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笙缓缓的阖上了双眼,城外的殷平想必是再也等不到他了。
他心底不知怎的忽然冒出一段奇怪的话语,像是从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诅咒,这些话他从来都未听说过,可就这么忽而钻进了他的心口,这一刹那,箭雨如密林般呼啸而过,马蹄声踏过大地一片颤抖,剩余的中央军纷纷转过头去,但见那不远处,一队人马正疾驰奔来,没等他们回神,箭矢便穿透身体,一个接一个的接连倒下。
长笙掀起糊满了血的双眼艰难抬头,就见那张熟悉的脸逐渐出现在眼前。
我可能真的死了,长笙想,所以脑子里才会有他一次又一次赶来救他的场景。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大多数人都像是一片片落叶,在空中漂浮着,翻滚着,颤抖着,最终无奈委顿于地,但是只有少数人恰如沿着既定轨道运动的星辰继续前行,无偿的命运之风吹不到他们,他们是被上苍眷顾过的,神之手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孩子一样。#
隔了还有很远的距离,李肃顾不上其他,猛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一路剑气凌厉而过,将两侧准备还击的士兵全部斩杀在地,他一把将跪倒在地的那人打横抱了起来,才发现长笙整个人轻的像是一张薄纸,令他忍不住剧烈的颤抖了一瞬。
只见怀里的人脸色铁青着浑身是血,意识涣散的睁着一双眼睛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他觉得自己的心疼的都快站不稳了,过了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丝艰难的声音:“长笙,我来救你了......”
李肃将他整个人放在怀里,而后扯破衣角死命的颤抖着双手去将他肩头流血最猛烈的两处伤口堵住,血一下一下的透开了衣料,李肃一双眼睛满是血红,颤抖着声迫切安慰他道:“长笙,不疼了,啊,再忍一下,我现在,现在就带你回去。”
崖边风声呜呜而过,李肃埋着头又迫切又害怕的给他包扎着,然而长笙的伤口实在太过严重,才一会儿,已经将李肃半个身子都染红了,他白着一张脸,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声音细如蚊丝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救我的......”
李肃冷着一张脸,手下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明明往日做这些的时候都十分顺手,可此刻不知是怎么了,连最基本的都做不来了。
他一边安慰长笙一边说道:“不疼了,不疼了,我来了,咱们现在就回去,好不好?”
长笙缓缓抬起满是鲜血的指腹轻轻在他拧成‘川’字的眉心上拂过,轻声道:“你来了,我就不疼了。”
李肃像是根本听不见他的话,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的伤口,嘴巴里不住的说着‘不疼了,我来了’,像是魔怔了一样。
长笙轻笑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将他颤抖的手抓在手心,李肃这才回过意识顿了一下,就听他道:“你带我走吧,我哪也不想去,不想去夜北,不想去东汉,更不想去梧桐苑,不想去找殷平......我就想,就想跟你一块......李肃,你带我走吧。”
“好,好,我现在就带你走,长笙,你清醒一点,我现在就带你走。”他好不容易将两个最严重的伤口绑住之后,这才将怀里的人抱了起来,夜莺飞过崖边的时候,险些被那飓乱的风吹了下去,李肃两腿有些发软的抱着长笙转过身来,那前方,黑衣人正在与中央军激烈的打斗着。
他一向清冷的脸色此时比罗刹还要可怖,风把他背后的大裘吹得一片鲜红,漆黑如墨的夜空之下,他看起来像是伫立在山巅一样高大,寒声开口道:“将所有中央军全部分尸丢下山崖,一个都不准放过!”
说完,他抱着长笙快速朝前方的战马走去。
“红缨将军,那是北陆的贱民,你如今要为了他坑杀汉皇直属中央军,你想造反不成!”
被逼的连连后退的军人大声说道,话音才落,持剑的手臂瞬间被黑衣人切着根平齐削掉,他忍不住尖叫哀嚎出声,就见李肃忽然转过身子,一张脸隐在黑暗之下,冷冷道:“别说是杀了你们中央军,谁若是敢伤了我的夫人,哪怕他是长生殿的人,我也照样不会放过!”
周围听到这话的士兵齐齐一愣,他虽没有明说,可长生殿内,除了当朝的陛下以外,还有谁会被称作是长生殿的人。
“李肃,你真想反了不成!你这个狗贼,我杀了你!”
李肃冷哼一声,几乎连眼睛都不斜一下,小心翼翼将长笙放在马上,扑上来的军人被黑衣人迅速挡了下去,李肃翻身上马之际,长笙再也支撑不住,瞬间昏死了过去。
黑暗之下的京都城内满目疮痍,炮火在刚刚建成初级模型的鹿台上炸出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到处都是硝烟的气息,混着浓重的血腥味被冰冷的风轻轻一送,弥漫了整个西汉。
这一夜,所有人都知道夜北殷氏重新归来,北陆的狮子从地狱中苏醒,他张开了他尖锐的獠牙,对着东陆的土地低吼出声。
大地之神静静的俯视着他脚下可怜的人们,笑容缓缓从他阴郁的脸上逐渐散开,天际线泛出一丝鱼白之色,在朝阳初生之际,他甩了甩袖口,随即轻轻走开。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黑塞的《悉达多》。
这不是他的原话,原话是啥我忘了,懒得查了,你们有兴趣可以百度一下~~
李肃:谁若折我夫人翅膀,我定废他整个天堂——♀塟噯♀饬痛の心//.ら
第82章
夜北鹰旗势如破竹般一路从西汉的王庭插满了回去赤水的各个城池。
通讯中断,传令终止,炮火连天,大片城池沦为焦土,各地官员应接不暇,一路之上,北陆的人马从原先的几千人迅速增加至两万,水陆两地配合极快,很快就将队伍推到了兰州一带。
长生殿上,连一日快活皇帝都没有当过的元庆帝当即下了命令,撤掉包括太尉李宗尧在内的中央最高军事司管共七名朝廷重臣锒铛入狱,查封护国公府,补给执金吾,速召远在越州平乱的京畿殿五品中都护梁骁回宫等候发落,清剿京中包括周边重要城池内北陆的残余部队,将已经被夷为平地的鹿台圈起待造,提拔丞相及秦王等宗亲分支直接接管李宗尧之前的所有职能,而后迅速恢复全国各处被北境之王斩断的联络通讯站点,圣旨命令要求必半江瑟须传达至州县边村,水陆两运须得全部做好应急准备,于各自岗位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一时间,举国上下人心惶惶,一片不安,李宗尧入狱,梁国英被杀,元老院‘五老议政’格局被瞬间打破,大部分机密事宜暂时都先被搁置下来,太尉作为五大长老之首,王庭军事执掌的最高官员,本是不可轻易撼动的职位,如今元庆帝连带着将他下属六人一同抓获,不可谓不叫人心惊胆寒。
北境之王的突然现世将整片东陆都杀了个措手不及,不光是西汉,就连隔壁的东汉以及南北二楚一时间都做好了紧急应对的准备,紫金宫上,东汉陛下刘斐不可置信般的看着案前比小山还高的奏折,全是写着两日前西汉王域之内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冷汗瞬间将主君从头到脚浇了个哇凉,可能是心虚作祟,一股极大的恐惧感自足底缓缓升起,下令赶忙召集所有中书要臣前来商讨,以对应急之策。
雁渡门外,刚刚结束了一场战役的血盟卫才回到大营,赵烨作为领军主将,前脚刚迈进帅帐,里面便传来一阵呕吐之声,顾不得满身血腥一把冲了进去,魏淑尤正在军医的搀扶下趴在床沿上垂着脑袋艰难的呕出大片鲜血。
帅帐内燃了四五个火盆,饶是只穿一件单薄的里衣都会热的人难以忍受,然而魏淑尤此刻身上盖了两条狐皮长毯,整个人摸上去却是一片冰凉。
“军医,都快大半个月了,怎么还没有一点见好的样子,再这么拖下去,敌军很快就知道咱们王爷的情况,到时候若是乱了军心,这仗还怎么打?!”赵烨努力压制着声音低吼咆哮,没等军医回话,便见魏淑尤艰难的直起身子朝他斥道:“你吼什么,是怕外面的人听不见怎么着!”
他脸色苍白中带着一丝异样的潮红,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大圈,眼窝都跟着深陷了进去,用手巾擦了擦嘴角的血渍,魏淑尤喘着气说道:“跟了我这么多年,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时候,怕什么!”
他饶是病的再怎么厉害,一旦生气起来,说话间那股威严之色依旧不减,赵烨忙将白水给他递了上去,几个军医纷纷出去配药之际,赵烨说道:“西沙那帮狗日的蛮子简直是不知好歹,见我们最近不出兵收拾他们,三天两头的过来城楼下叫嚣,我刚带着人马将他们打了个屁滚尿流,估摸着年关之前是不会再来烦人了......可是王爷,您这个病这次怎么这么厉害?!”
魏淑尤没理他,咳嗽了两声,只白着一张脸问道:“外面情况现在情况如何了?”
赵烨皱眉道:“就是一些小型的骚乱,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如今战争的局势被我军攒在手里,那帮蛮子整不出什么太大的花样。”
魏淑尤点了点头,说道:“拖着吧,时间越久越好。”
赵烨不解道:“末将还是不明白王爷为何还留着这帮苟延残喘的蛮子在这边,明明当初大军班师回朝之前就能将这些余孽一举歼灭,现如今又转过头来再打这场仗,朝廷那边就不会对咱们生出什么不满么?”
浓烈的中药味将帐内充斥的一片清苦,魏淑尤拢了拢肩头的毯子,淡淡道:“我这么做自是有这么做的道理,你不必多问......咳咳......对了,上次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赵烨一愣,才反应过来,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近几日王爷一直病着,末将实在无暇去管其他,再加上......”
“你的意思是那事你到现在还没去办?”他一双桃花眼忽然冷冷朝赵烨瞥了过来,声音低沉沙哑,锐气十足。
赵烨唰的一声单膝跪地,垂首道:“王爷,并非末将失职没将赤水那边的事情传话给羽少爷,而是......”他吞了口唾沫,重重道:“两日之前,夜北殷氏在西汉元庆大帝的登基大典上亮出了北陆鹰旗,王爷,殷平已经回来了,还扬言要血洗整个东陆,羽少爷当时也在场,带着您给他的那两千血盟卫一起随着殷平回赤水了!”
“你说什么?!”
原本半躺在床上的魏淑尤猛地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的紧皱眉头粗声问道,然而突如其来的冲击使得他整个人又忍不住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赵烨赶紧上前去给他递水拍背,一边说道:“王爷,羽少爷早就知道殷平在哪,当日晚上他们炸了王域的建设,将夜北的鹰旗一路从王庭宫门插满了前往赤水的路上,陛下如今想必是已经接到消息了。”
魏淑尤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声问:“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赵烨道:“暂时还不知道,听说那北境之王早几年之前就已经在西汉举国布下了天罗地网,西汉的军队一路上都摸不到他们的行踪。”
“北境之王?”魏淑尤眉心顿时一跳。
赵烨认真的点了点头,魏淑尤直觉有些不对,继续问他:“我们的人回来了吗?”
赵烨道:“暂时还没有,不过羽少爷既然如今已经跟着北境之王逃了出来,想必过不了几日就会给王爷来信的。”
魏淑尤闭上了眼睛,一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倘若商羽已经和殷平两人举旗之前就已经相认,那么为什么这么久都没人给他带个消息过来,还是说他真的已经躺了太久,不知道外面这天已经翻到了什么地步?
他说道:“这些日子都没有来信吗?”
赵烨点了点头,说:“想必是羽少爷一时忘记了,要不末将派人出去打探一下?”
魏淑尤点头道:“尽快。”
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着胸口处被什么东西堵着,让他喘不过气来。
魏青端着药从外面走了进来,魏淑尤也不怕汤的一股脑系数喝下,朝赵烨吩咐道:“让人传信给老黄,将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批人送去赤水,另外,找个人探一下紫金宫那位的底,若是真如外面所传的那样,殷平想要朝整个东陆复仇的话,咱们那位陛下想必很害怕了。”
赵烨下意识问道:“咱们陛下为何要害怕,即便是北境之王对东陆不满,他首先要解决的也应该是西汉才对,我们东汉当年又没有对不住他们草原。”
魏淑尤沉声道:“有些事情不必有那么多的疑问,照我说的话去办,一定要找到商羽他们的踪迹。”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雪将枝头的梅花压的摇摇欲坠,寒鸦站上去才停了没两下,便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振翅而飞的声音,积雪混着花枝一同掉落在冰冷的石路上。
长笙坐在门口的软塌上,身上盖了好几层貂皮绒织成的被子,整个院子里除了他这个半残坐在这嗑着瓜子吹风之外,连个狗毛都见不着。
肩头上那几处伤口虽然还疼得厉害,但是不影响他赏雪的心情,手边的茶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有人刚给端过来的,长笙将瓜子皮全丢在地上,伸手去拿茶杯时,一双眼睛忽然朝隔壁屋子里面瞄了瞄。
“哎呦!”
他嘴巴里下意识哼唧了一声,只听‘碰’的一声轻响忽然传来,那声音还没消散,一道青衫人影已经站到旁边,蹲下来焦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长笙娘们儿似的哼哼唧唧了半天,才说道:“给我把那杯水递过来,放那么远,是想让我站起来自己去拿吗?!”
那杯子其实只消抬半个胳膊就能轻而易举的够到,可李肃还是十分听话的给他拿了过来,顺便吹了吹蒸腾的热气递到他嘴边,一边哄着他一边看了眼满地的果壳,说道:“你慢些喝,少吃点那些东西。”
长笙这两日一见到他心里就开心的不得了,明知道那人就在他方圆不到十步的距离以内,可只要稍微一离开视线,他就开始想他。
当下装模作样的皱眉道:“为什么让我少吃些?你是嫌一会儿又得让你清理果皮了是么?会把你累着吗?我现在可是病人,有你这样狠心的人吗?我没什么要求就想吃这玩意儿怎么了?还是说你嫌我给你添麻烦让你不开心了?!”
李肃:“......”
长笙:“你看你,眉头都皱上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这两天照顾我嫌我烦了,行,我不吃好了吧,一会儿我自己清理那些东西好了吧?”
李肃:“......”
长笙撇过头去不搭理他,背对着的一张脸却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果然,李肃开口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马上要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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