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温仪能听到这番内心的话,一定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然而他并不知道。所以温大人在得罪六皇子后如何化解两人矛盾的盘算之中,只见到方才还一脸严肃的太子已经若无其事的跟了上来,满面轻松,仿佛做好了什么决定。
“?”温仪被看得有些渗人,谨慎道,“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太子痞笑了一下,“尊重你。”
说的那叫一个高深莫测。
“……”
温仪不大想知道这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距十五不过五天,元帝好不容易逮到了温仪,便不轻易放他回去。硬生生下了道旨,命他留在宫里,在十五之前看着太子,好生教导,免得福祝出丑。
固然元霄对于温仪留下来的命令十分满意,却对这个原因不大赞同。
李德煊把这旨意传给景泰宫时,温仪正在给太子讲大课,对方本来就因为听课烦闷心情不佳,这会儿借题发挥顺手就把温仪的书抽了一扔,这才不满道:“叔公这是什么意思,温大人有手有脚,孤能拘着他?何况自入宫以来,孤安守本份,能做出什么事?”
气氛十分沉寂。
温仪和李德煊默默地看着他。
太子:“……”他在脑中将这些天自己怼天怼地怼妃子的行径反思了一下,镇定地改了口,“孤所行都是天理大义,不可能做出出格的事,还请叔公收回旨意。”
出格?
温仪说:“比如你叫皇上爹吗?”
李德煊补充:“叫德妃奶奶?”
“听说问三殿下要了很多吃的。”
“还有六皇子宫中的酒?”
“……”
两人当着元霄的面互相交流了一番,李公公躬身问道:“殿下如此深明大义的意思,是不要温大人住在这宫里,不想见到温大人,不愿和他共处一室?”
元霄:“……”他挣扎了很久,终于艰难道,“不是。”
只不过是想——
人留下,书走。
“那便是了。”看元霄臣服有种莫名的快感,仿佛是一只嗷嗷叫的小狼崽子被你按着头拼命挠就是挠不到你一样的愉快。眼见太子诓温仪表大气不成,硬生生吃了自己的瘪,李德煊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陛下慧眼如炬,几下就摸准这位霄太子的弱点了。
还有——本来笑了半天突然想明白过来自己没什么可乐的温大人。
怼了太子一顿的温国公:“……”懊恼地拍了下额头。
和这崽子住在一起,他开心什么。
李公公微笑着回去复旨,抬眼一看,只觉得阳光无限好,两只蚂蚱拴在一起,果真令人身心愉悦,年轻十岁啊。
太子的景泰宫自然有东西两殿,温仪当然可以睡在西殿中。春兰侍候好元霄,便去寻温仪,只见烛火隐绰,床榻上坐了一个人,只着了单衣,松了髻的头发垂了一半,正在看书。春兰在宫中多年,不是没有见过风流倜傥的人,不说从前的主子元景,就是当今元帝年轻时也风采照人。按说她早已心如止水,又不是没见过温仪。但这么一见,乍然间倒也是心头一跳,只觉得这位国公果然风姿无双,十分矜贵了。
温仪察觉动静,回过头来:“春兰?”
春兰应了一声:“见过温大人,偏殿许久未住人,奴婢来看看暖炉是否好用。”
温仪笑道:“你瞧我穿成这样,便知此处温暖如春。有劳费心。”
“殿下才是劳国公费心了。”这里只有温仪一个大男人,屋内暖度适中,又没别的好服侍,春兰便识趣地不进去了。只说,“奴婢与秋竹就在外侧,温大人有事可直接唤名。”
温仪点点头:“知道了。”
烛火拿笼子罩了,免得烟熏。温仪盯着那跳动的烛火半天,心想,早上随李德煊出门时,没有和府内打过招呼说不回去了。方才命人往温府送了信,不晓得这几日他不在,素歌能不能和温蜓一道将府中打理好。往常也就罢了,如今苏炳容一行还在府中,先前瞧着倒安份,不知会否独自出府去见平都旧人?
便在沉思时,温仪忽然听见咔哒一声异响。
“……”
他站起身,取了个条凳,摆在了门口,然后吹熄了烛火,躺上床。
大约也就一刻钟后,万寂俱静中,绊倒的声音就特别响。
温仪睁开眼,他没有动。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低呼还有春兰的声音:“谁?”明明灭灭的灯火晃了过来,地上爬起一个人‘嘘’了一声,强自镇定道:“起夜。”
春兰:“……”
她看了看西殿,又看了看抱着枕头的元霄。
起夜是这么起的吗?
但到底很乖觉地没有戳穿太子,只说:“那奴婢送殿下回去吧。夜深天黑,您连个灯也不拿,万一再摔了……”她忍了忍,终于将笑意忍下去,淡然说,“摔痛了不划算。”
偷袭不成挫败的元霄:“哦。”
灰溜溜回了自己殿内,还不忘记提醒春兰:“不要与国公说起,免得吓到他。到时候怕摔了半夜不敢起身怎么办?我这里还是很安全的。”
“是。”
等那边悉悉索索没了动静,温仪才翘着嘴角真切入了梦。
这下子,恐怕没有贼敢来爬床了。
十五是元宵佳节,倒也巧,和元霄的名字读来十分吻合。一大早春兰就忙活着替元霄穿衣。成年礼,总得正式一些。宫中藏书不少,近日温仪沉迷于看一本,名《古夷海经》,里面一些东西挺对温仪胃口。他一边看书,一边随手替元霄将腰带取了来,又递了块玉佩。
元霄由着春兰折腾,瞅了半天温仪,见对方始终不理会,道:“你不与我同去?”
温仪这才分出些注意来:“殿下去就行了,臣去不去都不要紧。”
“……”
他看元霄不说话,又改了口:“你先去,我随后到。”
“当真?”
“当真。”温仪笑道,“今日可是你的佳节,要不多吃几碗元宵再去?”
这明摆着是拿他的名字取笑,元霄默不作声瞅了温仪半天,忽而嘴角一勾。
“温大人喜欢吃元宵?”
温仪不设防:“自然。”
“口感如何。”
“那是摸着滑,闻着香,嚼起来又……”
这么说着,却住了口。
“……”
怎么那么怪呢?
“说啊。”却是元霄开了口,眼波一转,痞痞而笑。
“国公究竟想到了什么,如此难以启齿。”
……
好一个天真无辜不懂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温(和善):你瞧这凳子,它又长又扁。就像这贼,他又滑又圆。
夜半防狼术GET。
第42章 福祝异变
皇子福祝礼说通俗点就是成人礼,一般大乾十五算成年,但总得有个仪式。寻常人家没有神官授福的待遇,或是找了亲舅,或是找庙外高僧,只要是族中德高望众的长辈执词,便都可以。元霄如今已有十七,挺大的人,这场福祝,晚了两年。
向来祭祀、授福都在坤定宫。
轩辕玄光今日换了神官服,瞧着端庄大气,和那晚元霄见着的不同。元霄入殿时,元帝和帝后已坐到了主位,太后也在,包括元家他一众认识或不认识的叔叔亲戚。这当中还有一个人。元霄没有见过,却多看了两眼。
这人是祈王,当年景帝的弟弟,也就是元霄的亲叔叔。祈王是十四到的平都,只来得及见了皇帝和太后,故并未与元霄——他这位亲侄见上面。
“人都到了?”
高位一个声音打破了元霄与祈王的对视。
李德煊看了一遍,道:“都齐了。”
既然人齐了,便好办事。元帝授意神官开始。
所谓的福祝便是授福,很简单,听神官唠叨一通有的没的,再取神水来为太子象征性地净身。不过因为今日授福对象是大乾储君,还要合他气运。取元霄指间三滴血入水,若血气化开不散,气运旺。若血气散尽,则不利大乾江山。
听着虽令人啼笑皆非,却是惯常手段,不过没多大用。因为想要在上面做文章的人太多了,何况一国之主岂能因此这区区气运之说就能更改呢?那便不叫信神,而是愚昧。
轩辕玄光得了皇帝授意,便走到跪着的元霄面前,将手置上他头顶方道:“天地仁泽,大乾为元——”
坤定宫热闹的同时,温仪正慢吞吞走在宫墙之间。他只答应元霄会去,又没说什么时候去。福祝和祭祀一样,都是一个磨人又难挨的过程。他只消去慢些,待要结束时出现在坤定宫门口,既能逃过这折磨,又不违诺。
今年春来得早,自年前大雪后便未怎么落过,如今气温回升,雪已逐渐消融,露出藏掩在下头的枝桠,凑近了看才发现上头星星点点,竟不知何时起有了花苞。
边上行过一队侍卫,见了温仪停下道:“温大人。”
温仪点点头,侍卫便继续去巡逻了。
但是温仪走着走着忽然停了脚,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
他往后看去,正见侍卫队已拐了弯,消失在宫墙另一侧。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温仪久久没动,从方才所见花苞,到侍卫头领,再到侍卫一行经过他身侧,忽然知道这种违合感来自哪里。
侍卫通常是一个头领带八个人,共九人一队。方才那一队人,一个接一个自他身边经过,却有十个。为何多了一个?温仪是习武之人,对脚步声敏感。他觉得不对劲,便不会忽视,当机立断折了回去。
侍卫头领是花淮安的人,叫常怀之。他正好好巡着逻,忽闻身后风声,只来得及回头一看,便见向来温和的温国公出现在他身后。杀气腾腾,如同一柄正欲出鞘的刀,锋芒毕露。
“温,温大人?”
常怀安一时有些呆住。
温仪锐利的目光在他队伍中扫视了一圈,问:“怎么少了一个人?”
常怀安茫然道:“啊?”
“方才我见你领了九个人,为何现在只有八个。你带了几个人出来,没有察觉么?”
常怀安一时有些惊呆,他向来是点好人再出发的,中间并不曾有异常。“回大人,属下一直是点的八个,方才也未曾有多一个,或是少一个。”
眼见问这头领是问不出名堂了,温仪不再多说,只道:“你速去秉报花统领,加强巡逻。派一队人马上赶去坤定宫,恐防有变。”
“可是……”
温仪眼神一厉:“去!”
常怀安一吓,下意识道:“是。”
待温仪走远,方觉背后涔涔,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伸手摸了摸,暗忖道,奶奶的,这国公不是个书生么,方才气势足起来,比威武大将军还要骇人,老子血里来风里去,妈的竟有被吓出汗的一天。但虽心里这样想,到底能分清事情轻重缓急,立马着人去和花淮安原话转述,自己带着剩余人先行赶往坤定宫。
警惕之心不可无,何况是温国公的命令,总得听一听。就算跑空,也比真出事的好。
这边常怀安领着人往坤定宫去,越过宫墙,却已瞧不到温仪的身影了。他还奇怪,这条路挺长的,他也就只耽搁了一会儿,温仪怎么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常怀安自然不知道,温仪眼瞅四处无人,一个纵跃就上了墙头,抄了近路。
说起来他还是随了元霄的路子,只有元霄才会动不动翻墙找路。
今天这种日子,宫里有了外人假扮侍卫,温仪用脑子想想,都觉得是冲着坤定宫那里去的,但其余地方也不可放过。故他未让花淮安调所有人去坤定宫,而是只抽一部分走,剩下的加强别处警戒和巡逻。万一对方调虎离山呢?
坤定宫外的事,里面的人是不知道的。如今宫内排得上号的人都在这里——盯着神官摸在太子脑袋上的那只手。元霄动了动头。因为轩辕玄光的偷懒,他一整只手的重量全在元霄头上,这时间一久,脑袋也是会累的。
“神官。”元霄忍不住小声道,“你能不能把手挪一挪。”
神官义正言辞道:“不能的。殿下,越重说明您的福份越多。”
“……”
信你个鬼哦。
幸好神官良心尚存,偷偷摸摸将本来要念的一大段祝词删删减减,减少了往年三分之一的时间。当他说完的时候,元帝皱起眉头问李德煊:“你觉不觉得,好像快一些?”
李德煊还在打瞌睡,哪里知道这时间快慢,但他肯定不能告诉皇帝他开小差。脑子一转就道:“往年祝词,陛下能背出来吗?”
“……不能。”
“那便是了。”李德煊宽慰道,“或许只是错觉。”
且不论错不错觉,轩辕玄光终于移开了他尊贵的手,元霄顿感一阵轻松,再站起来时,总觉得被压得人都矮了几分。他狐疑地看神官,神官淡定道:“殿下,您本来就比臣矮。”
一边说着,一边已命人将神龛请了来。
神龛一出,元帝勾起了嘴角,他身侧的皇后却心头大动。
神龛是什么,派两用。一放国书,二放大乾国宝。大乾国宝是一支笔。但这不是普通的笔。笔头是千年蚕丝所制,坚韧轻盈。笔身是紫金玄铁,虽小却重。如此相结合,意为文武均盛。笔身看着细长实则很重,寻常人入手就会觉沉重,别说要用它写字。
而国书。
大多是皇帝要留给子孙后代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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