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纪青弦让他办的事,他哪敢怠慢啊。
是以李剑笙来了烟光满,由陶瑾年带着路,寻到了宋檀,他依旧是在那方湖心小亭里,由于他上次失手谓语撑死了一群锦鲤,陶瑾年再不允许他碰饵料,于是百无聊赖之际,他拿了一本书凭栏倚靠,不紧不慢地翻阅着。
李剑笙喊了他一声,远远地就看到一道白鹤般仙风道骨的身影。宋檀听到身后响动,朝着他淡淡一笑。
陶瑾年明显地感觉到身旁的青年脚步一顿,他不动声色地瞥了李剑笙一眼,由衷地感慨道:这么多年,宋檀这张脸,依旧“杀人”于无形。
而宋檀看到李剑笙时,一点也不惊讶。
他还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相迎,如同老友见面般,熟稔地同他打招呼,“来啦?”
李剑笙心中本来十分不情愿地参合人家的家事,但宋檀这语气如同三月春风拂过万物般叫人舒服,他一下子就觉得这方差事好像没有难以接受了。
陶瑾年将人领至宋檀面前,对着他二人说道:“檀檀你瞧你面子多大,哥哥我上一次亲自接人还是西南的那位王爷呢。”
李剑笙有些尴尬,与人家王爷相比,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实在是不值得烟光满楼主亲自接见的。他将手中的两个油纸布包提起,在宋檀眼前晃了晃,“给你带了些点心,我哥做得!”
宋檀先是对着陶瑾年点头致谢,而后他又对着李剑笙,看也没看他手中的东西,直接问着“华易又想如何呢?”
李剑笙一愣,没想到宋檀把他的意图猜得这么准。
宋檀看出他的所想,懒洋洋地说着:“除了他,还有谁会支使你来见我呢。”
李剑笙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个工具人,他将点心包行刑地放下,脱口便是:“就不能是我单纯的想见你么?”
陶瑾年在一旁听乐了,他插嘴道:“喂,这位壮士,麻烦去领个号码牌,想追求宋檀的人可以从京城排到塞外了。”
宋檀伸手就扯了一下陶瑾年的衣袖,那意思就是让陶瑾年不要拿人家开玩笑。
李剑笙听了这是人就能听出的玩笑话,不免有些心虚,他打了个哈哈掩饰着,“确实是华易有事。”
宋檀眺望远处湖光山色,嘴硬着说道:“不想听。”
李剑笙有些慌了,“华易出事了你应该知晓吧,他重伤不治,都快死啦。”
宋檀僵硬了一下,满不在乎般哦了一声。
李剑笙又赶紧把纪青弦交给他的说辞说了一遍,“他喝下去七分药要呕出来八分的血……”
他来时练习了这套说辞一遍又一遍,言辞切切十分地声情并茂,足以叫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陶瑾年都不免生出几分恻隐,他看向将脊背崩的笔直的宋檀,兀自地说道:“你好歹是头一次死老公,要不还是去见见吧,没准可以多分点家产。”
李剑笙偏头有些困惑地看着陶瑾年,陶瑾年回看他,自若地说道:“看我干嘛,没听出来我这是在劝檀檀么。”
宋檀态度仍旧坚决,“不去。”
李剑笙心头一凛,要是将纪青弦交代的事没办成,他绝对会被纪青弦扔进那群丑鸟中任由他们在自己头上拉屎。他正欲开口再说些劝慰之语。
陶瑾年比他先行动了,他走到宋檀身边与他并肩着,看向同一片风景,陶瑾年落下一眼,便心道光秃秃的山有什么好看的,他自顾自地开口说道:“从前我养过一只猫,性子顽劣了些,有康庄大道不走,偏爱走些怪石嶙峋的崎岖之路,最后你猜怎么着,他把腿都给摔断了。”
陶瑾年轻笑着问宋檀听明白了没有,宋檀闭口不答,陶瑾年拍了拍他肩膀,说了句:“走了。”就真的抬步离开了此处。
李剑笙听得一头雾水,他思考了一会儿陶瑾年话中含义,实在未果,他小心地问着宋檀:“陶楼主是什么意思啊。”
宋檀转过身,虽面无表情,但眼中装着李剑笙看不懂的情绪,他同李剑笙通俗地解释着说道:“他在说,我最好有个台阶就下了,别再摔成个狗吃屎。”
李剑笙啊了一声,朝着他眨眼道:“那你去看华易么。”
宋檀淡定地点头,“去,但不是现在。”
他从李剑笙身边经过着,走了几乎又停顿下来,宋檀回头看向李剑笙,“壮士,你倒是跟上我啊。”
“去哪啊?”
清风徐徐地吹过,湖面波光粼粼,岸边柳树悠悠地摆动着枝条。
宋檀拨开了一枝绿枝,面露微笑着说道:“我突然来了兴致,想要泼墨一副,你在我身边许久,合该教你点东西,就作画吧。”
李剑笙是有些欢喜着的,但理智还在,正事没办,载喜载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那华易怎么办呢?”
说完这话,他感到了一阵小小的失落,然而他却不知道这种隐晦的、模糊的憧憬是什么心绪。
宋檀伸出手看了眼自己圆润的指甲,平静着说道:“他不是快死了么,等他凉了我再去给他收尸。”
他对于自己的夫君说出这般大不敬的话,叫封建老派的人听是要抓他浸猪笼的,然而华易舍不得,李剑笙也舍不得。
李剑笙只装作没听见,亦步亦趋地跟着宋檀离去。
很久很久以后,李剑笙也忘不掉这个午后。
通透得没一丝云翳的青空,晴朗的日光均匀地洒在宋檀在石桌上铺陈好的熟宣上,宋檀也披着这一身暖融融的绒光,他正清洗着笔,浓墨在清水里晕染开,水面纹丝毕现地映照出宋檀的眉目,李剑笙看得一清二楚。
宋檀将手中的细笔甩了甩,不经意间有水珠溅落到李剑笙的衣襟上,他抱歉似的对着李剑笙笑了笑,“抱歉,你想画什么,我送你一副。”
李剑笙不通笔墨,支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说:“要不你画个我吧。”
宋檀看了他一会儿,很快就舒展起了画笔,宋檀同他说道:“看好我的笔法,这是很简单的。”
李剑笙前一秒或许是听着宋檀的话,在看他的笔尖所落之处,但很快地,他的眼中就装下了宋檀整个人。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宋檀作画,光阴在他身边渐渐地流转,他忽而就觉得宋檀这般风雅的人物,该与诗酒琴茶、风月花鸟为伍,什么复杂的尘缘世事都不应该对他羁縻半分。
耳边的风声虫鸣消失不见,李剑笙宛如踏入了一片安静而欢喜的境地,这片境地,除开他与宋檀,再无其余人事。
宋檀清楚地感觉到李剑笙这道目光的感召,但他仍旧自若地下笔。他没有追求形神肖似,而是以物喻人——在淡红浅紫的烟岚之间,在幽深高悬的山崖之间,一方石几,一树青松。
宋檀将笔一收,有些自满地说道:“好了。”
李剑笙凑近一观,他仿佛看到层层蔼蔼的烟岚在瞬间消散,天地山川骤然分明,混沌初开,在刀劈斧砍的悬崖,只有那一颗青松,不惧岁月风月,不惧雷电雨雪,孤绝傲然挺拔着。
原来他在宋檀的眼中是这样的。
他有些激动地语无伦次:“画的真好,我我我很喜欢,我要裱装起来!”
宋檀点点头,懒懒散散地说道:“与其画人,不如作风物,在我眼中这就是你的形神。”
李剑笙喜欢得不行,他自小习武,读书只是识字水平,根本没接触过这些文艺浪漫的事物,他端起了还未干了的画作,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宋檀瞧他如此,志得意满,果然自己的画工还是拿得出手的。然而他突然就看见了李剑笙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宋檀挑眉问道:“是哪里不得你满意么?不满意也不行,我一笔不改。”
李剑笙连忙否认,他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不不不,我很满意,只是……只是这颗松树只有自己生长在此,看着有些孤独。”
“那再给你加朵小野花?”
李剑笙眼神一亮,“成啊。”
宋檀坐下,拿过了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那你去找华易吧,我向来才疏学浅只会如此布局,他改画才是能手,没准他可以给你加上一群野花围抱着松树,左拥右抱就不孤独了吧?”
李剑笙有些难堪:“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檀没说话,李剑笙斟酌着打破僵局,“不是教我作画么?我想学。”
“学画野花么?”
李剑笙摇摇头,认真地说道:“想学画人物小像。”
宋檀笑了笑,说了句行啊,他复又提起笔,笔也不端,身形也不正,寥寥几笔就画了出了个什么,他对着李剑笙招手,“过来看看这是谁。”
李剑笙受宠若惊,以为宋檀又画了个自己,他忙过去看,低头一眼,转瞬就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宋檀:“这是……我么?”
宋檀讶异着说道:“我对你可是一贯很善良的,你再好好看看,这明明是华易。”
洁白无瑕的宣纸上,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哈巴狗,正滑稽地踩着个绣球玩。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上□□注定是小李的劫,让我们为他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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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宋檀并未食言,还是教着李剑笙画了人物小像。
期间陶瑾年还啃着一个苹果路过了一下,宋檀正在纠正着李剑笙的握笔姿势,他揶揄着宋檀说道:“我的天哪,你俩过家家呢?现在去华府,还能赶上你男人头七不?”
他又随意地瞥看了一眼李剑笙的画作,只一眼,他就被一口苹果梗在喉咙处,把他噎得不行,好半天才喘匀了气,陶瑾年吐出了那块差点要他命的苹果,一点也不委婉的对李剑笙说道:“壮士,可以不要浪费我家的笔墨纸砚么?这不是糟蹋钱么?”
陶瑾年这一席话把李剑笙搞得是又羞又愧,他连忙把自己的画揉成了一团揣进了怀里,看上去可怜得不要不要的。
宋檀直接踹了陶瑾年一脚,瞪着他说道:“你初学时,还不见得比他好呢。”
“哈?”陶瑾年煞有其事地啧了一声,“我初学丹青时候也没把一只鸡画成这样啊。”
“那个……我画的不是鸡……”李剑笙弱弱道。
宋檀雍容着说:“我跟他说,你画人物要找那种有特点的,但也不必选太熟的会干扰自己的创作思绪,最好是寥寥几面就留下过深刻印象的,还要我和他都认识的,这样多少我好评判些。”
陶瑾年心下生出一丝诡异的感觉,“所以?”
“所以我画的是你。”李剑笙小声地在一旁补充说道。
陶瑾年犹如一道惊雷从他头顶劈下,那只丑不拉几的鸡居然他娘的是他?
宋檀直接伸手进李剑笙的怀里,将衣服扯开。李剑笙愣住了,还没来得及挣扎一下。
宋檀就快速地从中把那团揉皱了的纸取了出来,在陶瑾年面前用手摩挲铺平,还唯恐陶瑾年不信一般,他指着其中一个黑点道:“我觉着小李画的还成,你看他都抓住了精髓,把你这颗泪痣都给画了出来。”
陶瑾年一时语塞,宋檀不嫌事大的又说了一句:“我没开玩笑,我认真的觉得还是挺肖似的。”
宋檀算是为着李剑笙出了一回气,李剑笙心下有些难以言说的小喜悦,他也不说话了,只静静地观察着陶瑾年的神色。
陶瑾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简直尴尬的无以复加,他抬头看了一眼天,随口便了一个由头:“天色不早我去看看陈敬泽那个狗崽子做好饭了没有。”说着,他故意地看了看李剑笙,“壮士就不在寒舍用饭了吧?”
李剑笙再是个憨憨也听得出陶瑾年记仇了,暗示的不要太明显,就是不想给他饭吃的。
李剑笙也不想给人家添麻烦,他点点头说道:“我等下就走了。”
小心眼的陶瑾年这才觉得夺回一城,心气稍舒,宋檀见他得意就要开怼,陶瑾年发现宋檀挑了挑眉,心下了然,自己嘴再怎么贱也比不过宋檀,脚底抹油似的跑远了。
宋檀将李剑笙的画作铺在桌子上,用白银镇纸按好,鼓励着说道:“你方才做得很好,继续吧。”
李剑笙经此一遭,自信心早就被打击一无所有,他犹豫地拿起笔,微微颤抖着不知如何下笔。
宋檀在心里叹气,陶瑾年真是造孽。他上前握住了李剑笙的手,以自己的掌心包裹着他的手,单纯地存着一个师者的想法,坦坦荡荡地施力带着李剑笙落笔。
李剑笙从宋檀的手方接触到他的手背,就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震惊中。宋檀的掌心渗透着源源不断的温度,像是一团炽热的火苗,烤的李剑笙口干舌燥、心焦难耐、坐立不安。
好在宋檀带着他画了几笔,就没有继续,他的目的处于安抚,李剑笙不抖了,他也就放开了。
李剑笙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一眼也不敢多看宋檀,莫名心虚的他眼神飘忽了半天,最终还是落到了眼前的画纸上。
这一教一学,时间就过的很快。宋檀抬眼向西方的天际望去,最后一点夕阳的余光已经将散未散地变得明明暗暗。
此间院子的灯也渐次的明亮起来,宋檀回头望了眼还在孜孜不倦地练习的李剑笙,说了句:“时候不早,你回家吧,用顿晚膳。”
由于天色一暗,看东西不大真切,李剑笙都是眯缝着眼睛来一笔一笔勾画的。他揉揉有些发干的眼睛,哦了一声,自然地收拾起了桌面这些东西。
宋檀看着他又淡淡地说道:“我等下便去看华易。”
李剑笙动作一顿,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将宋檀给他画的那副崖边松树图仔细地卷好,语气怏怏着说:“原来矫饰了一下午的辰光,现在又要让我回家,你只是不想同我一起见华易,为什么呢?”
宋檀哪里能发现少年的隐晦心思,他变相承认就是在拖延时间,他坦然着说:“我和他之间的事,不应该牵扯到你。”
李剑笙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了回去,宋檀能去见华易,自己的任务不就完成了嘛,那还有什么难过的必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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