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皇帝的耳边风还没吹上,这位子就这样随随便便送人了。
还是个老妖精。
温仪:“?”你再说一遍。
张珏苦,苦得不想面对人生,晕倒算了。
他晕倒不要紧,皇帝挥挥手,让人把张珏送到太医院,好好治治这个动不动就翻白眼的毛病。这毛病最该治了,过了年抒摇国要来大乾访问,两国会面,东道主的大臣却一直翻白眼总归是不体面的,何况抒摇的人还特别八卦,一传百家知,大乾还要不要脸了。
温仪冷眼看着吏部尚书被人抬走。
他按下自己想拔刀砍人的手,打人这种事,有伤体面,不是温国公该干的。但是有个人特别适合。“霄儿。”温仪难得温和,头一回这样叫元霄,听得元霄脖后一冷。他还津津有味看好戏呢,结果抬眼望去,却是如弱柳扶风的国公大人长眉轻蹙地问他。
“你是否忘了一件事?”
忘记事?
什么事。
温仪顺手掰断了旁边人一块腰牌,在礼部尚书的尖叫怒骂声中柔柔一笑。
“……”
元霄冒着冷汗想起来了。
“陛下!”
他不能自称儿臣,又不方便叫叔公,便只能唤陛下。份外顺口。
“讲。”
元帝有点警惕。名分立完,崽子处理完,他就要退朝了。这当口还给他惹事。
“借我点钱吧。”太子说,“我还欠国公钱未还。”
他掰着手指数:“若是方便,这一十二年的抚养费,也顺便结清。”
“……”元帝头疼地捂着脑壳问李德煊,“朕不是每年都给凉州送钱的吗?”
李德煊道:“是有。每年一万两。”
一万两,虽不是全给太子花销,还要给贺明楼的队伍养兵。但勤俭节约一些,应当是够用的。元帝刚要呵斥太子奢侈浪费,就见元霄呆呆啊一声,掰着手指给他数:“叔公,那可不得了。”这会倒叫叔公了,他正气凛然道,“凉州每年入账到手只有八千两不到,会不会是路上丢了。叔公,这马车,会掉东西吗?”
这话一出,满朝都寂静了。
温仪心头一动,就转眼去看这位乡下养大的太子。
对方端端正正跪着,背却挺得极直。眉虽秀却如利剑,斜长横飞,黑湛湛的眼珠子一错不错,盯着龙椅上的皇帝,嘴里的话如无辜稚儿:“那会不会收到的绫罗珠宝也掉啊?”
“如果真是这样,霄儿就错怪陛下了。不但不能问陛下要生活费,还得带些凉州土产。”元霄说着,朝温仪看过一眼,分明只有十六,眼里的风霜却像是温仪没见过的荒凉。“可惜凉州山穷水尽,黄沙居多,百姓孤苦,府内物资紧缺,又要防边境敌寇,实在没有好物。”
几句话一讲,元帝的脸从黑到沉,再到面无表情,底下大臣大气也不敢出。
过得良久,方听皇帝道:“是么。果真如此,朕要好好看看这大乾的马车,是否做工不精,还能漏掉两千两白银。崔大人。”
户部尚书抖着脸蹭上前:“臣在。”
元帝无甚表情:“拨付各地的银两,崔大人应当最清楚。朕记得,太子刚去凉州时,朕就有口谕,含救养边境军民在内年支万两白银,一并纳入太子名下打理。你将这些年拨出去的物资,列出清单,何时送出何时返程,明细在册。过了初三递上来。”
“臣遵旨。”
嘱咐完户部,元帝又问元霄:“你府里没钱,为什么不写信给朕。”
元霄道:“信大约也丢了吧。”
其实他一个字也没写过。花销这种事没有底的。这些年平都确实来过不少好东西,但太子大方,出个门差不多身上值些钱的东西都给光了。元霄又不傻,天高皇帝远,皇帝真这么疼惜的话何必扔到在鸟不拉屎的地方,那么写信有什么用?还浪费养鸟的钱。
但是既然人都到了天子脚下,给平都眼里添点钉子是顺手推舟的事。
你看他,这么乖巧可怜又无助,长得那么像景帝——并不。萧相眼里的慈爱都快溢了出来,一把揪住温仪的袖子就开始擦眼睛。温仪努力救回了袖子,便听元帝也是一声唏嘘:“国公,太子就交给你了。早些领他熟悉宫中事务,太后还等着见他。”
‘退朝’两个字刚说完,大小官员就溜得比鱼还快。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元霄和温仪两个人。
元霄早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此刻正冲着温仪笑:“有劳国公。”
温仪眯起眼:“太子殿下真是高看臣了。”
“这话从何说起。”元霄装糊涂,“我从凉州来,见国公天姿,心中自然亲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还请国公多多指教了。”
说的真好听。
原来太子不止会打人狗头,还能戳人心窝呢。不错,是颗黑心汤圆了。也好。温仪心里活络半晌,没有方才在元帝面前的震惊与气愤,反倒翘起嘴角。
他这一笑。
本来得意洋洋的太子就皮下一紧,反倒笑不出来。
怎么感觉钓鱼的反倒变成鱼让人钓了。
元霄狐疑地想。
“二位还要看多久?”
各怀鬼胎的两人一惊,迅速回身。
李德煊同时被两记眼刀给戳得退了一步,有些不利落:“怎,怎么?”
温仪打量了他一眼:“你几时来的。”竟然连声音都没有。难道李德煊身藏不露?
就没离开过的李公公:“……”
作者有话要说:
李公公: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第18章 去见太后
李德煊留下来当然不是为了看太子和国公两两对望欲语还休,他是为了给元霄领路。
太子的住处是景泰宫,当年景帝当太子时住过的地方。元帝这点挺好,把人儿子撵到凉州,留下个空屋子倒一直命人打扫,宫女太监一个不少。是以元霄回来就能直接住进去,里头熏香缥远,被香松软,不需要再格外打理了。
景泰宫的人也是原来的人,添了些小的新的。
李德煊在前,太子在中,温仪跟在后,三人刚至景泰宫门口,里头候了许久的宫女太监就齐刷刷跪了一地,元霄一露面,领头大宫女叫了声:“太子——”
话未成调,竟然先哭了出来。
一哭就哭一片。
哇一声惊地元霄那只踏进去的脚唰地收了回来。
“……”他皱着眉头问温仪,“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
温仪凉凉看了他一眼,一把将他推了进去:“回家了,殿下。”
比起元霄一脸懵逼地看着那帮宫女太监抹眼泪,温仪倒是知道这群人为何喜极而泣的。大宫女春兰以前侍候过太子时期的景帝,大宫女么本来就有那么点差临门一脚当凤凰的势头,奈何景帝心如磐石,对太子妃情有独钟,春兰就没了那想法,退而求其次做好份内差事。
但是景帝身体不好,年纪轻轻就见高帝去了。
春兰忍着悲痛想再退而求其次,把太子照顾好。
结果太子被横空出世的元帝一脚踢到了凉州。
她苦不苦,她苦死了。
幸好元帝没将景泰宫拆了,还留着旧样旧人,也算是对景睹人,有个念想。没有主人的宫殿形同虚设,大宫女小太监们在宫里没人撑腰,日子过的并不好。本以为就此终老,没想到一晃十多年过去,还有再见太子的那天。她当然痛哭流涕。
至于其他人,哭多半是觉得苦日子熬到头了。
大约就像是还以为早就被淘汰了结果一翻身成了最高那位的‘枕边人’,这样喜悦。
李德煊对春兰道:“别哭了,太子回宫是喜事。皇上留着你们就是为了这一日好好照顾太子殿下的,这里你最懂道理,可明白了?”
春兰这才抹了眼泪说:“多谢公公提点,明白了。”
李德煊嗯一声:“太子刚回宫,有许多事尚未熟悉,你将这宫里的人和东西都准备起来列个名册,让太子一一过目。什么人好用,什么人不好用,该得这宫殿的主人定夺。”
“是。”
一一交待明白了,李德煊才朝温仪行过一礼:“皇上的意思,是要在年后安排太子进学。进学前,太子的礼仪教度,就请温大人多费心。这景泰宫的人,大人可随意使得。”
温仪:“……”
这话说的,仿佛他是这里的另一个主人。
他也欠了欠身:“臣不负重托。”那位托——温仪看了看正兴致高昂问那些宫女太监名字的太子殿下,心里补了一句,是挺重的。
景泰宫是什么地方,正儿八经储君住的,元帝又从未给这宫里降过水准,如今仍旧布置得很好。瑶海珠贝水晶帘,细织大绣花色轻纱,万喜花灯青釉对瓶,就连宫人身上穿的一俱都是极好的布缎。元霄眨眨眼睛,觉得这宫里的人活得比凉州的小姐还像小姐。
他打量这里布置的时候,温仪却已经在吩咐春兰:“宫中有合殿下身量的衣裳吗?”
春兰有些为难:“宫里许久不住人,殿下这么大的……”
正说着话,却听宫人来报,说是太后请。
当今太后是景帝的娘,当年打击太大故宣称礼佛去了,听闻元霄回京后她才出来,已经在仪安宫里翘首以盼多时,好不容易听宫人报说元霄已去了景泰宫,这才按捺不住要见一见。她本要亲自跑来,却被身边宫人劝住。
“太后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若叫人知道太子回宫不亲自见祖母,反叫祖母见他,传出去对他品性不好。”
说话的是太后身边老嬷嬷荷锦。她的话说得有理,所以太后忍住了。
如今听闻宫人说太后有请,春兰先看温仪。在她心中,国公总是比较靠谱的。元霄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还没换好,直接去见太后不知道妥不妥。
温仪略一思忖,替元霄回话:“就来,请公公稍等。”
春兰急道:“温大人……”
“不妨事。”温仪说,“太后的孙子虽然不止殿下一个,太子却正儿八经只有一位。她疼惜都来不及,殿下见她时越是清苦,她反而越心疼,就让他这样去吧。”
元霄抱着手臂看他俩窃窃私语,听够了,方说:“是我祖母要见我吗?”
温仪看向他:“不错。你要对她尊敬一些。”
元霄挑眉,阴恻恻一笑:“放心。”
哄骗孤寡老人,他最在行。
被踩坏屋顶又坑来当奶爸的温仪——一点都不放心。
太后在宫里等得望穿秋水,好不容易听到一声报:“太子到。”
立马激动地站起来往门口迎,刚一见到与景帝相似——其实并不像的身影,她就忍不住流出泪来,一把抱上去:“我可怜的霄儿!”
站在一边的元霄:“……你是叫我吗?”
太后:“……”
她松开手看了看。
温仪有些尴尬:“微臣见过太后。”
太后闹了个乌龙,下意识往旁边看,在温仪身边站了一个眉眼秀丽的陌生人,身形尚不足青年。她细细一瞧,这眉目三分像景帝,五分像颜后,剩下两分神情——倒像是元帝,一笑就知道要干坏事那种。
“……”
与元麟渊这么像,让她想哭也哭不出来了。但是能从孙儿身上见到小儿子的身影,太后还是很感慨的,真情实意怎么说也有十二分。她拉过元霄,闪着泪光:“哀家的好孙子。可算回来了。祖母盼这天,盼了十二年。快,快进来。”
她拉了元霄要走,又请温仪:“温大人也请进吧。”
后宫消息传得很快,上至太后下至皇子,都知道这段时间太子归温仪管。说实话太后其实不大愿意,温仪是元帝的亲信,谁知道他会对太子做什么。但是如果能得到温仪的扶持,似乎又不赖。毕竟在神权与皇权并重的大乾,温国公的身份还是挺重要的。
他的地位,几乎与神官持平,且向来与坤定宫交好。
如六皇子元齐安之类,想与温国公交好,都不曾得过手。
温仪看着太后的眼神就知道她对自己左右为难的心思。他也无所谓,反正太后和他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温仪很识相:“臣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太后一高兴。
元霄不高兴。
当时说好温仪陪他一起来,怎么他一个人就要开溜。他道:“不一起吃晚饭吗?”
这话一出,太后脸就更不开心了。
温仪笑道:“会有人陪殿下吃饭的。臣有事要处理,明日再进宫见殿下。”
元霄:“……”之前潇洒得像老流氓,现在客气如陌生人。男人啊,不可信。
温仪说完,就告退离去,走之前察觉身后有人看着,就回了个头。这一回头,心里头就怔了一下。锦绣华服堆中,元霄一身简朴的衣裳就特别显眼。他站在那里望过来,仿佛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倒是同当初所见一样的意气,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种不舍。
或许这种不舍连元霄自己也没能察觉。
在他们分明才认识没几天。
或许还坑过好几次。
但是温仪转念一想,太子离开熟悉的凉州——或许那里对他来说才像家,带了亲信,以一种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的姿态进了大乾最尊贵的地方。这一路,凉州在他身后。进了平都,苏炳容一行熟人又不得已抛在身后。到了宫里,连自己也在他身后。
他岂非是要一人独行。
去面对这不熟悉的环境,还有所谓亲人。
难舍,也是人之常情。
这令温仪想到当年刚至大乾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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