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先等等?”姜行说。
长笙顿了顿,凝重道:“让大家先下来,牵着马咱们往里走一些。”
他率先翻身下马,身后的人在姜行的吩咐下陆陆续续跟上,大家此时都凑在了一块,谁都没有因为长笙这突然的指令而发出任何质疑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过久,原本那丝不易察觉的微响越来越大,轰隆隆的动静仿佛千军万马并骑而过,所有人都小心的抬眼穿过灌木丛望去,那白地之上,起码两千黑甲骑兵疾驰而去,地上被溅起的雪花像是白色的海浪,凌乱中带着凌冽的杀伐,明晃晃的紫荆旗随着飓风扑啦啦展开,在一片呼和声中显得分外刺目。
姜行忍不住吸了口气,尽量压着声音说道:“是西汉的军马。”
长笙面色有些凝重,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疾驰而过的军马,还没等说话,忽然见举旗的传令官将紫荆旗猛的一挥,刹那间,千军万马瞬间停住,戛然而止的瞬间仿佛连空气都跟着静止了,偌大的风声被抛出去老远之外,那首领打马回身,不知冲传令官说了什么,而后单骑疾驰而去,留下大队人马在冷风中静静伫立。
长笙一开始还没明白他们怎么回事,就见传令官开始朝着身后的队伍打手势,他面上一惊,低声道:“不好!”
姜行也瞬间明白过来,然而汉军那边已经开始动了。
他们分散成数不清的小队开始在白地上扩散,几乎是十人至八人一组有规律的每个二十步一站岗,他们腰后都别着不大的旗帜,等到站定下来之后,将身后的旗抽出来插在自己脚边的雪地上,就这样不断的分列着,两千人马最少有八百将前方的白地从两侧挡了起来,剩余的士兵在传令官的指挥下重新集结,而后跟随紫荆大旗朝着刚才那首领消失的地方疾驰而去。
长笙带着二十个人躲在汉军驻扎的身后,一双长眉紧紧拧了起来,要知道,这片地方原本虽然一直在汉军的监视当中,却一直都是分散的巡逻兵会时不时过来扫上一圈,此刻突然被列兵开始把守,那么如今这片地方已经正式成为了汉军着重驻扎的场地。
雪很快就将风帽的帽檐给落满了白,他们一会儿还要沿路前去接应蒙奸徐风,如今这帮汉军突然冒了出来,前去的路被被堵的死死的,倘若现在绕路的话,明日之前就很难跟蒙奸徐风汇合,况且,汉军来的突然,也不知蒙奸徐风那边有没有收到消息,万一没收到,正好跟这帮人撞个正着,他们只有五百人,到时候动起手来肯定会惊动更多的汉军......
脑海中快速转动之际,姜行忽然问道:“三王子,怎么办?”
长笙沉声道:“地图拿来给我。”
姜行从身后士兵手里拿来一张偌大的羊皮地图递给了上去,长笙低头看了一会儿,找到了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而后朝旁边指了两下,问姜行:“这条道好走吗?”
姜行跟长笙一样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但他们此次前来带着熟悉地形的人,那士兵凑了上来,看了一眼长笙指的地方,说道:“这条山道就在咱们身后不远,不过道路十分狭窄,常年四季都不会有人过去,况且那地方十分险峻,山牙子下面就是深渊,稀奇古怪的石头和中央伸出来的横枝都会挡路,十分不好走。”
长笙不耐烦的问道:“你只告诉我能不能走,还有,能直接通往鹞子沟吗?”
鹞子沟是蒙奸徐风等人运输的必经之地。
士兵顿了顿,认真道:“人倒是能走,但能不能过得去,属下不敢保证!”
能走,和能过得去,是两码事。
你可以走上去,但这期间会不会因为滑坡而落下山牙子就不知道了。
长笙想了想,呼出一口浓重的白气,问士兵:“还有别的路吗?”
士兵拿出地图看了看,又指了一处其他地方:“这条也能走,不过还是得要我们过了前面这条荒原才可以......”
长笙摆手道:“跟不能走有什么区别?我们二十个人冲出去干汉军八百人吗!”
那士兵悻悻的住了口,退了下去。
长笙朝姜行道:“没别的法子了,只能这样了。”
姜行点头道:“无妨,属下等跟着光明王这么多年,什么路没走过,这种山路没上过一千也有八百了......”
长笙将二十几个人召到一块,吩咐道:“所有人一会儿全部跟紧我,不要惊动身后的汉军,等我们上了山路,就没事了。”
众人纷纷点头,一行人从灌木丛中悄悄开始往后移动,然而就当他们很顺利的来到那条自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山路面前时,所有人都忍不住险些惊掉了下巴。
只见高山之下,一条窄到任何四蹄子动物都无法立足的狭道上,从山中央横七竖八冒出来的坚硬的像是倒刺一样的树枝就那么直直的戳在半空,尖锐的石块大大小小的挡着本来就只能靠人侧身贴着山移动脚步的路,山牙子下面是不见底的深渊,这倒没什么,有个士兵前去量了一下,白着一张脸摇头道:“三王子,这路太窄了,人过去都得侧身惦着脚尖,更别提马了,站都站不上去。”
长笙沉沉的叹了口气,没有马,他们根本无法在明日上午之前赶到鹞子沟,如今后面又是大批汉军在挡路,即便是他们想要重新回去,也没那么容易。
就在所有人都没了办法之际,风一下子卷着山边的碎石朝一众人甩了过来,马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惊,忍不住长嘶了一声,就在这时,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上。
空气中仿佛凝住了一瞬,身后已经被惊动了的汉军霎时间高喊一声:“谁在那!”
所有人下意识纷纷对望一眼,就听到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蹭’的一声,长笙已经率先拔起了长刀,其余人紧随而至,汉军立马反应过来,高呼道:“这边有人!”
双方战事一触即发,他们二十人前面是数不清的敌军,后面是不见深渊的沟壑,除了杀出去,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长笙往前一挺进,却见身后跟随的士兵们纷纷持刀跑到了他前面将他挡在身后,姜行咬着牙沉声道:“三王子,你从后面的山路走,我们先将他们拖住!”
长笙喝道:“放屁,要走也是带着你们一块走,现在没辙了,一起上吧,能杀一个是一个!”
话音刚落,敌军已经奔过来二三十人,但他们看到对方持刀的动作时并不急于动手,只是问:“你们什么人!”
长笙本来被那帮人护在身后,这时候扒开人群走上前去,沉声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对方领头的十分警惕的盯着他们说道:“我们是中央军十三团第七营的战士,你们是哪个战壕的?跑到这来做什么?”
中央军第十三团第七营——当年棣属于中央军第七师,李宗尧手下直系兵团,也是李肃曾在京畿殿做红缨将军时带的一支军队。
长笙不由心中一动,正准备胡乱报上番号,却听那首领继续道:“烽火令呢!把你们的烽火令拿出来看看,不管是哪个团的,咱们只认令,不认人!”
姜行站在长笙身边都快按捺不住手中的刀了,却见前面几人忽然走上几步,赶紧压低声音道:“要不冲吧!”
眼看着对方越走越近,长笙也实在是没了办法,朝那人说道:“烽火令?在呢,你过来,我给你看。”
几个人刚一走进,还没反应,首领就见眼前忽然银光一闪,不可置信般低头看着自己小腹上那道极深的口子往外涌出大片鲜红,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身子晃了几下,碰的一声栽倒在地。
周围士兵这才反应过来首领被对方给杀了,然而这帮来路不明的人身手极快,只瞬间就将他们解决了大半,剩下的士兵高呼出声,很快就惊动了身后不远处的其他中央军。
两方人马很快斗在一起,长笙带着姜行他们解决完这几个并不恋战,连忙翻身上马就朝着人群中冲了过去,对方虽然胜在人多,可看他们的样子,并没有骑射手,所以还是有可能逃出去的。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身后大批队伍紧追上来,长笙量兵相地,不能带着他们往原本要去的那个方向跑,因为很有可能会让他们发现蒙奸等人的行迹,除了身后的那条山路,唯一能够保命的就是左前方的那块空地,跑出那片地,再往前一点就是长堤谷,他们才二十个人,干八百人无疑是自寻死路,而长堤谷负隅依阻,但愿能将这帮人甩开。
而他这个想法才冒出来没一会儿,身后忽然一阵箭雨呼啸而至,长笙登时大惊,忍不住跟姜行对望的一眼——这帮中央军什么时候带了骑射手过来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回神,身后忽然一片哇哇倒地之声,本以为是跟着的那几人受伤落马,却不想刚一回头,刚才还追击着他们的中央军已经瞬间倒下了大片,而在那批中央军的身后,光明王正带着一小队人马朝着这方快速逼近。
......
“你怎么突然来了?”大部分已经倒下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着,光明军将剩余的中央军俘虏起来捆在一块往后撤去,长笙踢了一脚地上的一条断肢问魏淑尤,后者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的极厚,只露出一个帅裂苍穹的脑袋说道:“你前脚一出发,我......我后脚,就跟着,跟着来了......咳咳。”
长笙惊讶:“你过来做什么?”
魏淑尤认真道:“前些日子我就知道西汉那边会派兵过来驻守冾赤原,正好不是你要去接蒙奸他们么,提前给你清清路。”
长笙看着他,不说话。
魏淑尤有些心虚的将头偏了偏,咳嗽一声,说:“刚才一直没出来是想看看你怎么应付,没想到你果然还是不能让我省心。”
长笙反问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魏淑尤笑道:“我当然是会直接开干啊,就这么跑了不是我的风格。”
长笙翻了个白眼:“哦?二十人干八百人?啧啧,光明王真是厉害呢!”
魏淑尤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白着一张脸说:“行了行了,不是说要去接人吗,快些吧,别耽误了时辰。”
长笙才想起了什么,忽然气道:“你怎么亲自跑过来了!”
魏淑尤笑道:“你才反应过来啊,是不是还是觉着兄长对你最好,不顾......咳咳,不顾我这副残败之躯也要,咳咳,也要亲自过来为你遮风挡雨?那你还不赶紧......咳咳......”
他咳的根本停不下来,腰都跟着弯了下去,长笙赶紧将他扶住,手挨到他的一瞬间,才发现魏淑尤整个人都颤抖的厉害,他低着头用袖子捂着嘴,长笙正要让人赶紧过来帮忙,却一低头不小心看到他贴着脸的袖子上闪过一抹鲜红。
“你......”
你干什么?
魏淑尤都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声音又淹没在一阵压制不住的咳嗽里,而长笙已经将他捂嘴的袖子拽了出来,就这么有些呆愣的横在半空,良久,都没说一句话。
魏淑尤有些不太敢抬头看他,只得垂着首继续刻着去掩饰自己面色上的慌乱,长笙忽然伸手将他袖子上那一大片血迹伸手擦了擦,他擦的很慢,整个手都在剧烈的颤抖,一下又一下,看的魏淑尤难熬极了,终于忍不住直起了腰,抬眼看向他。
“我没事......”
魏淑尤哑着声才一说完,长笙就重重的点头,垂着眼睑低声道:“知道了。”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可能是这一年看惯了魏淑尤这个样子,他已经觉得没那么震惊了吧,然而看到他咳血,长笙还真是第一次,从前魏淑尤都是避着他的,今日倒是有些大意了。
“这么冷的天就不要亲自出来了,是又想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吗?你忘了今年春天的时候差点下不来床吗?”
长笙语气十分平淡,平淡到几乎没什么感情,魏淑尤知道,那是因为他的无奈,他没有办法治好他的病,没有办法找到能治好他病的人,他只能这么眼睁睁的每天看着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束手无策的除了照顾他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脏衣服回去以后就丢掉吧。”长笙说,“以后别为我操心了,这么多年了,还不够吗?非要把自己拖垮才甘心吗?”
魏淑尤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间,有什么透明色的液体顺着长笙的脸滑了下来,却被他一把抹掉,继续道:“只要你把心思多放一些在自己身上,我才不会有负担。”
魏淑尤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道:“我给你压力了么?”
长笙摇头道:“不是,我就是觉着我对不起你。”
魏淑尤:“为什么觉着对不起我?我的病跟你可没关系。”
长笙抬起头看他,眼睛有点红,被风帽半遮住,看不大清楚,“对不起你,是因为觉着自己这么大人了,还总让你替我操心,对不起你,是因为觉着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为你正儿八经的做过什么,都是你在替我付出,对不起你,是因为前三年你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我因为自己那点儿女私情都没能陪在你身边,对不起你,是因为这一年以来我眼看着你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都不能替你分担半点痛苦,反而到了这个时候,还让你拖着这副身子赶来为我做这些事......其实你今日不来,我都会想办法甩掉他们的,你太小看我了,这一年以来,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事事都得你来替我打点的孩子了,这一年我在你躺在床上时候做的那一切,你都看不见吗,为什么还要这么操心我呢?为什么就不能多顾顾你自己呢?!”
他说着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而后不管周围还有一大帮士兵在那站着,伸手一把将魏淑尤抱住,闷声道:“我一点也不想让你再替我做什么了,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替你做点什么吗!”
魏淑尤一时竟说不出任何话来——他今日之所以会赶来,一方面确实是在接到探子传来的消息说是西汉的军马会在冾赤原驻守,他一开始还怕长笙这么点人应付不来,但是这一年以来,长笙在楚关所做的那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知道这十几年他又疼又宠的人如今已经成长起来可以反过来护着他,可到底心里的那种给予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很难去改变,就像老父亲总是不能放心出门在外的孩子,总是怕他会出点事,一双眼睛就想时时黏在他身上,亲眼看着他没事才会放心,不过魏淑尤知道,他如今对长笙已经不是老父亲对儿子那么单纯,他不想把自己那点肮脏的感情轻易表露出来,毕竟他们的关系不比旁人,对他来说,只要长笙平安开心,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97/116 首页 上一页 95 96 97 98 99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