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白衡玉看着这样狼狈的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百年前他们初见的那个夜晚。
星空高悬,闲庭落花,月桂池中水波荡漾,如练惊鸿的少年冷若冰霜,那一刻的白衡玉突然特别想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而后,他跌落入水,少年将他救了上来,骂了他一声笨蛋,眼底却含带了一丝笑意。
如月桂芬芳,星光开绽。
白衡玉的眼眶有些发酸,豆大的泪珠滚落出来:“我不放手。”
薛轻衍微微探出手,想要擦掉他脸颊的泪,可是他实在太过虚弱,根本够不到他的脸。
同样伤重被挂在悬崖上的陆浔喊一声:“师父。”
白衡玉侧脸看他一眼,他看到了陆浔眼中的期望。
那一刹,白衡玉的心里比谁都明白,二人之中他必须做出抉择,否则他们三个都不能活。
“对不起。”
白衡玉闭了闭眼,然后——
松开了陆浔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今晚还会有一章。
第36章
白衡玉费尽力气将薛轻衍拖上悬崖,力气几近虚脱,双手手肘与膝盖处满是擦伤。
薛轻衍已然陷入昏迷,倒地不醒。
胸口前一个骇人的血窟窿刺激人的眼球,白衡玉别过脸去,从储物戒中找出一堆丹药伤药和绷带,努力将人半扶起,将药粉洒在伤口处止血,用绷带绑好。
察觉到对方的气息愈发微弱,他胡乱将丹药喂到薛轻衍口中。
因为处于昏迷之中,丹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白衡玉心中一急,不作他想,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罐水自己咽下,然后贴上薛轻衍的嘴唇,将水流灌入口中,让丹药顺着水流滑进喉咙里。
做好这一切时,突然一道乱芒向他们攻来,白衡玉纵身一跃引开那道强光。
四下惊起一片哀嚎之声,那惊天疯了一般的到处发起攻击,原本就已负伤在身的众修士无以抵挡,更是雪上加霜。
轰隆几声巨响,又一场激斗过后。
余下十几人纷纷负伤躺倒在地,各色法器散落一边。
四下突然一片死寂。
惊天鼻息粗重,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磨牙霍霍,向他们走去。
危机之间,铿锵一声佛法,旋出一道十字金光的印记将暴走中的惊天抵挡在外。
身受重伤的妙机和尚自一片瘫倒的人群中一瘸一拐走出,月白色的袈裟早就被鲜血染红。如此狼狈境地之下,他依旧如青松挺立,不折不挠。
口中念出的佛语字字清晰,神色泰然自若,手中念珠井然拨弄,白衡玉却注意到妙机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惊天每撞击印记一下,便有鲜血自妙机的唇边滑落。
倏然,白衡玉的目光与妙机对上。
那是一个白衡玉无法读懂的眼神,他见过的妙机从来都是淡定的、悠闲的、温柔的、慈悲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妙机。
妙机走到白衡玉跟前,飞速念出一串箴言后停下。
他定定看着白衡玉的眼睛,而后,俯下身以一个与他交耳对话的姿势,唇畔在他脸颊上轻轻地碰了一下:“我这一生皈依佛祖,只动这一次妄念。”
手中的佛珠啪一下断开,念珠一颗颗滚落在地。
妙机眼中寒意闪过,身形如燕窜出,反手一掀,身上袈裟飞速张开扩大如一朵幕布盖至在众人头顶。
袈裟之上,一道迸射金光的法印形成一只金钟罩将惊天罩在其中。
惊天在罩中左碰右撞不得而出,口中不断发出尖锐的咆哮之声几乎刺破众人耳膜。
法衣和尚意识到妙机想要做什么,虚弱喊道:“住手妙机,你快住手!你会死的!”
妙机置若罔闻,口中不断念咒,金钟罩飞速旋转起来,罩中惊天的吼叫愈发凄厉。
袈裟上的法印与妙机连心连体,当年主持方丈将此法传授给妙机时便说过。
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能轻易动法,这是同归于尽的招式。
待罩中之物融为血水,施法之人也会油尽灯枯而死。
妙机只觉四周之物如潮水悄然退去,飘飘浮浮的意识之间是一望无际的暗夜海面。
海面之上一朵湛白雪莲悄然开绽,妙机立在海岸线上凝望。
孤月之下,一袭雪衣的白衡玉抬眼冲他看来。
他的心脏猛地一痛,十分清晰的感觉到器官的衰弱与生命的流逝。
而他梦里的那朵雪莲花,依然温柔高洁,静静绽开。
陡然之间,惊天的尖叫声停歇,风声静止,一切停歇下来。
妙机低下头,以为会看到自己最后年老色衰的模样。可是映入眼帘的还是一双年轻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猛地回头,惊天破地而出,一截长出倒刺的尾巴瞬间刺穿了他的胸膛。
白衡玉从斜后方蹬腿一跳疾速冲出,抬手一斩,以贯日长虹之势砍下了惊天的尾巴。
他一手拉过妙机,飞速后退至一侧。
惊天看着一截断尾,鼻中哼哧不止。
他收起一对肉翅,抬头仰天长啸一声,掀起一阵惊风骇浪。众人将剑器插入地底,双手死死握着剑柄,这才不至于被飓风刮走。
当是时,惊天的身形无限变大,最后膨胀到一座小山般高。
而场上,只剩白衡玉一人还可以动弹。
他握着剑,挡在在众人身前,与惊天对峙。
在场修士无一不动容:“衡玉真人从前是我小肚鸡肠,我再也不再背后说你空有皮囊了。”
“今日若能活着出去,我这条命,不,我这个人都是衡玉真人的了。”
有人斥道:“想做衡玉真人的人,你想的倒美!衡玉真人,他一个才化神的老头卖相不佳,你看看我怎么样?”
白衡玉眉心跳了跳:“闭嘴,你们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们轮番扔出去给惊天投食!”
众人顿时安静如鸡,继续以标准的死尸姿势躺好。
轰隆一声,惊天的手掌压了过来,一下碾死了方才那个想要打包自己上门的化神期修士。
惊天挪动着庞然身躯步步紧逼,将他们的空间无限缩小。
退无可退之时,白衡玉果断出剑,向惊天袭去。缠斗数招之后,惊天原本断尾之处竟又生出一条带了勾刺的尾巴向他空门处横扫而去。
尾巴上的勾刺在他背后捅了七八个血洞,噗通一声,白衡玉摔落在地。
一时之间,场上修士尽数躺倒,竟再也无一人能有气力站立起来。
惊天仰头咆哮一声,口中发出桀桀笑声。尾巴一卷,将距离它最近的一名修士卷到半空,投入口中,嘎吱一声响,是嚼碎骨头的声音。
白衡玉伏趴在地,恨恨地想:他们死了是小,只是外头还有那么多百姓......他绝不能......绝不能让这妖兽出去祸害人。
白衡玉撑着身体想要站立起身,可是刚一发力,又因身上过重的伤势又躺了回去。
狼藉之间,惊天鼻尖的哼嗤声近在咫尺。
下一秒,一条尾巴卷住白衡玉的腰身。
妙机惊呼一声:“不要!”
那一瞬,白衡玉的脑袋一片空白,余光不自觉瞥向仍在昏迷中的薛轻衍。
他微一凝眉,手指间飞速做一个法诀,只要待会儿进入惊天口中,他就引爆自己。
惊天张开血盆大口,透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
白衡玉强耐恐惧,在心中默数:三、二......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影从天而降。来人朔风而立,高出云表,一头青丝临风飞舞,袖中长剑铮然出鞘。周身灵力狂涌,携开天辟地之势精准避开白衡玉劈向惊天。
一声破穹哀吼声后,惊天看清来人,尚未反击庞大身躯便似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扑哧一下缩到普通小兽大小。
失去钳制,白衡玉当空坠落。
来人伸手将其接过抱在怀中,白衡玉怔怔看着那人线条流畅几近完美的下颚线,只觉这人面容俊美无铸,好似九天神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似乎是意识到他的放空,来人微微垂下眼眸,白衡玉猛地对上一双浅淡若琉璃的瞳眸。
过了半晌,他才惊诧回神,瞳孔因为难以置信而猛地剧缩一下:“师......师父。”
·
飘然落地,百里芜深将白衡玉放置在地,正要去处理那畜生,可是衣角却被人抓住。
他微微低头,阔别三百多年的小徒弟眼尾发红,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冰凉的手指安抚般的拂过白衡玉的指尖,清冷如霜雪的声音响起:“为师马上就来。”
可就这延误几秒的功夫,惊天猛地窜至崖边,张口衔起昏迷之中的薛轻衍飞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小薛鸡没了!
感谢designs的10瓶营养液,谢谢
第37章
白衡玉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们前去行水渊镇压惊天,结果薛轻衍与陆浔被挂在悬崖边缘。二者择其一时,他松开了陆浔的手。
在他们一败涂地即将被惊天屠杀殆尽时,百里芜深从天而降从惊天口中救了他。
他跪在百里芜深面前,求他带他去找陆浔。
二人降临黑暗崖底,穿过无尽妖藤,斩杀魑魅魍魉,终于在一处找到了白骨嶙峋气息奄奄的陆浔。
很早很早以前,在白衡玉第一次见到百里芜深的时候,就觉得这位仙师长得真好看,像是天上高不可攀的神仙。只是太冷了一些,叫人不敢靠近。
后来他被百里芜深收为门下弟子,百里芜深对他的许多任性之举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山门中地长老总明面背面议论说百里芜深对他太过纵容了些,才养成他这眼高于顶,暴躁骄纵的性格。
可只有白衡玉知道,他和百里芜深看似亲近,实际上并不亲近。并且,很多时候,他对他又敬又怕。
在他入山门之前,百里芜深便是仙道赫赫有名的天之骄子,人人都道他道心清净,即将渡劫飞升至上元界。所以那时候百里芜深收他为徒,也是叫所有人意外的——毕竟可能新弟子入门没几年,师父就要飞升了。
从小到大,白衡玉只敢在师兄面前任性胡闹,却鲜少敢开口对百里芜深提什么要求。
之前在地面上,他求百里芜深带他下来找陆浔,他已经用了十二分的勇气。可是如今陆浔这样躺在他的怀里,命灯即将燃尽......
白衡玉闭了闭眼,再度跪了下来,对着百里芜深磕了一个响头:“师父,弟子再恳求您,救陆浔一命吧。”
百里芜深身着一身月牙长袍,额间一抹金色印记,仙气飘飘犹如随时便要羽化登仙而去。
他垂下浅淡瞳眸,鸦睫在下眼睑处投下一圈阴影,声音如玉环相扣,又如冰霜冷冽:“衡玉,从小到大,你鲜少开口与为师要什么东西。”
他的话音顿了一顿:“为师可以答应你救他,但是你也要答应为师一件事,至于具体什么事,为师目前还没想好,日后再告诉你。”
白衡玉听他肯救陆浔,感激涕零,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谢师父。”
百里芜深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又道:“另外还有一个条件,你这个徒儿动了妄念,今日为师答应出手救他,但是他不能再留在玉仙门。”
白衡玉没想到百里芜深会提这样一个条件,可是眼下只要能够救陆浔,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好。”
那日,白衡玉拖着伤残之身背着陆浔穿过无边黑暗,一步步披荆斩棘......
耳畔传来嘚嘚的马车远去之声。
白衡玉猛地惊醒,发现身上惊起一阵冷汗。
他坐在床上惊魂未定,半晌过后,又觉得自己真的是梦魇了。
百里芜深都飞升三百年了,怎么可能会再回来。千百年来,只听说大家努力修炼渡劫飞升的,还没听说过谁在飞升之后再回来的。
他听八卦的时候曾听人说起过,上元界和中元界有所不同,那上头是有条规管理的,飞升后的人要是想回来会遭到天罚,须受上九九八十一道雷劫,比渡劫飞升时还要多上三十二道。
这非寻常人所能承受,所以自古以来并未听说有人飞升后还会再回来,就算真的有,很有可能就已经死在惩罚的雷劫之下了。
可是很快,白衡玉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空气中飘着一股雪松的清香,而他的房里时常点的是极为清淡的栀子花香。
白衡玉四下看一眼,发现这地方既陌生又熟悉。之所以陌生是因为他已经三百多年没有来过了,而熟悉,是因为在他年少修炼的时候总被抓到这里来。
这里是九云霄——百里芜深的洞府。
白衡玉正怔愣的时候,门外前来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他太熟悉了。
不一会儿,门咿呀一声被推开,光与影的罅隙之间,一道修长身影临风玉立。
来人一袭月牙长袍,天姿风骨,瞳色浅浅,俊美无铸。只逆光一个轮廓,白衡玉便精准无误的喊出了那两个字:“师父。”
他恶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这才肯确认真的不是在做梦。
百里芜深真的回来了。
百里芜深出现在行水渊救了他,也救了陆浔。
白衡玉不自觉觉得自己眼眶有点湿,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眼泪憋下去。
不能在师父面前哭,师父说过不喜欢懦弱的人。他是百里芜深的弟子,是不能哭的。
百里芜深走到他跟前,白衡玉垂着脑袋,害怕被他看见发红的眼眶,不敢轻易抬头看他。
倏尔,他的下巴被一根冰肌如玉的手指抬起,指尖通过下巴传来微微的凉意,鼻前的香气干净冷冽,像是冬雪之后雪松树下散发出的清香。
是独属于百里芜深的味道。
白衡玉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整个人都好像还沉溺在梦境之中。
因为意识的放空,眼泪不受控地从眼眶不停滚下。
一根冰凉的手指动作极其温柔的擦过他的脸颊,拭去泪珠。
百里芜深道:“怎么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不禁哭。”
白衡玉连忙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珠,抽了抽发红的鼻子:“弟子......弟子是太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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