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平打马静静站立,巨大的火光照应着整道身影仿若古老的天神,前方满目疮痍的战场像是与他从中间截断了一条深渊,在他身后,至少二十名冷锻蛟骨甲的铁浮屠人人手持大枪无声的跟随,像是一队来自地狱深处可怖的域鬼,蓄势待发。
“喝!”
地面忽然升起一丝剧烈的颤抖,周遭还在搏杀的中央将军们一时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但见那二十名铁浮屠轻轻扯着胯-下的银甲战马依次朝两侧纷纷散开,他们动作出奇的缓慢,却一时间令所有人都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颤。
几个胆大的中央军试图朝殷平的方向挥刀砍下,然而才一迈开步子,便被不知哪里突如其来的剑气一下子贯穿了肚皮,‘噗’的一声,年轻的军人在奔跑中猛然顿住脚步,随后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只见一个足有拳头大小的口子赫然洞开,那里面,内脏混着血水嗤啦一声全部坠下,军人甚至都来不及表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整个人便如破败的棉絮一般软软栽倒在地。
这一举动无意在这周遭瞬间掀起了万丈狂澜,所有围杀的中央军们纷纷朝后退去,奴隶们一看这样的情况,更是煞气十足,死命的朝前继续推进。
梁国英带着军队快速赶来,看到的已是满地鲜血,投石机和炮筒纷纷自主干道后方的高台上筑起,随着首领一声令下,‘碰’的一声巨响,一道明亮的白光划过半空,而后瞬间在那堆拥堵之间的奴隶群中轰然炸开。
断肢残骸飞天而起,漫天而下的已经不知是雪花还是血花,等到白发将军及至那人身前停下,一张脸早已按捺不住的开始龟裂。
殷平含笑望着对面的梁国英,轻笑一声,开口道:“十年未见,将军可还认得我?”
梁国英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背光之下那青年人的身影,那一刻,思绪再次飘回许多年前,浴血奋战的少年浑身肌肉蟠扎着挣破了所有的束缚,于暴雪之中挥斥着他体内流淌的黄金之血,那一幕,饶是隔了这流苍岁月,也不能使他忘怀。
身后是炮火连天的战场,这方却安静的显得有些诡异,大火已被扑灭,梁国英说道:“铁尔沁王的后裔,这些年来,刀三梁一直不敢忘记。”
殷平长笑一声,说:“那就好,这些年,我也不敢忘记将军。”
梁国英忽然伸手抚摸腰间的夏禹剑,脑袋微微一偏,随即淡淡道:“二王子,我等了你十年了。”
殷平忽然收了笑意,一张脸转为阴冷,低低道:“我何尝不是呢?!”
话音才落,马上的两人同时跃起,一声巨大的轰鸣在黑暗之下响彻,声音之上,浓重的煞气将周遭震的剧烈颤抖,剑光迷了双眼,又快又狠,等到再次停下来的时候,殷平已经重新坐回了马上,马蹄之下,梁国英单手驻剑呈跪拜式,腰杆挺的笔直,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的望着后方的黑暗,胸口处,大片鲜血汩汩涌出。
年轻的王和年老的将军再隔十年重新交手,胜负分明,可将军却终究是放不下心中的最后一丝遗憾,这些年来,他为当日之错所受的折磨已经太久,以后,想必这一切都是要结束了。
梁国英一双眼神开始涣散,最后之际,他脑海中又是那道火红色的身影于桅杆之下快速闪过,当年他与她失之交臂过后,这些年,他一颗心早已经随着她的离去葬在了那个漫天大雪的冬日。
今日,他终于可以无憾的去面对她,他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马上的年轻人,梁国英嘴角接而划过一丝鲜血,低声道:“到底是被神眷顾的孩子啊......”
话音一落,平起的脑袋猛地垂下,再也动弹不得。
身后跟随的中央军看到护国公就这么被对方轻而易举的斩于马蹄之下,一时间,谁都不敢轻易动弹,殷平忽然翻身下马朝前走了几步,在将军跪着的尸体之前停下——
他先是将手放在胸口上闭着眼低声呢喃了几句,而后忽然弯腰朝着将军落败的身影缓缓一拜,做完这一切,手中的剑忽然抬起,再次落下的时候,将军的头颅已经被他削下,隔着那苍白的银发,稳稳的提在手中。
“今日,我北陆殷氏重振鹰旗,号令九州,先祖铁尔沁王殷寿在上,当年血洗我草原的汉人,自即日起,谁都别想逃脱!”
他不大的声音自黑暗之下缓缓响起,混杂着偌大的夜风,像是远古悲鸣的游吟,一直未曾发出声音的铁浮屠忽然开始抖动着胯-下的战马,铁蹄如雷般的声音越来越大,殷平翻身上马,高举手中巨大的旗杆在黑暗之中猛然挥下,大喝道:“北陆所有的人都听着,跟着我一起杀出王域,让世人们都睁开眼睛看看,我殷氏即将血洗东陆,长生天庇佑,就从西汉开始!”
战鼓齐鸣,喊杀震天,这一夜,年轻的帝王终于在仇人脚下的土地之上发出了他隐忍数年的第一声怒吼。
消失于大地十年之久的夜北草原终于明目张胆的重新站起,所有人的血都不会白流,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们从地狱之下扬起脑袋雀跃的观望,血泥糅杂的广袤,阴郁的风带着先祖铁尔沁王的愤怒从古尔沁河畔吹了过来,历史从这一刻开始即将重新书写,‘夜北’二字,即将重新登上这片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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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稍门是通往宫门口的必经之路,黑夜之下,一声清厉的长啸忽然响起,四面八方早已隐藏在暗夜之下的影子收到讯号之后很快齐齐出动,长笙身后背着一把厚重的大刀,迅速略过长风直奔目的地,远处的投石机和炮火被甩在身后,中央军将里面的动乱紧紧围住,待长笙到达西稍门后门的时候,这里已经守了不下百名禁卫,黑暗之下,那张阴柔的脸微微挑起眉梢,而后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包早已准备好的硝石粉末,依次均匀的顺着脚下的石阶一路撒到前方的驻台之上。
做完这一切,方才齐齐出动的黑影依次在他身后散开呈保护之势静候等待,暗影下,长笙突然打了几个手势,但见右侧一方的黑影卷着风一下子消失不见,而后左侧黑影缓缓朝前继续逼近。
西稍门四面八方的守卫静止不动,首领一脸薄怒的瞪着前方炮火连天的战场,大骂道:“他奶奶的,给我把你们手中的刀提好了,若是一会儿里面那帮贱民逼了过来,放跑了一个,咱们今天晚上谁都别想活着!”
底下的禁军齐齐呼和,长笙躲在暗处,眼尾挑起一个玩味的笑意,低声道:“怕是你们没这个机会了。”
话落,正要起身,忽然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一道极大的力气从原地搂起,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正要动手,,却听那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缓缓响起,说道:“你骗了我!”
长笙心里登时一惊,李肃已经松了手将他放开,两人站在隐蔽的阴影之下隔着一拳的距离相望,连长笙后面跟着的黑影都没有发现他的行迹。
看不清李肃此刻的神色,但长笙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周身凌冽的寒气,他想要开口解释,然而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为什么骗我?”
李肃阴郁的声音像是晴天之后的狂风暴雨在他周围浇灌,“你说殷平今晚什么都不会做,因为宫宴之上的所有巡防都太过严谨,你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动手!长笙,现在呢?殷平在做些什么?你又在这做着什么!”
李肃一双秀长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眸底之处满是失望之色,他说:“我说过,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可现如今呢?嗯?你不信任我,是不是,还是说,你一直都在忌惮着我!”
记忆闪回到昨夜——
殷平对他说道:“阿羽,当年你既被武烈王所救,那东汉的皇帝可有怀疑过你的身份?”
长笙一时间并没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摇头道:“武烈王带我回去的时候,老王爷为了保护我,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从三幹河战场上带回来的,东汉的皇帝陛下也从未怀疑过什么......怎么了殷平?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殷平别有深意的看了看他,沉声道:“你知不知道,当年西汉带兵前来攻打夜北的时候,那二十万大军之内,有至少五万人马都是东汉的士兵!你在东汉十年,竟是丝毫都不知情?”
长笙顿时如遭雷劈,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殷平淡淡道:“既然当年魏淑尤敢救下你,老王爷又这般袒护你,想必他们也是早就知道这事刻意将你瞒着,可是阿羽,北陆的仇人不止西汉,还有坐在东汉紫金宫上的那位,如今的赵彻虽然已经死了,可刘斐却还好端端的活着!”
长笙一时间并没有从着突如其来的消息中缓过神来,神色有些呆滞,殷平一把抓住他的肩头,继续说道:“明日西汉新皇登基大典的宫宴之上,我会代表河图部的使臣前去朝贺,这王域之内的宫墙里,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布置了一切,明日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夜北的鹰旗将重新回到这片土地,阿羽,我的人马如今有一半都在赤水的战场之上,他们等着我昭告天下之后凯旋而归,这些年我从未想过你还能活着站在我的面前,可既然如今我们都好好的活着,那么你同我一样,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终有一日,这些人,都要被我们踩在马蹄之下。”
见长笙还不言语,殷平忽然问道:“当初赵彻是不是被你所杀?”
长笙点头道:“是!”
殷平忽然大笑出声,说:“我北陆的子民,终究是不可小觑,干得好!当初我听闻那狗皇帝死的时候,一开始还怀疑是我安插在宫内的人所为,可没有我的命令,他们都不敢擅自动手,后来我才知道,狗皇帝死的那一晚,那个京畿殿的千都尉竟然带着他的披甲奴反了,都是我草原的好武士,原想查探一下他们最后的踪迹将他收编过来,却不想自他们出了黄古关之后便再没了消息.....”
长笙忽然低声道:“殷平,其实若不是今夜再见到你,明日宫宴之上,我也准备对他们动手了。”
殷平问道:“怎么说?”
长笙:“除了上次跟着披甲奴一起逃走的士兵,王域之内还剩下我们两千人手,这些人都是当年魏淑尤麾下的血盟卫,我同你一样,想要将苍鹰旗重新挂在这大地之上。”
殷平一把将他搂住,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弟弟。”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长笙:“你怎么会在质子的府上?”
长笙一愣,一时间竟没想到该如何回答他,殷平见他神色奇怪,却并没有往那方面想,只说道:“今夜之事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质子在内。”
长笙点头道:“是,即便你不叮嘱,我也不会告诉他。”
殷平:“你好像不信任他?”
长笙摇头道:“不是。”
殷平:“那是为什么?”
长笙:“我不想看着他死。”
......
认真的看着李肃那张脸,长笙坚定道:“我没有!”
李肃突然牵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说:“这样的事,你还干的少吗?!”
长笙皱眉道:“我并没有故意想要瞒着你,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你走吧,我还有事情没有干完!”
他说着就转身,却被李肃一把扣住手腕,袖口的衣料从胳膊上滑了下来,内侧的刺字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暴露在两人的目光之下,李肃冷声道:“还说没有!长笙,你以为凭着魏淑尤给你的血盟卫和殷平的那些人马就能活着闯出王域的设防么!今夜殷平让北陆的鹰旗重现大地,你知道这会激起怎样的浪潮吗?现在中央的军队能让你们在此刻这么毫无章法的践踏着帝国的权威,那是因为他们被你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倘若外围补给的军队一旦上来,你和殷平以及你们的上千军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长笙哼道:“你未免也太小瞧我和殷平了!”
李肃怒道:“你别忘了现如今是谁掌管着京都城内的两万军马!”
长笙一愣,冷笑道:“怎么,是要向你的父亲大人去告状吗!李肃,你说我不信任你,可你难道就信任过我了吗?!那个京畿殿的人刚才为什么会在宫宴之上中毒身亡?在他进入长生殿之前,他在做什么?!——他在斩杀我们北陆的百姓,你们西汉人口中所谓的贱奴!可你知道这些,却还是要骗我说他们会回到原来的主家,为什么?既然你我之间没什么信任可言,你又何必再来管我!”
李肃怒极了,厉声道:“我不管你是等着看你眼睁睁去送死吗?!”
长笙:“送死?到底是谁死,还不一定呢!”
他整个人泥鳅一般的从李肃眼前溜走,气的李肃险些一拳打在了身旁的假山之上。
到处都是硝烟和血腥的气息,黑衣人见长笙重新回来目标之下,都纷纷松了口气,不多时,一道蓝色的信号弹随着里面投石机的声响一同发了出来,白色的烟雾像是流星一般在头顶上划过,第一次出击的黑衣人齐齐朝着西稍门驻守的士兵发出了袭击。
‘噗噗’的声响一下接一下的传来,先是那些外围的中央军被黑衣人从身后割断了脖颈,而后内圈的人反应之时,两方人马已经开始交起手来。
这些受到过严格训练的军人们一开始还能跟血盟卫交上几招,毕竟他们人手众多,然后几番之后,越来越多的军人倒了下去,首领一时间怒吼着慌了神色,顺手扯过一批战马就准备朝着不远处的高台通知援军。
长笙蒙着脸从暗处跳到了明处,背后背着的长刀被一把抽了出来,而后整个人微微蹲下,朝着疾驰中战马的脚蹄上就是狠狠一刀。
马儿被斩断了蹄子倒地悲鸣不止,首领满身是血的翻滚在地,然而他反应极快,只瞬间便重跳起与这突如其来的北陆人交起手来。
隆隆的马蹄声响彻天际,到处都是一片凌乱,,完全不会武力的奴隶们已经死的没剩下几个,整个前方与后卫的防御全靠那二十名铁浮屠奋力护着,剩余的那三千北陆武士们,一步步随着殷平攻至向前,地上到处都是被炸出的深坑,中央军的武力值不可小觑,紧接着,只见第二轮信号弹再次朝着半空发出,那些剩余隐藏在暗处的血盟卫纷纷跳上高台,将正准备把炸-弹塞进炮筒的士兵一刀贯穿了胸口。
投石机和火炮筒很快便被毁了个粉碎,长笙突然吹起一声尖锐的哨声,而后整个人跃上马背,快速朝殷平那边奔了过去。
宫外的长街上,那些平日里不怎么起眼的铺子里霎时间涌出了不少人,这些人里,有许多都是这些年跟中央军打过无数次交道的小商小贩,生意商贾以及街边流浪的拾荒乞丐,拼拼凑凑足有两三千人,一时间将中央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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