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冷的要命,李肃站在长廊上只穿了条青衫吹了吹风,好不容易把身上那团火压了下去,一道黑影忽然闪了过来,垂首道:“少主,王域传来急信,太尉大人和少府大人两日前被元庆帝下了狱,连带着太尉大人直属下司六人,如今满城都在通缉少主,十三皇子让属下来告诉少主一声,近期就先不要回京都城了。”
像是早就猜到了一般,李肃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反而平静道:“陛下关了人之后没说点其他的?”
黑衣人说:“没有,太尉毕竟是元老院的人,陛下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发落,只是暂时关起来,还没下文。倒是中护军,今天晚上刚从越州回来,就被丞相的人直接拦下押去了京都大牢,听说陛下有意要处置了。”
李肃冷笑道:“梁骁还真是倒霉,被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连累的不得安生......你回去告诉赵玉呈一声,让他明天找个时间过来找我,我有话要当面与他说。”
等黑衣人下去,李肃在院子里走了几个来回才进了屋子,门关上的一刹那,月光悄悄的从暗云后面露了出来,黑漆漆的小院被月光一照,一个偌大的‘杀’字立刻隐现,正是李肃刚才留下的脚步。
冬日仿佛从来都未曾临幸过九嶷山。
就像春天会常驻在这里一样。
山脉看起巍峨挺拔,实际上若是徒步而上的话,用不了一日的时间,也就能到山腰。
木屋林立,鸟声如临,溪水环绕,翠木长青,他前日已经到了这里,可这地方的路况稀奇古怪,稍不注意,就会被绕进去很难出来。
两日的时间,他费了不少力气才看见几道人影,河里的水清的连头发丝都能照出来,他弯腰撩了几捧水先清洗了一下满是汗水的脸,而后对着河面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吐出口气看了眼天边逐渐落下的夕阳,赵玉清抬了抬下颌,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开始狂跳了起来。
竹屋内的中年男人有些神色木然的坐在椅子上看苗圃里的花发呆,青年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衫将手中的茶水给他递了过去,他面色极为温和的看着那中年人,淡笑道:“将军,喝点水。”
清和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一双眼睛里的木然还没完全退下,等他抬头看清楚身前站着的年轻人,面色先是一惊,赶忙起身,慌乱而又焦急道:“世子,这不合......”
殷康将他肩头按了回去,而后靠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温笑道:“这么多天了,我看将军总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过来看看将军。腿上的伤,好些了么?”
清和原先散乱的头发被全部束了起来,脸上脏污的胡茬也刮得一干二净,然而他面色依旧枯黄发黑,一看就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总给人一种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感觉,转头朝殷康道:“多谢世子关怀,臣的腿已经好多了。”
殷康点头道:“那就好,山上的药都是当初匡老先生留下来的,效果奇好,将军只要按照阮先生吩咐的来,过不了多久,还能跟以前一样了。”
清和摇了摇头,叹道:“世子宽慰了,想要回到十年前的样子,想必是不可能的,能够如常人一样行走,已是长生天对臣最大的恩赐。”
殷康:“将军何必想的这么悲观,当年我自中毒之后,瘫在床上两年,一度也以为自己成了这世上的废人,还是多亏了阮先生悉心照料,将军看我如今,不照样和从前一样好好的吗?”
清和咬牙道:“当年西汉皇帝赵彻对世子下了那样的毒手,只可惜臣无能不能在殿下身边尽忠,若有朝一日得以下山,定杀光那些赵氏狗贼替世子出了这口恶气!”
殷康缓缓一笑,说道:“我们迟早都会下山,在这之前,将军可得先好好休养才是。茶快凉了,将军请吧。”
清风小院里花香阵阵,苗圃里种了各色花样最少二十多种,这些年殷康没什么别的消遣,唯独下棋和种花两样,让他在这平淡又折磨的日子里渐渐渡过了十年。
家奴正在一块新地里翻着土,殷康看了半天,见他差点将一旁新栽的木棉给殃及了,赶紧起身走过去翻起袖子对那家奴说了几句什么,就见家奴挠着头憨笑了两声,将手中的锄头递给他。
夕阳照的木屋金灿灿的,等殷康重新走过来的时候,衣角下摆都是泥土,他却一点不甚在意的对清和笑道:“梁叔真的是老了,从前这些翻土撒种的事情都是他来做的,现在上了年纪,眼睛也不太好使,差点将我前几日刚结出种子的木棉给锄走了,将军没事多去帮帮他,我那些花珍惜的很,若真是被不小心给碰坏了,我倒是没什么,就怕梁叔又得好几天心里自责的不行。”
清和知道殷康的言外之意,是想让自己别老一个人坐着发呆,弄些别的事情心情也会好些,当下赶忙应下,殷康说:“那将军先坐着,我去换件衣服,一会儿要吃饭了,将军记得过来。”
殷康走回房间的时候,小厮正甩着手中的信一脸兴奋的往里跑,喊道:“小爷小爷,山下来信了。”
殷康将他来不及顿住的身子一把拉住,笑道:“这么着急做什么,先放书房里,一会儿我过去看。”
小厮笑道:“小爷你看,这次的信这么厚,想必是有什么有趣的事给咱们带上来了。”
殷康摆了摆手:“知道了,一会儿再看。”
等换好衣服出来,清和正撑着拐杖站在外面等他,殷康问道:“将军找我还有什么事?”
清和说:“有个事情我想跟世子谈一谈。”
殷康不急不忙道:“晚饭好了,不如吃完饭再说?”
清和面色一顿,点了点头。
两人慢悠悠的往饭厅走,说是慢悠悠,不过是殷康碍于清和腿不好走的极慢,十年没走过路的人,换做旁人,怕是早就废了,清和还能撑着拐杖走几步,已经是超乎寻常了。
半道上,小家奴跑了进来对殷康道:“小爷,外面有个年轻的公子在找匡老先生。”
殷康一愣,心里升起一丝怪异,难得蹙眉道:“你们没告诉他匡老先生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了吗?”
小家奴说:“说了说了,那年轻公子说他知道,但是他现在想找匡老先生的住所,问我们能不能给指条路,我不敢告诉他,先来问问小爷。”
殷康问道:“什么年轻公子?”
小家奴想了想:“嗯,就个子高高的,瘦瘦的,长得十分好看,不过没小爷这么俊,但是也差不离多少,而且他还穿的像个富贵人家的,应该是个公子哥。”
殷康搪塞他道:“你倒是看得仔细的很。”
他朝清和说道:“将军先去用膳,我出去看看,一会儿进去。”
小家奴一跳一跳的跟在殷康身边往外走,一脸兴奋的说道:“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咱们这山上有外人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是那李二爷送上来的人,小爷,这些年,你见过李二爷吗?我可是只听过他的大名,连个人影都没瞧见过呢!”
殷康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没见过他。”
两人很快出了院子,外面一片杏花林,中间掺着不少海棠树,赵玉清正双手负后背对着大门看着脚下那片开的极好的紫藤兰,就听一道十分温和的声音从后面响起:“这位少爷是要找匡老先生的宅子?”
赵玉清回过身来,正准备客气回话,然而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在看到那张分外熟悉的面容之时,整个人都为之狠狠一震,脸色苍白的登时说不出话来。
殷康见他面色怪异,本想上前询问,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霍然退下,一双眼睛徒然睁大,不可置信的问道:“......玉清?”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都是甜的,信我=3=
第84章
“......玉清?”
赵玉清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朝前疾走了两步,将殷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却愣是说不出话来。
见到赵玉清,殷康自然也是十分惊讶,他在一瞬间的喜出望外之后,更多的是一股矛盾之感从心底缓缓升起。
两人对视了好半天都没说话,小家奴察觉到这气氛不大对劲,赶忙扯了扯殷康的袖子,低声道:“小爷。”
殷康回过神来,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温色,可看在赵玉清眼里,那笑容中明显带着几分勉强。
殷康:“你......怎么来了?”
赵玉清除了他的声音之外,只能听见自己一颗狂跳的心,勉力压住冲动,他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那个男人,尽量平静道:“我来找你。”
我来找你——事实上,我在十年前就在找你了。
杏花瞬间随着风荡的漫天都是,殷康心里闪过几丝复杂之色,当年他在西汉王域之内最为要好的朋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本应该是喜悦的,可偏偏他怎么就姓赵了呢?
“进来吧。”殷康淡淡开口,一双眼睛看向脚下,声音听不出波澜。
赵玉清身子一顿,点了点头,随着他慢慢走了进去。
李肃将眼前煮好的一沽酒推到赵玉珵面前的时候,长笙正在后厅里百无聊赖的玩着桌上摆满的一排羊拐骨,屋子里很热,他把窗户推了一丝缝隙,雪顺着往进钻,落得窗边摆满的书都被打湿。
“你倒是比任何人都清闲,现在京都城内都翻天了,你还好心情的坐得住喝酒。”赵玉珵说话间瞪了李肃一眼,他生的白白净净,看起来十分瘦弱,在赵氏的那些孩子里,资质也是平平,背后没什么太大的势力,本人也没什么野心,一心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此生就这么过了,可惜外面现在闹的这么厉害,他本不想管这些,奈何这事牵扯到了李肃,他才不得不出来插上一手。
举着杯子看了一眼屋外的风雪,李肃说:“这样的心情也就这几日,往后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有呢。”
赵玉呈问:“你那个小姘头还好吗?”
李肃一愣,轻笑道:“说什么呢!”
赵玉珵哼道:“这些年我看你找他,我都跟着瞎着急,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快活日子也没过上几日吧?”
李肃淡淡道:“这个世上能有几个真正过的快活的,对于有些人来说,能够活着,就已经不错了。”
赵玉珵叹气道:“帝王之心,能有几个猜得透的?当年先帝征伐四邻六国一心想要称霸天下,便是首先拿夜北去开刀,后来这些年活着的时候,背地里想必又在打南北二楚的主意,可惜没等他开始筹谋便落了个那样的下场,如今元庆帝继位,虽说收拾的都是他当年留下来的烂摊子,可这些年你也看到了,我西汉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不都是他当初还是皇子的时候一手造成的吗,如今那北陆殷氏回来了,虽然身为皇亲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可到底,也是赵氏活该......”
李肃看着他笑道:“你们家也就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玉珵道:“我并不是站在赵氏的立场,而是站在国家百姓的立场......殷氏为了复仇而来固然可气,可造成这样局面的人,才是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李肃点了点头木林森,没再说话。
赵玉珵继续道:“我派人悄悄去探望了一眼你父亲和兄长,他们虽说如今还被关着,可也没受什么苦,我吩咐人照应着,你也不必担心,倒是那个梁骁,可惜了,被打的浑身是血,现在半条腿好像都残了。”
李肃蹙眉道:“陛下竟是将三公爷的罪责全加在他头上了?”
赵玉珵:“那日护国公被夜北的二王子削了脑袋之后,当晚他的尸体就被北陆的军马踩成了肉泥,陛下一心认为梁国英与当年一样,是故意放走殷氏才输给了他,毕竟以他的身手,这世上能够伤他的又能有几个?现在护国公府上的家奴全部被抄,只剩下唯一的那个义子,陛下留着他好像就是为了从他嘴里得出梁国英和北陆的关系。”
李肃好奇道:“是什么让陛下和先帝这么肯定梁国英是故意放走殷氏的?”
赵玉珵凝重道说:“护国公府被抄的时候,你猜在他家里发现了什么?”
李肃不解,赵玉珵轻声道:“发现了我姑姑竟宁公主的牌位!”
李肃眉心一跳,一下子便猜了出来:“你是说......他是与竟宁公主?”
赵玉珵摇头道:“谁知道呢!他们二人原本就是一同长大,虽说情分比旁人亲些,可那牌位上的字写的十分露骨,也不知是他单方面的想法,还是姑姑真的与他有什么,若他真的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放走殷氏的那些孩子,倒也不冤枉他!”
李肃:“我看三公爷并不是那样的人。”
赵玉珵:“我也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国家面前,儿女情长这种事根本不值一提,可有些人就是不能立分高下,没办法。”
李肃听了半天才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淡淡道:“你们赵氏作恶多端,即便是没有殷氏,还有王氏孙氏,我只是想护着我要护着的人罢了,其他的,与我没什么干系!”
赵玉珵笑道:“我又不是说你,你看看你,怎么一提到这个事情你就急了......对了,你那个小姘头呢,你把他叫出来给我看看呗,我都好奇了十几年了。”
李肃板着脸说:“有什么可看的,他这个人毛病多得很,要是看到我跟你在这坐的太久,心里会不高兴的,对了,你什么时候走,我让人送你。”
赵玉珵被他给气笑了,说道:“你这人,话还没说几句竟是要赶人了。”
李肃:“不然你留在我这里做什么?等着吃晚膳吗?我这边没有多余的碗筷给你。”
赵玉珵:“......”
李肃:“对了,还是得谢谢你照顾我父兄二人,有什么其他事,再传话给我。”他想了想,继续道:“梁骁那边,帮着照应一下,毕竟我与他还算有点交情。”
赵玉珵气道:“先顾好你自己吧,那天晚上宫宴上有人认出你那小姘头是殷氏的余孽,你如今又这么莫明的失踪,陛下都快气炸了,如今满城都是抓你的禁军,这几日走夜路小心着点,别撞着什么不该撞的东西!”
李肃挑了挑眉,朝他做了个‘慢走不送’的表情,赵玉珵骂道:“我就不该亲自走这一趟跟你说这么多,小气吧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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