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再怎么粉饰太平,他的心中仍旧却无法控制的意识到:就算他与宋檀相处在同一方天地,用着同一支笔,同一张纸,宋檀还是会主动与他拉出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与朋友来说这个距离简直是恰到好处,可是于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李剑笙来说,这个距离确实足以让他难过。
他勉强地在嘴边扯起一个微笑,是给宋檀,也是给自己。
李剑笙将该拿的东西都拿好,拱手说了句告辞,脚尖一点,蜻蜓点水般施展着轻功翻过墙,刹那间,他的身形就消失不见了。
宋檀看了一会儿那堵高高的围墙,小声嘟囔了句:“死小孩儿,跑得倒是快。”
李剑笙走后,有服侍着他的小厮上前询问宋檀是否要传膳。宋檀想了一下,自己应该是不会和华易扯太久的,于是他说:“热着吧,我回来再吃。”
宋檀出门前反反复复地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在平复着心绪,也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再跨出烟光满大门那一刻,宋檀忽然就什么情绪都没有了,无数的念头汇入了静默的脑海中,消失不见,无悲无喜。
他什么都不想了,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贯穿着游人如织的街道,安安静静地与各色衣裳擦肩而过。一切热闹喧腾的场景都在宋檀周围出现又消失,他充耳不闻,将一切都看做了模糊的背景。
快乐是他们的,他什么都没有。
他进华府进的十分顺利,外面传的实在太难听,宋檀这几日又不在府中,简直就是坐实了外界传言一般。然而府中规矩严苛,华易阴晴不定,这群仆从们见到了宋檀也只是面上流露出讶异之色,宋檀怎么还敢回来?只是敢想,却不敢多置喙一句。
静过了头,就显得平静之下定有暗流涌动。但宋檀根本不怕,他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径直地就走去了华易的卧居。
他们定定地看着宋檀的背影,忐忑不已,心下都有种山雨欲来,华易要搞死宋檀的感觉。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人还是不要想太多。
华易的身体素质还是很强悍,每一天按时按点的吃药,按时按点的保证睡眠。不过几日,已经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如果不看他缠绕着层层绷带的胸前,他现在与正常人根本无二。
那下地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华易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
虽然强撑着直立起身子来还是有些钝痛感,但并不是不能忍,他缓缓地走到桌前,捡起了一块牛乳蘇,刚放到嘴边咬上一口。
身后的房门忽然传来“吱呀”一声,正是慢慢打开了的声音。
华易眉头一皱,自己已经吩咐过有事没事都不要过来打扰他,怎么这群人不听呢。
他不耐烦地转过身,阴沉着一张脸,说道:“谁让你进来……”话还没完全落地,华易就闭嘴了,他的脸上神色转变的非常迅速,从烦躁到震惊再到狂喜,不过须臾之间。
宋檀眼睁睁的看着华易表演变脸,他倚在门框上,八风不动直视着华易,他抬起了手对着华易挥了挥,“晚上好啊,华大人。”
华易简直以为自己做梦一般,在梦里宋檀确实是时常造访着他的,华易睁大着眼睛看了宋檀许久,想要再看清他一些,最后还是哑着嗓子有些不自信地解释道:“宋檀,我方才不是说你。”
宋檀正站在风灯下,灯火莹然招致不少蚊虫逐光,他扇了扇自己身边飞舞着的小虫,平静着说道:“哦,说我也没事。我确实是不请自来。”
然而怎么驱逐这群小虫还是围绕着宋檀打转,宋檀啧啧两声:“虫子太多,受不了了,我走了。”
一听他要走,华易自然是不允许的,他几乎着飞奔着,宋檀一眨眼的功夫,华易就来到了他的身边,扯着宋檀的衣袖,轻声说道:“屋里没有虫子,你进来吧。”
宋檀看了他一眼,华易这动作起的颇大,胸前的伤口处的白色绷带已经泛出点点红泽,宋檀讲自己的衣袖从华易手中拽回来,与他擦肩着,进了屋。
他并未着急着坐下,先是用目光逡巡了一遍华易的卧室,“这是我第二次见你的屋子,你这屋子装饰的不错,赏花逗鸟挥毫展卷都一应俱全。”
“第二次?”华易也有些懵,原来他从未向宋檀展示过自己。
宋檀轻笑了一声,“第一次不是咱俩洞房那天嘛。”
华易听出他话中的嘲弄之意,但他还是怀着那点星火一样微小隐晦的希望,他斟酌着开口:“若是喜欢,以后你可以住在这里。”
宋檀抖了一下,断然道:“不了吧。”
华易走到宋檀身边,心底泛起许多酸楚,他静静地与宋檀对视,
宋檀避而不及地闪开他的目光。
华易再一次被伤到,他讷讷地开口:“你今天来是为什么呢?”
宋檀稳住了心神,冷言冷语道:“收尸、吊唁、上坟,你喜欢哪种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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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华易再一次被伤到,他讷讷地开口:“你今天来是为什么呢?”
宋檀稳住了心神,冷言冷语道:“收尸、吊唁、上坟,你喜欢哪种答案?”
华易肃然道:“哪个我都不喜欢。”
宋檀对他笑了一下,没什么温度,笑意也没入眼底,如同酒面浮着的酒花,一触即散。他自顾自地坐下,“华大人把嘴角的糕点渣滓擦一擦吧。”
华易神色有些凄恻也有些赧然,他抬手拂去了嘴边的牛乳蘇的残渣,端坐到宋檀对面。
宋檀的态度疏离仿佛他就是一个不足以挂心的陌生人,华易的胸口像是踹了好多沉甸甸的铁那般沉重。
华易试探着询问:“你是不是希望我死掉啊。”
宋檀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他凝视着华易:“你这么生龙活虎、精神矍铄的,估计是要长命无忧,看来我是分不到家产了。”
李剑笙在他们面前说华易已经是将死之人,说的那般生动,然而宋檀从头至尾就没有相信过,他不信华易会死。于是他带着李剑笙作画无非是想拖延着时间,想着光阴可以消弭掉自己心中那点难以启齿、如芒在背的渴慕。
只是到了,宋檀本来没有多少的荏弱理智还是败给了自己的真挚情感,他恨不得骂自己:人之初,性本贱。宋檀知道自己为着什么而来,他根本无法抑制自己对华易现状的担忧。
听宋檀这么一说,华易突然就有了几分委屈,他沉吟道:“若是你想要,整个华府都可以与你,只是……你是在以为这段时日我都是在装么。”
宋檀没有立刻恢复,而是拾过面前的茶壶,他用指尖碰了碰壶壁,茶水温度滚烫,激得他瑟缩了一下。
华易瞳孔微缩,紧张着问道:“是烫到了么?要不要涂些药膏。”说着,华易大幅度地站起身,连伤口扯到了也没察觉,就要去给宋檀寻烫伤药。
宋檀拽住了他的衣袖,华易驻足侧头看他,而宋檀却没看他,他只是盯着自己面前那方桌面眼神闪烁踌躇了一会儿,“我不是一直要活在你的庇佑下的。”
说罢,他松开了华易的衣袖。
华易什么都没说,仍旧看着他的动作,宋檀提过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将茶水捧在手中,却如汤沃雪。热腾腾的水雾升起,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华易的眉目咫尺之外变得模糊起来。
宋檀低下头喝茶,啜饮了一小口,他细微的动作让他的五官变得生动,映在华易眼中显出温柔的假象。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冗长的沉默。
宋檀轻轻吹了一口气,吹散了热腾腾茶水上那道淡淡的烟,他突然地开口道:“你有伤无伤,狼狈不堪或是时日无多,皆与人无尤。其实你左右不就是想让我来见你么,我便陪着华大人演这出戏,如何?”
华易倏忽瞪大了双眼,“我并未如此想过……”开口辩驳,紧接着感到胸腔内一阵强烈的血气浮动,他缓缓好一会儿,才徐徐道,“我从未如此想过以此要挟你什么,而是……而是我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宋檀,我知道你有多疼了。”
华易哑着嗓子继续说道:“身上疼,心也跟着疼。”
宋檀不再说刻薄之语,可是他单调没有变化的神情几乎让华易发狂,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仿佛再迟一步,宋檀就会彻底的离他远去。
华易在宋檀的面前解开了自己的衣袍,莽撞地扯拽下自己的绷带,刮扯伤口,一阵一阵钻心的疼。但他无暇感知疼痛,他露出胸前的一片狰狞可怖的伤痕给宋檀看,每一道都张牙舞爪地戳着宋檀的心口。因前面华易动作扯大了,有些伤口已经泛出了深红夺目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宋檀脑中一片空白,手脚冰凉,沉默了好久。
华易笑得有些惨淡,“你的苦难一刀也不少,我想或许是李剑笙同你讲的我的事,但我本意却从来没想以此成为你的负担,你若是因为无可奈何的同情而怜悯我,我虽然认定非你不可,但我不需要同情怜悯……”
宋檀一愣,他连忙摇摇头,他有着千言万语想要指责华易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但话到了嘴边,宋檀忽而觉得自己真是太过道貌岸然、假仁假义,说到底,华易如此全是因为着他。
于是宋檀最后只说:“天气转凉,你将衣裳合上吧。”
华易应了一声,手下粗鲁地动作着,却也没再追问宋檀是否相信了自己。
宋檀眼见着看华易将绷带缠绕得并不细致,衣服也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大有破罐子破摔之意,他眉头紧缩,还是伸出手,轻拍在华易的手背上,华易一顿,宋檀嘟囔了句:“傻不傻啊。”就从他手中接过了绷带。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无声认真、细致轻柔地用绷带将华易的伤口覆盖住,见没有血迹晕染出来,宋檀还给华易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宋檀在做一切的时候,华易默然地、毫不遮掩地凝视着他。他恍惚间竟觉得他们一直都是这般触手可及的日夜不离,仿佛那些龃龉从未出现过。
宋檀这次笑的才是真情实意,他坦坦荡荡着说:“我走了。”
笑意带来如春风般暖融融的愉悦还没完全消逝,宋檀就起了步子,他经过了一盏正在燃烧着的灯烛,灯烛猛然摇曳地明明灭灭。
他只给华易留下了一个背影,深水般的寂静悄然蛰伏在忽明忽暗间。
华易伸出了手,宋檀的衣角从他手中滑过,他什么都没抓住。
但他清醒的感觉到他和宋檀要走向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
宋檀脚步很轻,约莫着再有两步就要彻底离开了此间。华易那一瞬连呼吸都忘记,他简直要将毕生的身法都用在那一瞬。
宋檀刚刚要推开门,华易快速地用背部撞击到那扇房门上,力度之大,惊得没防备的宋檀后退了一步,砰地一声宋檀听着都疼,华易闷哼了一声,他扯动着嘴角,依约是个笑意,他语意祈求着说道:“别走了吧。”
没等宋檀拒绝,华易头一侧,呕出了一口血,那一滩血迹凄惨骇人。
宋檀赶紧回过身给华易倒了一杯清水,送到他的眼前,华易顺着他递过来的手,喝了一口,不想一口水服下,竟和着血又吐出来了,紧接着便是吐血不止。
宋檀也像他这般吐过血,但自己吐和看别人吐,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比如他现在大惊失色,被华易吓得动也不敢动,华易这副模样倒真如李剑笙所说的积重难返一样。
华易指着不远处床边的一个痰盒,分明是示意宋檀给他拿过来,宋檀反应过来,同手同脚地走过去,拿了东西又走回来。
华易抱着痰盒呕吐不止,转眼间痰盒里就积了厚厚一层鲜血。
宋檀闻到是血液的铁锈味,他看在眼里,嗓子竟也像是生锈了般驽钝,他想说话,但一句话也说不出。
华易吐完了血,舒坦了不少,他身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仍然倚靠着那扇门,宋檀泫然欲泣的模样,让华易生平第一次觉得伤痕累累也没有那么差,他还有心安慰着宋檀,“没事,我死不了的。你暂时还不用分家产。”
华易又咳嗽了一声,无声无息地长久地看着宋檀,他观察着宋檀的每一寸面庞,从他眼睫的颤动到他嘴唇的微微翕动,华易终于获得了一个肯确的答案。
他的表情蒙上一层兴奋,他坚定着说道:“宋檀,今晚你走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萌 华狗真的很会
才发现多了营养液 感谢小天使们!我太蠢了才发现,记录没查到啦
感谢在2020-07-01 20:56:04~2020-07-02 20:2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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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宋檀一言不发,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华易。
华易见势,立刻抱住宋檀,将人死死地圈在自己的两臂之间。
他亲了亲宋檀的耳垂,软着语气在宋檀的耳边说道:“我心肠这么坏,若是现下就孤零零地死了,就算你逃得再远,也要跋山涉水地找到你,在你身边绕啊绕啊……”
宋檀任由华易抱着,这一刻,他原应生出许多乱麻一般的念头,然而华易说完了最后一个字,他脑中思绪也为之回归宁静的空白,心无一念,安住当下。
正如华易所说,宋檀走不了了。就在这一刻,他选择了顺从了本心。
叫了府医进来对着华易一顿检查,华易在服药和上药的过程中一直对着宋檀目不转睛,生怕一眨眼宋檀就要消失不见,宋檀看出他所想,所以他一直站在华易一抬眼就能看到、一伸手也能碰到的位置处。
最后是府医看不下去了,顶着华易瞪着他的眼神,即使压力很大,也斟酌着规劝道:“夫人让让,真的有点碍事了,老身还要给大人上药……”
处理好这一切,夜色已经很深很深了。
华易因为有伤在身,纵然宋檀躺在他身边,他有心也无力,对宋檀什么也做不了,俩人只能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纯聊天。
宋檀第一次选择了躺在了卧床的外侧,为着华易夜里出些什么状况,他可以即时的应对或是立刻下地去喊人。
月光从窗棂温柔地洒落进来,照彻了屋内一隅,正涂抹在宋檀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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