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璧清清淡淡道:“没想到季将军这么怜香惜玉。”
季北城莞尔,眼底是汹涌澎湃的情意,“他值得。”
沈璧哼了一声,转过头。
太皇太后听了这话,更好奇了,“能得你如此相待,她必定是位可人儿。”
可人儿?季北城失笑。想想今早睡回笼觉时的沈璧,萧肃清举,眉目如画,他一时有些上头,倒也没反驳。
“本来哀家还想着,秋儿也一天大似一天了。到时候让皇上从你们两人中选一个,如今看来……”太皇太后看向沈璧,“也只有阿璧……”
沈璧似被这几个字给蛰了一般,再没了方才的从容淡定,急迫道:“太皇太后,微臣刚刚想起,皇上今日召我和季将军前往安和殿商议要事,微臣下次再来看你!”说完,他也不等太皇太后开口,惊魂未定地退了出去。
在门口等待了片刻,季北城迤迤然地走出来,沈璧不耐道:“你不能快一点?”说着还探头往殿里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跟上来,才长松一口气。
再看季北城,却见他笑得意味深长,“侯爷原来也有怕的时候!其实荻秋公主也不错。”
沈璧凉凉道:“既然你觉得不错,就舍了你的雨朦姑娘,求皇上将荻秋赐婚给你,本侯愿意做这个媒人。”
季北城敬谢不敏,“那倒不必。”
沈璧转身便走,季北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眸光炙热灼人,“侯爷可有喜欢的人?”
沈璧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季北城的眼睛,半晌淡淡一笑,拂开他的手,声音轻如鸿毛,“无。”
季北城不死心,“那季延呢?你对他是何感觉?”
听到季延的名字,沈璧再次看向他,唇边浮起一个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我和季延如何,与你何干?”
季北城被怼的心酸:“……”
沈璧对他脸上的落寞视而不见,“马车留给你们,我先回去了。”
季北城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身边出现陌生的女子也好,他说有喜欢的人也罢,沈璧从来都是无动于衷,好像季北城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故人。
他坐在湖边一个人沉思时,有人过来拍拍他的肩。
季北城回头,见蔺容宸身边的周公公正眉目含笑地看着,“季将军为何独自一人在此?”
即是周公公,那皇上必然也在。季北城瞟见周公公身后的蔺容宸,“皇上。”
蔺容宸在湖边的木椅上坐下,“见过太皇太后了?”
季北城点头,“嗯。”
蔺容宸道:“太皇太后没逼婚?”
“算是……关心了一下。”季北城斟酌了用词。
蔺容宸笑笑,“行了,我是被她逼大的,她能饶了你们才怪。说说,你刚才在想什么?”
“想一些想不明白的事!”裹紧大氅,在冷风里微微打了个寒噤。他突然想到今早那么冷,沈璧怎么还睡在外面?
蔺容宸见他又恍惚起来,起身道:“阿璧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以至于不会轻易对人敞开心扉!北城,大海总有波浪,所以从来不会结冰。你看这片湖,平静无澜,一入冬,首当其冲就被封住。好了,朕还有事,你好好琢磨琢磨。”
季北城震惊,“皇上,你……你都知道?”
蔺容宸拍拍他的肩,笑道:“你为了他敢违抗皇命,私自进京,我再看不出来,可就是真瞎了!放心吧,秋儿另有喜欢的人。就算太皇太后有那个意思,我也不会选你们做妹婿。”
季北城:“……”
从宫中回来后,沈璧就窝在房里品茶,读书。一卷看完,外面的天色已阴沉欲雪,季北城似乎还没有回来。
他打开书案的暗格,取出白玉,放在书卷上,怔怔发呆。
往事一幕幕,似乎都跟他有关,又似乎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想那个时候的季北城,待他应该是真心的吧?是真心在帮助他,陪伴他,引导他。而现在,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来面对那个人,是小时候无比讨厌的别家孩子还是最落魄无依时,坚强温暖的后盾?
沈璧知道,他这一生都将战战兢兢的度过,做好随时跌落谷底,随时赴死的准备。他真的没必要再把那段时光攥在手里,记在心里。
沈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就在他觉得越睡越冷的时候,似乎有一床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他迷迷糊糊道:“福伯,季北城回来了没?”
“回来了。”来人轻轻答道。
沈璧睁开了眼,季北城正在笑,他想说侯爷怎么随时随地都能睡着?可目光瞟到书案上的白玉时,脸唰地一下失去了血色。“这玉……你从哪里得来的?”
沈璧支着额头,反问道:“从哪里得来的?你为何不觉得这玉就是我的呢?”
他本不想这么早跟季北城摊牌的,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也好,这些事总要有个了结。
沈璧不再兜圈子,他把匕首放在季北城面前,“季延,既然玉佩已经物归原主,这把匕首也还给你!”
季北城看着那把雕刻精美的银制匕鞘,想起一个成语——穷途匕现。他当初怎么就没选一个寓意好一点的东西呢?
沈璧想了想,抬手去解发带,季北城抓住他的手腕,眼中有不安,焦急甚至有些卑微的乞求,“这个不必还我!”
“我沈璧没有欠人东西的习惯。”他把绯红的发带放进季北城的掌心,“我许你三件事,以后有任何需要,只管开口,沈璧愿赴汤蹈火。”他要把那一年的恩情加倍还上。
季北城定定看着他,眼神里透着难掩的伤痛,“阿璧,你我不必分得如此清楚明白!”
“亲兄弟还明算账,何况你我?过去那些恩怨纠纷,就到此为止。季北城,我们之间两清了。”
就在沈璧以为季北城还有说些什么的时候,季北城却笑了,“侯爷不愧是侯爷,用完就扔,季延佩服!”
沈璧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亏他刚才还有那么一丝丝不忍心。“季北城,你说什么呢!”
季北城拾起发带,为自己系上,“如若以后有人问起,我为何会有一条跟侯爷一模一样的发带,你说我怎么回答呢?是说这条是你还我的,还是说你那条是我送你的?”
“你敢!”沈璧伸手扯掉他的发带,正欲团作一团,塞进暗格里,又听季北城道,“我还可以再做一条一模一样的。”
“你究竟要我如何?”沈璧没脾气了,他发现季北城还是温顺一点好,威胁起人来,简直让人呕血。
季北城看着他道:“我知道你不需要它,可你的眼睛需要。看在它陪你出生入死整整六年的份上,阿璧,留下它!”
沈璧咬牙切齿地将发带重新系了回去,“你可以滚了!”
既然主人下了逐客令,季北城从善如流地滚了。同时,心里感叹一句——阿璧生气时比冷漠时可爱得多。
第33章 晕倒
吃过晚饭,季雨朦便拉着季北城逛夜市去了。
相较于白天的人声鼎沸,入了夜的京城自有一番风情,仿佛一位犹抱琵琶,欲语还休的美人,秦淮河畔更是灯火璀璨,丝竹歌舞,吴侬软语,热闹非凡。
季雨朦自小家教就严,平日里几乎足不出户。这会儿到了京城,觉得什么都新鲜。好玩儿的,好吃的,买到季北城抱不动。
路过一家青旗酒肆,她拉着季北城撒起娇,“北城哥哥,你带我吃酒去!”
季北城没听清,“你说什么?”
季雨朦撅嘴道:“荻秋公主说京城的梨花白特别好喝,哥哥,我只尝一口,一口就好。你带我尝尝。”
“小丫头,你进一趟宫,胆子肥了不少!”季北城正要拒绝,却听一人道:“这位姑娘说的对,京城的梨花白连皇上都爱喝!”
来人折扇轻收,笑得潇洒恣意,“我与庭芝正要来此小酌,没想到竟遇到季将军。幸会幸会。”
季北城回头,客气道:“原来是何大人和顾大人。”
何舒月朗声一笑,做出请的姿势。“这么巧遇到季将军,不如同饮一杯,如何?”
何、顾二人因深受皇上重用,所以季北城只要回京,就能在御书房或安和殿见到他们,久而久之,彼此也就相熟了。
季北城道:“自然求之不得。”
酒楼的店小二认得何舒月,不待他吩咐,径直将人引到一方雅间。此间陈列以梅兰竹菊为主,配以木雕与文房四宝,古拙质朴,墨香浓郁,倒不像是个吃饭的地儿。
季北城细细观赏了一遍房中摆设,连连称赞。见顾庭芝一直没开口,坐下道:“我听皇上说,顾大人要自请去扬州出任知府,这我倒看不明白了。谁人不知你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留在京城,将来拜相都是有可能的,为何要回到地方?”
顾庭芝笑笑,眼底情绪繁复,“有些私事。”
可能是怕季北城追问,何舒月忙转移了话题。
原来他就前科状元,如今的刑部侍郎顾庭芝,果然风姿淡雅,皎如皓月。从刚才一见面,季雨朦就一直盯着他看,直勾勾的眼神没有半分避讳,引得何舒月频频侧目,“这位是?”
季雨朦道:“我跟北城哥哥一道入的京!”她时刻记得季北城的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你就是荻秋公主喜欢的那个顾庭芝么?”季雨朦问道。
顾庭芝没想到这女孩如此直白,愣了一下,便听季北城低喝一声,“雨朦!”
季雨朦吐吐舌头,闭了嘴,一双眼睛却一直在顾庭芝身上打转。
季北城颇感歉意,“这丫头一向口没遮拦,二位大人不要介意,她绝没有其他意思。”
顾庭芝淡淡一笑,“无妨。”能被季北城带在身边,想来这女子对他也是极其重要的。
虽然一道吃饭,上的也有梨花白,但季雨朦却一口也没尝到,坐在一旁委屈的不行。
季北城只能哄她,“我让护卫带你去看杂耍如何?”
她正好不想听他们谈论国事,乐的一个人出去玩。
待人走了之后,何舒月试探道:“这姑娘跟季将军关系匪浅。”
季北城含笑点头。
反倒让何舒月楞了一下,“我原听说侯爷自小就和季将军定了亲,原来竟是误会?”
顾庭芝一直波澜不惊的神色有了微微的动容,“季将军和沈侯爷……定亲了?”
何舒月惊了,“你不知道?前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连公主都来问我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季北城苦笑,“此事一言难尽。”
何舒月问道:“这一言难尽又从何说起?”
季北城自嘲,“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
顾庭芝看了眼何舒月,道:“此事何大人最有经验,将军不妨听听何大人怎么说。”
季北城惊喜,“当真?”
何舒月干笑一声,心道我有什么经验?我凭什么会有经验?但见季北城一脸求知若和,他也不好拒绝,便道:“要下官说,将军以前的法子就很好。侯爷毕竟有‘云楚第一美人’之称,骁勇善战,清雅卓绝。虽然他一再拒绝了高骈,可难保不会有更多的高骈趋之若鹜。到时候将军得有多少敌人?”
季北城道:“你是说定亲的传言?”
何舒月点头,“这个传言至少能让很多人知难而退。将军先把侯爷身边心怀不轨的人给挡在外面,再徐徐图之,必能成事。”
季北城抿唇细想片刻,觉得这注意似乎还不错。
说起高骈,季北城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作为老朋友,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关心一下,“高骈现在如何了?”
“依云楚律法,高骈应是流刑。不过,他应该活不到那时候了。”顾庭芝道。
高骈本就是皇上想除掉的人,一旦落到他手里,基本上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三人正说着话,却听街上数声疾呼。季北城本是习武之人,听力自然比一般人要灵敏一些,听到呼声,他纵身一跃,从二楼的窗户跳到街上。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声音的出处,拨开人群,就见沈璧捂着流血的手臂,脸白如纸。一旁地上半匐着一个妇人,正痛哭流涕,她的脚边还有一把鲜血淋淋的匕首,另一边朱承轩像被吓傻了一般,浑身哆嗦。
温热的鲜血从沈璧的指缝里流出,他能感觉到那血像一条条蠕动的虫子,在皮肤上爬行,恶心的令他几欲呕吐。
恐惧如深渊下渐渐苏醒的巨龙,一飞冲天,突破了所有的禁锢,在他的每一寸肌肤和骨骼里恣肆游走。
沈璧微微喟叹了一声,今夜无月,也无光。
万籁俱静之际,一张盛满焦灼与担忧的脸闯入沈璧的视线。所有的顾虑,恐惧,焦躁,愤怒……在那一刻,都被那张脸抚慰了。
他朝季北城伸出手。
季北城既惊且喜,握住沈璧的手,将他拉到怀中,“侯爷,发生了何事?”
沈璧摇摇头,晕了过去。
此时顾庭芝和何舒月已从楼上下来,两人看到受伤的沈璧,对视了一眼,随即顾庭芝对季北城道:“将军先带侯爷回去看大夫,这里就交给我们!”
季北城很想一脚踢翻那个趴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女人,看看她究竟是谁,为何要伤沈璧?可对他来说,此时最重要的是检查沈璧的伤。他将人横抱起来,一路狂奔回侯府。
还好对方是个女子,力道小,沈璧伤得不重,此时晕倒,应该是看到了身上的血。
福伯一看季北城抱着失去知觉的沈璧回来,脑子里轰的一下,觉得天都塌了。好在季北城说沈璧只是晕了过去,叫他赶紧找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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