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平安
找住持的路根本不需要那么绕。僧人故意走这一条走廊,给了齐文遥和符弈辰“碰见”的机会。齐太傅不是第一次来,心里有数,看到儿子停下也没有打扰。
他们侯在旁边,默然看着愣在那里的齐文遥。
齐文遥没有愣多久。他看到符弈辰好好在那里念经,安了心,缓过劲来就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敞开的门口正对着院子,那边有官兵在踱步,手里拿着的刀没有出鞘也有威胁的意味。
官兵比他们更早到。符弈辰被人监视着,不能妄动。他这么傻愣愣站下去,官兵转眼一看就能逮个正着。
符弈辰先恢复了常态,闭眼继续念经。
“走吧。”齐文遥狠心收回目光,快步前进对着僧人和齐太傅说。
“行。”齐太傅也明白现在不是什么重逢叙旧的好时候。
僧人继续领着他们往里走。最里的屋子,明净大师恭候已久,迎上来的时候跟齐太傅打了个招呼,寒暄两句,而后的话主要是对着齐文遥说的。
“王爷前日梦见了故去的舅舅和娘亲,想为他们祈福就连夜赶来了。这是私事,王爷没有惊动任何人,一心斋戒诵经,连景王府出事也是今早才知道的。”
齐文遥点点头,“大师,那些官兵……”
“逃脱的乱党兴许会找来,他们想护王爷周全,不准任何人靠近。”
意思是官兵会继续监视符弈辰,他只能看刚才那一眼,其余的不要想了。
齐文遥抿抿唇,觉得这事没完。不过,他看看那些官兵忌惮佛祖不敢靠近的样子,猜想符弈辰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不再多问,给大师行礼道谢。
明净大师给个微笑,“听说齐公子想为灾民求平安符?”
“嗯。”齐文遥记起自己要做的事情了,拿出灾民的名单。
明净大师点头,请他往另一个跟符弈辰所在处相反的方向走。
齐文遥听从安排,一边走一边想着今后如何。
有明净大师作证,符弈辰可以与前夜的“谋反“撇清关系。可是,“乱党”里面有逃掉的人,太子会不会再借题发挥,让“逃犯”找上符弈辰这个真正的“主谋”?
关键还是皇上的态度。目前看来,张将军派人搜齐府都要用“抓小偷”的名头,可见真正下令的皇上对于搜捕符弈辰是一种不声张的观望态度。一开始没能确定符弈辰在不在向阳山都这么宽容,得了住持作证,应当不会再怀疑。
只是应当,没有什么根据。
齐文遥叹口气,暗暗想着:
“但愿皇上真的喜欢符弈辰,念着父子亲情吧。”
*
皇上确实很喜欢符弈辰。
这个儿子多好啊。长得比三皇子好,脑袋比三皇子聪明,该说话就说话,不该说话的时候就安静听念叨,很少笑,笑起来却不带讨好谄媚,有一种由心而发的单纯干净,好像历尽艰辛只为找回父亲得以在他身边就满足了似的。
符弈辰的表现确实不显野心。最大的期盼不过是一个潇公子罢了。与朝廷命官结交不深,对太子毫不设防,太子派了几个侍卫“帮忙”,符弈辰傻愣愣收下还说谢谢。
要不是皇上看不下去帮着把眼线给换了,太子能把符弈辰玩得团团转。
可是,皇上对于江湖人士的偏见太深了。紫炎宗掌门怒杀朝廷命官,他派人剿灭,本想赶尽杀绝又因为一念之差信了名门正派不会惹事的说法。没想到那群江湖人不知感恩,几年后杀了个回马枪,组出狡猾的叛军四处作乱。
符弈辰是在“名门正派”墨霜门长大的,皇上没法不介怀。有线报说“乱党在景王府”的时候,宁错杀不放过,派出张将军过去抓人。
结果是一场误会。符弈辰根本不在,是贼人冒充景王召集武林人士作乱。
皇上已经失去过一个喜爱的儿子,不想再失去第二个。所以,他没有再听别人的说法,亲自启程去向阳山探个究竟。
黄昏抵达,阳光不再灼人刺目,变成了温柔平和的暖红色。
皇上先找主持明净大师问话,“他为何连夜赶来?大师把他放进来,是否合规矩?”
明净大师轻叹一声,缓缓道来,“景王殿下说梦到了舅舅和娘亲。他幼时离家,恨了舅舅十几年。舅舅故去,他也不曾拜祭,自以为无愧于心。梦见舅舅,他才知错,想要回乡探望却……”
皇上很明白后来如何。他不会平白无故地认儿子,下旨之前,派人去符弈辰舅舅家打探。
后来,他派去的人一直在那里守着,太子的人跑去多问、甚至在墓前打扰的糊涂事,他清楚得很。
假线报里面有多少太子的推波助澜,皇上不必查也能明白一二。符弈辰梦到舅舅跑来的事,不管真假,都让他心里一揪:长辈犯的错,怎么让符弈辰受罪了?
皇上带着这股愧疚,去见了符弈辰。
符弈辰跪在佛像前念经,手里的念珠恰好与娘亲当年为他祈福的那串同色。
本就喜爱,现下又多了疼惜与怜悯。皇上不想计较符弈辰是不是装傻撒谎了,只想着自己觉得好的说法:是宿命吧。太子打扰了亡魂,舅舅托梦,符弈辰来这边祈福恰好免去了灾祸。
这种说法很玄乎,却让皇上有一种安心的感觉——看,舅舅死去后也在照顾符弈辰呢。符弈辰并没那么凄惨,他当年没有接那个女人进宫也不是什么大错。
“辰儿。”皇上轻轻唤一声。
符弈辰回过头,看到他的时候有一瞬的茫然,“爹?”
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符弈辰该叫的是父皇,叫了这么久应当惯了,这么恍惚叫错怕是因为在这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跪在普渡众生的佛祖面前,忘却些许回归本心吧。
皇上笑了笑,立马免去符弈辰的行礼,“哎。”
符弈辰也不执拗,像是普通父子那般亲自扶他去一旁坐下。事事亲为,让旁边的宫人无处插手。
皇上心里相当舒坦。舒坦到觉得自己和符弈辰的相处才是父子,和太子只是君臣之间的博弈罢了。
既然如此……
他当然要护着自己的儿子。
*
假传线报的人被杀了头,张将军明明是奉命行事,还是被降罪。
景王府抓乱党,成了皇都的另一个笑话。要冤枉谋反,也得打听一下符弈辰在不在王府吧?人家好端端在寺庙里诚心拜佛,皇都这头倒是折腾出尽显人性自私的肮脏争斗,像什么话?
符弈辰跟着皇上一起回了皇都。皇上觉得景王府的血迹洗干净了,还是有乱党闹事的晦气,琢磨半天想找一个更大更好的新宅子做新的景王府。
“不必了。”符弈辰很懂事,“在查案,不方便。”
皇上这才想起贪污案子没了结的事情,思来想去,搞了个折中的办法,“那也得修整一下去去晦气。这些天你先在宫里歇着吧。”
太子不高兴,面上还得挂起“皇弟你受委屈了”的温厚关心,附和:“父皇说的是。”
符弈辰住在皇宫却不会一直待在那里,借着修整的理由往外跑。
魏泉不能跟着进宫,只能趁着符弈辰在宫外的时候禀告情况,“抓着的那几个人没说王爷一点不是,逃掉的……应当追不回来了。”
“师父呢?”
魏泉沉默片刻,看看符弈辰心情不错才说,“景王府作乱的第二天,秦洛潇好好地走出了太子府,与秦大侠会合。他们一起离开,不见踪影。”
符弈辰轻笑,“秦洛潇果然插了手。”
聚在景王府的那几个人都是有头有脸难以请动。他发现的墨霜门记号也不是随便一个小喽啰能够懂的。翟一尘被师父盯着,师父却不会提防自己的亲儿子。没有秦洛潇发出信号把人骗来,太子想玩这一把栽赃得花个几年才能把人找着。
他也是幸运,去看齐文遥的时候歪打正着发现了。如果等师父或手下来报太子府的动静,他恐怕没法提前赶去向阳山,一切没法那么圆满解决。
这个麻烦过去了,符弈辰依然没有松口气。太子这次在明面上是一点没插手。兵部报信的是个小官,一层层报上去是按着程序来的。太子只是散散谣言,事后假慈悲,有一种让他们师门窝里斗想要坐享其成的意思。
太子没能坐享其成,气归气,过阵子就忘了。势力稳固的朝堂才是太子真正出杀招的地方。
“贪污案查了这么久,太子那边还是没出岔子。”魏泉提醒,“要不……”
符弈辰揉了揉眉心,“父皇就是看厌了太子的好斗才会可怜我,我这时出手只会惹祸上身,再等等。”
“是。”魏泉又说,“齐公子……”
符弈辰一下子放下了揉眉心的手,急急问,“他怎么了?”
“这几日会在东街画很久的画。”
符弈辰明白了,找出乔装的衣服,“我去看看。”
父皇没有声张去向阳山的事,回来自然也是低调。他好端端回到皇都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大多数人还以为他在向阳山里研习佛理。
齐文遥不一样,很明白他的处境也懂得继续呆在向阳山是一种软禁。
“他担心了吗?”符弈辰有过一点点喜悦,想到齐文遥皱眉的模样又变成了愧疚,“应当想法给他报信。”
魏泉在旁边帮他乔装,听着便说,“怎么报?”
符弈辰也不知道。太子想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匆忙应付,错一着就是死,实在没办法给齐文遥通风报信。
“但我还是错了。”符弈辰叹气,“他愿意见我吗?”
魏泉拿来泥巴,不客气地抹在了他紧皱的眉间,“去了再说,王爷又不是第一次被齐公子嫌弃。”
“……”符弈辰瞪去一眼。
魏泉自觉退下。
符弈辰这次扮成了一个乞丐,方便靠近齐文遥,也方便齐文遥赶走自己——东街一般都是灾民,有手有脚不遭难却想法不劳而获的乞丐并不受欢迎。
时辰不早了,齐文遥还坐在那里画画,画的是旁边一对母子。妇人还好,端坐微笑一动不动,怀里的孩子就有点闹腾了,待一会儿有点耐不住,扭来扭去没个安静的时候。
“算了。”齐文遥笑说,“我记住模样了,让东东玩去吧。”
妇人道谢,撒手让孩子玩了。
符弈辰没有上前,盯准了那个乱跑的孩子,“东东。”
孩子疑惑地看着他,“你是谁啊?”
符弈辰想想自己乞丐的打扮,只拿出了碎银,“我想请你帮个忙。”
孩子认不得他却认得碎银,乖乖过来,“什么忙。”
“把平安符给齐公子,银子就归你了。”符弈辰递出向阳寺求到的平安符。
他听住持说了,齐文遥虔诚地磕了那么多头,给佛祖说了那么多好话却没一句是为了自己,求到的平安符全部给了灾民。齐太傅也有些执拗,觉得此行是为了灾民就不要考虑自个儿,没想过给齐文遥也求一个。
符弈辰记在心上,离去前为齐文遥求了一个平安符。
“哦。”孩子一把抢过平安符和碎银,转头跑了。
小小的身子跑得倒是挺快,步子啪嗒响,勾着别人往这头看。
符弈辰侧身躲在墙后,缓了一会儿才看过去。
齐文遥拿到了平安符,放在手心盯着发愣。
孩子窝在母亲怀里打哈欠,看起来不像是能够回答问题的样子。
符弈辰以为自己不会暴露行踪,多看了一会儿。
齐文遥忽而抬眼,一下子瞧见了他。映了火光的眼睛亮亮的,唇角轻抿似是纠结,被火堆旁融融的暖光一照又隐约像是温柔的轻笑。
符弈辰心下一喜,想着能不能上前。
齐文遥却忽的叫醒了那个孩子,给出平安符,“送回去。”
“……”符弈辰不掩饰了,站出来等着礼物被退回。
孩子继续当小跑腿的,把平安符交回了他的手上,“齐公子不要,嘿嘿。”
“嗯。”符弈辰习惯了,甚至不觉得大声说话做鬼脸的孩子烦人。
他准备收起来,孩子忽的拍脑门想起一句,“哦,齐公子要你好好看,别拿错了。”
拿错?符弈辰细看手里的平安符,才发现样子有些许不一样。
这个平安符缝线的红色稍暗,里面夹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松柏兴旺,雨雪难为”的签文,解签的说法被详细地写好,大抵是逢凶化吉,之后事事顺当的吉利话。
符弈辰愕然,再看发现齐文遥手里还有一个平安符。
齐文遥也给他求了平安符,还替他摇出上签。
符弈辰笑了,攥好平安符护在心口。
齐文遥倒是收回视线,收东西回府,急忙的样子让灾民们误会是有了麻烦。灾民们上前关心,齐文遥一一谢过,上马车的时候啪地把窗户关紧了。
符弈辰没上去讨嫌,自顾自偷着乐。
今天追不到,以后能追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尔雅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对话
夜深,风凉,月光和烛火都照不到的偏僻角落。
秦洛潇踉跄走在凹凸不平的破路上。他能闻到腐朽肮脏的气味,也能听着老鼠在角落里吱吱乱叫的声音。踩着一处坏掉的地砖,会有脏水飞溅到他的身上。
秦洛潇颤了一颤,身形歪斜的瞬间牵扯到右手的伤处,有些疼。
他垂眸望去,能见着一个可怖又恶心的画面——滴落的鲜血与又黑又绿的污泥和在一块,看起来有种要把他吞噬进去的感觉。
“潇儿,别跑了。”真正能毁掉他的父亲在后边说着。
秦洛潇回过头,看到父亲手里的剑仍然保持指向他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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