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再理会他人的招呼,他开始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了回去。
“诸位大人远来辛苦了,”刘五从衙堂内迎了出来,他依旧是苏夜初见之时的那身皂服麻鞋的装束,不见了当晚谈话之时的僵硬与迟缓,面对着亮出了腰牌的众人,就像是一个分外普通的小地方的衙吏在面对总部到来的捕头一般,客气中带着一丝谄媚,他连连拱手道:“未曾远迎,也是我等的过失。不知道大人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我们去做的呢?”
“这也是我们没有事先通知的缘故,”领头人身后的年轻人策马前进一步,手持马鞭居高临下道:“因为中途另有事情耽误了不少的时间,所以我们今次恐怕是赶不上最近一处的驿站,只能前来叨扰一番。”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刘五赶忙道:“诸位大人还请暂待,我等一定会为大人们准备好一切。”
虽然前方的一切动静都没有办法影响到内宅,但苏夜还是在第一时间里便知道了这些意外来客们的到来,或者说,在他们还在西堂县的时候,他就已经接收到了他们的信息,包括在其后他们去往了雪岭十三骑山寨“逛”了一圈的经历。
当然,现在已经没有了“雪岭十三骑”,有的只是收拢了有一段时间的十三位红楼中人而已。
红楼。
刘五曾经在发表过一番有关野望的宣言之后,十分郑重且肃穆地恳请苏夜为这个未来的情报与杀手的组织赐下名字,而既然已经对此有过允诺,苏夜也稍稍花费了些许的心思,而到了最后,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就叫‘红楼’吧。”
这个时代,没有人能够读懂这个名字后所隐藏的更深的含义,刘五自然也不能够。看着他面上闪过的一丝迷茫,苏夜幽幽笑了起来:“红楼一梦,一梦红楼。”
他的声音也如同无边暗海之中的穿透而来的嶙峋波光,苏夜轻声道:“你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不就是一场浩大且繁华的梦吗?”
刘五低下头,目光中流露出不解与思索。
既然已经沉睡在梦中,又怎么能够得以醒来?
可即便暂时不能理解,红楼的势力也依旧以甘南县为中心蔓延开来,“十三骑”只能算是他们发展过程中遇到的一个小疙瘩。因为初期人数不多,或者说,懂得武功之人数量不足的原因,刘五选择了一点一点渗透进入这伙盗匪团体之中,就如同那位六扇门的领头者所想像的一般,他是在将所有人俱都种下了“荆棘”之后,才在最后一步将那十三人中的老大逼迫到了无可躲避的地步……
和迟迟不能回复原状的普通人不一样,“荆棘”是能够被懂得内功之人传递给他人的奇妙的存在,而这样可怕的东西,就算密密麻麻织成了网络,其所有的源头,也都是被苏夜握在一手之中。
但他依旧在读书。读武学的书籍,读此世之中特有的思想的著作,读它们被这个世界所寄存的信息。
就好比是通过科技世界的物理学去了解法则。
而现在站立在他身侧的一道红色的身影,手里面捧着的正是一本《风雨剑》的剑谱,这是一本追求急速攻势剑招的书,已经能够称得上是武林里中上游一层的秘籍了。
“荆棘”能够使他在这个世界中轻易掀起风波浪涛,但他此来,却是为了寻找某种更为珍贵的无形之物。
可即使如此,他也还是要从最基础开始做起。
他虽立志高远,但却懂得始于足下。
第17章 某顾姓书生(七)
“查出来了吗?”苏夜翻过了手中的书页,在一片平静的沉思之中,他忽然如此开口询问道。
那捧着新送来剑谱的红衣人目光垂下,十分恭顺道:“这次六扇门派出好手出动的原因,因为京城那边并没有太多我们的暗子,所以并不能够准确地得知,只是从一些正在接触的重要关节人物那边的口风中探到,大概是和金国那边有些关系。”
说完,他头颅更是深深低了下来,显然是为自己给出了这样的答案感到羞愧。
“不着急。”苏夜也不责罚,他只是并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安抚道:“说起来,这红楼搭建起来的日子也并不长,换了其他的势力来看,这样的时间,估计也就刚刚奠基下了基础。”
但红衣人知道,账不是这般算的。若是其他的人来,不论他再是如何的豪情壮志、胸有沟壑,哪怕是昔日接下了燕狂徒摊子的李沉舟,真正要将权力帮推上第一,那也是牺牲了几乎全部的兄弟,闯过了无数的险阻,才能够生成他盖压天下的霸气,可是这“红楼”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因为有“荆棘”——那似乎根本就和武功一途并不相同的存在。如果说那些能够操控人心的魔功和毒|药,还能够让人在被控制之中想方设法地妄图脱逃得自由,那么,这无形无质一般的“纹路”,便是让人连这想法,也从一开始便不曾升起。
红衣人有些沉默地站在原地。他从前是十三骑中的老六,是那群匪徒之中少有的有着家传渊源之人,也是花下了手笔建成了山寨的“聪明人”,可他在武学上的天分实在不足,又没有扭转这一切的近妖的智慧,所以也就只能在这边关的小地方厮混……但这也比其他人要更加幸运一些,他是所有人中最先接受荆棘“改造”完成的成员,所以得以留在了这里。
“说起来,朝廷之上的人手倒是更难渗入一些。”苏夜思索到。这个武侠世界中的官员们,不是真的不懂一丁点的武功,就是像是诸葛神侯那样一般,身负绝世的武学。而像是这红色荆棘的手段,倒是也有着一处的短板,因为是从内功之中介入的这个世界,所以会对内力的修行有所辅助,另加上刘五说过的剔除了过多的情绪,这样才会显得进度飞快,可这样对于不懂武功的人就更为严苛了一些。
不过,算了,苏夜不怎么在意地放过了这个念头,这个世界的侧重点都被放在了武侠的身上,能够在层出不穷的争斗与谋划之中活下来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惊艳绝才,有所才略?就是那些出场过的许多反派,也是比这芸芸众生,九成九都要来的优秀。
“大人,小少爷来了。”门外有轻轻的敲门的声音,有女子的声音细细响起,没有从远至近过来的脚步的声音,就像是忽然贴着门响了起来,初夜的凉风乍起,平添了几分幽秘之意。
嗯,就像是未来写出了《七略》的顾惜朝。
但这并不能让苏夜对其另眼相待。其他人不能,现如今和他有了关联的顾惜朝也同样不能。在苏夜看来,一个人的才能是有着很多方面的,不仅仅涉于知识与才华,也还有能够克服了困难,让自己真正发出光芒来的心性上的超绝。
而在苏夜看来,顾惜朝缺少了一种从容超脱的大气。
那是一种“天不予我,我自来取”的气概。
“其他人都已经安顿好了?”苏夜问道。
“刘五将后堂中的所有的房屋都已经收拾出来了,还有几位则是被请入镇中的客栈,那些还不能收敛自己异常的仆人们也都远离了那些客房。”女声低低回应道:“刘五让我来请示大人您,不知道是否要在这些人之中插上一手?”
苏夜的手指在书桌之上轻敲:“做得好了,那便是大大缩短了势力延伸往上的时间,做的不好,那便是打草惊蛇、恐有暴露的风险,他既然让你来此一问,那么也不知道,他自己又能够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恕我直言,”女声道:“刘大人有些急了。”
“嗯?”苏夜发问道。
“红楼的创意虽然是他提出,”女子缓缓道:“可是不论是现在您身边的花云溪花六,还是负责内衙管事的虞何,都已经有了隐隐与之抗衡的实力,再加上红楼现在始终没有能够席卷成大势,他感觉自己有负您的期待,所以行事有些急促了。”
“似乎,”苏夜的面上浮现出一个奇妙的笑容来,他偏过头去,看向了静默一侧的红衣的花云溪,他语意不明道:“随着你们功力的加深,比之从前而言,你们在思考的方式上,也开始更加的灵活了起来。”
“而且,你还少加了一人,”苏夜并不待他有所反应,只是语带笑意对外道:“不还是有你妖妖么?”
“……”门外沉默了稍许,而后,女子的声音低若蚊蝇,仿佛带上了一抹羞怯:“大人谬赞了。”
“至于刘五,”苏夜淡淡道:“就依照他的想法去做一回也未尝不可。”
他掩上了手中这一卷翻到了底页的书卷,声音里是一种平静且淡然的舒缓:“虽然司掌情报与刺杀,可并不是要始终将自己按压在阴影之下。若是连我在这里,你们都没有将这一队六扇门的人员全部收纳入楼的信心,那么我就只能承认我做错了,等了你们两年,这所谓的红楼,还是干脆散了为好。”
这样一番沉重的话语下来,位于苏夜身侧的花云溪首先便抵挡不住,他直接跪倒了下来,神色苍白如纸,一丝的血色也没有留下,他瞪大了眼睛,眼瞳中有红色的血丝弥漫,不只是身体在发抖,就连牙齿也开始上下战栗。
“是……是我等错了,”门外妖妖的声音也语无伦次起来:“被从前自己的眼界所束缚,因为害怕而过于谨慎……至于其他,又怎么敢劳烦大人出手……”
蕴藏了这么久,岂能忘记了自己的獠牙?起初是真的需要潜藏起来发展,可是到了现在,也该是用鲜血来昭示自己的存在,红楼红楼,不仅是他人,也还该是自己人眼中的鲜红色。
“退下吧。”苏夜语气平平道。
门外的声音又一次全然消失不见。
红衣的花云溪也同样隐去了踪影。而不多时,小惜朝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响起:“义父。”
他敲了敲门,收敛了衣衫,安静地等候。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约等于凌晨(别打我)。
作者对于自己的拖延症已经放弃了治疗。
下一更,23号早上。
第18章 某顾姓书生(八)
“进来。”苏夜道。
小惜朝便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走了进去。
他进来的时候,苏夜已经放下了手中读完的书卷,他将之放到了案桌的笔架的另一侧,烛光在他的身边燃起,小惜朝推开门来的时候,视线有些紧张地从他的面上掠过,很快又重新低下了头去。他始终不能从苏夜的神情中判断出他最具体的心情。
“义父。”他又一次开口道。
苏夜的目光落到他的面上。“那些人……”小惜朝有些紧张道:“我是说,我在从学堂回来的路上,看到了那些骑马的人,他们……他们好像是冲着县衙这边而来的,他们应该是过来找义父你的,我……”
我有些担心。小惜朝想。
他之前从来就没有过问过有关苏夜官事上面的事情,他的这位义父,也并不曾与他常常相见,而这样的态度,还有比起他从前在春风阁中的冷饿要来得不知道到好上了多少倍的生活,也令得他最初之时的担忧渐渐远去,并也让他将有关自己 “身份” 的问题压在了心底里的最深处……可那些突然闯入了甘南县的来历不明的骑马人,就像是一片忽然降下来的落叶,打乱了平静一片的湖泊。
而在他的心中,一点点的涟漪也足以生出诸多的繁绪。
他不想回去,回到自己那个最初的地方。
“不必担忧,”苏夜道:“他们目的只是去往关外,到此只是路过。”
得到了回答的小惜朝也稍稍松了口气,他当然不会以为那些人只是冲着自己而来,虽然他的问题很有可能攸关他的自己的安全,可是他也知道,那其实根本不足以令得那些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凡的人专程而来,他担心的……只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又偷偷地往上看了一眼。
毕竟,他现在和他之间的关系,当是无比的“亲密”。
“我、我还有个问题。”小惜朝道。
苏夜看着他。
“我想习武。”他鼓起了勇气,道。
“哦?”苏夜饶有兴致地发出疑问。
“先生教导的课文我都已经全部背诵熟练了,”小惜朝一股脑儿说出来了许多话:“还有他所提出的道理我也已经全部都能够理解,学堂里所有其他的同学都不比我懂得多,我觉得,我已经……”
“你觉得你已经不必再过去了。”苏夜平静道。
“不、不是,我、我……”小惜朝又开始张口结舌起来。
“那也并不奇怪。”苏夜淡淡道:“我记得,你似乎从一开始就想要参加朝廷中的考试。”
“……嗯。”小惜朝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
这也是当初那位老鸨威胁他之时最重要的凭借。
有些时候,愈是地位低微之人,出人头地的欲望就愈是强烈,他们既想要获得别人的认同,也想要借此证明自己。因为自卑,所以自傲。
一片沉默。顾惜朝有些茫然地在等待,而后,他听到了苏夜语带笑意的回答:“也是,教导你的廖先生,只是一位屡试不第的老秀才。”
这一点,没有人能够比看遍了县衙文书的顾惜朝更为清楚了。但他更不想给苏夜留下来一丁点不尊师重道的坏印象,所以对于苏夜道出自己根本就没打算说出来的话语十分慌张。
“可是,”苏夜轻叹道:“在这甘南县城里,也就只有这样一位有着学问的老师了。”
不。顾惜朝在心底里默默的反驳道。
还有你。
一县之长,真的要道起来,其实要比那位廖先生,不知道要厉害多少倍。
但他没有说出口。他不敢。
苏夜的视线落到了案桌上,在另外的几册的文书上,是一封暗黄色封纸的书信,是那位一直没有断掉和他之间联系的京城中的友人所写。哪怕是这“庄逸”被派遣到这样孤僻毫无前途的边远的小镇之中,他的字里行间里,也依旧是一片温和的关怀,他的措辞与遣句中,也不曾流露出一丝的傲然与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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