问道:“这么说来,将军是确信我知晓殷康的踪迹了?”
张宗移回神道:“倘若质子想知道殷平在哪的话。”
李肃难得扯出一丝笑意,淡淡道:“说实在的,北陆的二王子在哪,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我是西汉人,如今殷平的六万大军在我国赤水周边攻打我北部边陲一带,按道理,一旦知晓他的行踪,我身为京畿殿红缨将军,理当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王庭,将军若是告诉了我,就不怕我做些什么吗!”
张宗移道:“我为何要怕?即便赵氏真的知晓了殷平的存在,谁能压的过谁,还不一定呢!”
李肃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说:“看来将军对自己的学生十分自信。”
张宗移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得意,说道:“这是自然。”
李肃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跟将军换一回消息又有何妨!”
漫天风雪,北风呼号,一队重骑在城外三十里处瞬间息了下来,他们似乎并不想刻意隐藏,战马之上银甲明亮,厚重的机甲看起来足有二三十斤的重量,再加之马上的士兵人人手持重枪,银色冷锻鲛骨甲护身,这样总共加起来上百斤的份量,马儿依旧蹄如飞燕。
领头的士兵朝身后队伍打了个手势,很快,队形瞬间分散,十人一组,规则排开,朝四面八方相击分散,很快便消失不见。
士兵们隐藏在密不透风的银色头盔之下,连一双眼睛都看不出来,唯有机甲胸前一段黑色的鹰羽显山露水的告诉着世人——
铁浮屠的军马从北陆来到了西汉。
第78章
十二日夜。
无极殿。
八宝琉璃案上放置着镇国玉玺和八卷依次排列开来的密宗,案头上雕着黑麒麟镶玉的图腾,麒麟足下,一头体型足有麒麟三倍的老虎被踩断了脖颈,眼神内不甘的神色仿佛昭示着一位王者的落败,叫人唏嘘。
人体炼成的尸油供着殿内日夜不灭的长灯,来往进出的小太监将明日登基大典要用的东西悉数在殿内摆开,原本背对着大门而立的新帝正低头抚摸着案头上的东西,一阵带风的脚步声急促闯了进来,险些跟抬东西的太监撞个正着。
没等众人朝他行礼,丞相一双早已被霜雪浸湿了的靴子疾步停在石阶之下,他一脸苍白满身风雪的,甚至都来不及朝上首行礼,便向周围忙活的宫人们摆手示意退下。
赵玉锵转过身来看他,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与愤怒,一时间将丞相吓了一跳,然而根本来不及细究,待宫门刚一阖上,利道元直接开口道:“殿下,赤水那边的主谋查出来了!是殷平,殿下,是夜北殷氏的那个余孽!”
他说话的时候还喘着粗气,想必是十分匆忙赶了过来,赵玉锵不为所动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他长衫外面有些泥渍,挑眉问道:“这是......摔了一跤?”
丞相被他的话问的一愣,说:“是,谢殿下关心,臣刚才接到这消息太过着急,一时间想着赶紧将这事禀报给殿下......殿下,殷氏终于出现了,这些年咱们......”
“你,刚才叫我什么?”
赵玉锵眯着眼睛将他的话打断,掌心内还捧着那碧绿色的玉玺,他一身黑金长袍,胸口金龙含珠飞腾,整个人都像是被那龙灌了三分凌厉之气,将下首的利道元瞬间吓了一跳。
“殿......陛下......”
他赶忙将刚才那个还没来得及行过的礼补上,垂首瞬间,一双眉头不由紧紧蹙起,说道:“臣,参见陛下。”
赵玉锵像是十分受用的牵起一丝笑意,而后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的玉玺轻轻放回案上,居高临下道:“丞相有何事,细细说来,这般着急,就不怕殿前失仪了么!”
利道元眉心突突的跳,按理来说,明日才是新帝登基的日子,即便是改口,也该是明日开始,赵玉锵今夜已经急不可耐了起来,这虽然能让人理解,但他如今这般态度,已完全没了往日在一帮宗亲面前的顺从与听话,才是让丞相一时间觉着有些震惊。
掩去了心中的想法,丞相立刻说道:“是,方才臣逾矩了,还望陛下恕臣之罪,实在是事出紧急......陛下,半个时辰之前,臣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赤水一战的主谋乃是当年消失在夜北战场的殷氏二子殷平,前些时候,那殷氏余孽带着人来了西汉,先帝金棺入陵的当日,前来截杀军队的也是他所为,所以臣怀疑,当日先帝的死,也跟此人脱不了干系,再加之明日乃是登基大典,臣惶恐,担心他又要出来生乱,所以才急忙赶来求见陛下,我们须得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赵玉锵似是不大在意,不紧不慢道:“殷氏?是那个被护国公当年从战场上放走的狼崽子么?”
丞相:“是,据消息,那殷平如今就在京都城内,所以臣请求陛下连夜派遣中央军搜城,尽快将殷平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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