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温仪在宫中呆着时还要深。
明明见不到人,情况却仿佛更糟糕,温仪一时都怀疑自己做了个什么错误决定。
前日是个小酒杯。昨日是块帕子——据说是因为上面绣了朵牡丹,不错,太子仍坚定地认为温仪喜欢这些花色。今日是一柄匕首。匕首倒真是个好东西,鞘纹繁复,不像是关中的东西,甫一拔出,便寒光刺人。轻轻一吹,发丝尽断。
白大接过那匕首,举着它的锋刃在阳光下反复看了半天,很有些留恋。
“听说关外出宝石精铁,坚硬无比。这匕首不知何处得来,算得上是利器了。”
温仪见他喜欢,便说:“好物配好人,送你了。”
白大摇头道:“这是殿下送给温大人的,我不能收。”
温仪道:“他既给了我,我当然要寻一良人,才不算辱没了这柄匕首。不然,岂非是佳人蒙面,宝剑埋沙,过于唏嘘。”
话说到这份上,白大才略羞涩地接了过去,难得有些矜持:“多谢大人。”
温仪笑了笑,心中却有些叹气。
初见分明是不知人间礼数的狼崽,谁教得他懂尽人间世故,还会这样打交道了。
教的吗?
是教的。
校场上,元霄正握着柄长·枪,在沙土上练字。元帝看不顺眼他的字,每天逼着他练。先开始元霄不情愿,后来突然发现拿枪练字不耽误时间,倒也接受了。何况这世间字有很多,他练得最多的就是一个名字。
他正写着,余光瞥见武德过来了,下意识装作若无其事,将字拿枪尖擦了。
武德是和白征一批进军营的,他二人并肩作战许久,后来白征跟了贺明楼长守边关,他就留在平都教些新兵蛋子,适当陪皇子们练练骑射。太子刚来时,他还不喜欢,觉得一定是个手不能提的娘娘腔。但这脸娘,身子骨不娘,一声不吭就把个缸给举了起来。
“殿下,写字呢。”武德凑过来,“这是个啥。”
元霄若无其事道:“是诗经。”
诗经,那不是谢清玉会念的东西。
武德道:“怎么,那个伊人来伊人去的,殿下有心上人了?”
元霄道:“心上人?”
“就是喜欢的人。”武德哥俩好地搭上太子的肩,这么些时日相处,他一点儿也没当这天生神力的太子爷是外人,冲他眨眨眼睛,“给你暖被窝的,不知道了吧?”
“暖被窝?”元霄想了想,决定发挥好学的精神,“我听说都是只亲脸的。”
武德瞪圆了眼睛:“亲个蛋哦,哪个龟龟讲的。”他一脸贼笑,“殿下,你今年都十七了,快的人家儿子都有了,莫不是还不知道被窝怎么暖吧?”
元霄是真不太知道,但他说不知道,不要面子的么?
故而他高深道:“我懂。”
作者有话要说:
老温:你懂个屁【
第58章 心跳如擂
懂?
懂个球球。
球球都懂找母老虎。
元霄直觉不欲与外人讲这些事,他便换了个话题:“武德,我问你,如果有一个人,他生你的气,不愿意见你了,那怎么办?”
武德道:“这简单,道歉就完了。若她不接受,便是个矫情的,殿上趁早和她完蛋。”
他这个人,向来直接粗暴,动不动就完蛋。元霄能完蛋么?不能啊。就算温仪要和他完蛋,也得给个理由,何况温仪这么喜欢他,为什么要和他完蛋,一定是因为他做的不够好。
元霄道:“光道歉?”
武德想了想:“诚意些,道歉不管用,便给她送些小玩意儿。换着法的送,挑新鲜的送。天天送,时时送。她若不收,趁早完蛋。若收了没表示,也趁早完蛋。”
元霄忽略了后头完蛋的话,听进去了前半句。
送礼。
——若温仪知道这是谁出的馊主意,他大概能把人贬到边关去。
元霄便再问:“若他收了,还表示了呢?”
武德一拍他的肩:“这简单,那你就直接找她啊。这你要是还吊着,就趁早完蛋。”
后来武德好奇拍胸脯要亲自替元霄送东西,一路送到温仪手里时,他是后悔的。龟龟,要知道太子殿下是要和温国公讲君臣之谊,他就不拿那套男女调情的法子忽悠对方了。国公那耐人寻味的眼神,仿佛拿了把杀猪刀在他背上刮一样。不行,出白毛汗,腿软。
武德话虽糙但有理。
所以元霄在送完礼并且对方收了没表示后,亲自找上门来了。
太子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是跑到校场后假托要如厕,一如如了八百里偷跑到温府的,身上还穿了那身小兵的衣甲。走在路上谁也不会认为他是当朝太子。校场沙泥地,元霄捡了半天兵器,衣弄得有些脏,府里开门的下人一时没认出他。问是谁?
元霄只说:“给温大人送东西的。”
这些天校场里来人给温仪送东西的太多了,温府的下人见怪不怪,当下懒散散开了门,放了人进来,叮嘱说:“您可稍等,我去通报老爷。”先前老爷说了,校场再来人,就不接待了,让他们哪来回哪去,不知道这话还算不算数。
可下人才这么说着,那个小兵拔腿就走:“用不着你通报,我自己找。”
“哎?”下人一傻眼,“哎!站住!”
一边着急忙慌跟过去,一边对看热闹的跺脚:“愣着干什么,找老爷去啊。当这是自个儿家呢随便进。”说着嘀咕道,这还没个当家主母照应呢。
温仪最近一直在东院。这是他私人院子,不许任何人进,除了秦素歌有时候会翻窗。自然这种事很少,一回两回温仪也懒得计较。东院厢房的屋顶有几块瓦片颜色和别处有异,因为这里曾经被元霄砸破过,当时温仪说的不错,这里瓦片俱是孤品,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了,就算官窑重新烧制,也难免不同。
此刻温仪就在屋中研究秦素歌送来的情报。
信中所言,抒摇一行已离开国土,前往大乾,如今正行至沙洲,还未入关。一行共有三十人,除使臣外,配两名武将,二十七名精锐。值得一提的是,这回的使臣,据说是太子亲自担任。这倒是奇事,国师已倒,老皇帝如风中残烛,抒摇竟然敢派太子出使他国,倒不怕被扣留下来当个质子。此时抒摇朝中无人,大乾若举兵进攻,岂非轻而易举?
二十七名精锐虽不多,武艺却超绝,寻常动静逃不过他们。秦素歌和严瑾多方探查,也近不得队伍,只能在外远远跟着。两人琢磨了半天,也想不透抒摇这是不是病急乱投医。若他们是大乾皇帝,指不定就利用这次机会摆平抒摇了。
太平盛世是不错,但当皇帝的哪个没有野心,谁不想與山开疆拓土。多个盟友自然不及将这块土地亲自握在掌心来得妥当。
温仪先开始也有些想不通,他坐在窗边琢磨了很久。
抒摇的皇帝不傻,不但不傻,甚至可以说很精明,说不定唱的是空城计。要知道,抒摇国虽小,但在大梁、大乾、离国、姜国的包围下,硬生生立稳百年,能五方立足,自然有他的本事。因地理和人文影响,抒摇的人不大外出与他国来往,他们的人在外界看来带些妖气,或者说不大敢冒犯,神神叨叨。曾经有离国军队‘误入’抒摇边境,被困在黄沙走石中半月有余才得已逃脱,你当这是天灾?后来便无人敢冒失去试探。
温仪记得,抒摇有支奇兵队,是国师一手锻造,如今国师虽倒,奇兵尚存,且他们的武将名郝连宣芷,是贺明楼唯一敬佩且不敢小觑的对手。再者——谁知道他们国师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到时候趁机进攻不成,变成千里送人头。
他们既然已从抒摇出发,元麒渊必然也得到了消息,连着其余四国。这一路至大乾为止,怕是要走得艰辛。温仪想了想,提笔回信给秦素歌:来信已收,注意安全。若有他鹰啄食,静观其变,当避则避。这意思便是,不必顾忌他们死活。
写完,温仪将信装入竹筒,系在玄鹰腿上,给他喂了块肉,便任它飞去。路途遥远,信鸽不能达,沙洲之中,唯有鹰能熬过艰险。玄鹰张开翅膀,很快就消失在房檐后,再看不见。温仪微微勾起嘴角。离天神最近的国家?他倒是想看看,天神的人有多大本事。还能通天钻地,逆转时空不成。
大乾皇帝一心想要的,也是温仪想要的。他甚至比皇帝更想。
一统天下,称霸大洲。
噙着丝微笑的温仪略一转过身,就被一张许久不见分外不想念的脸给吓地一撇。
王霸之气,瞬间浇灭半成。
元霄笑眯眯地看着他:“温仪。”这样叫着。
仿佛分别就在昨日,一样的亲近,没有半丝别扭和疏离。
他们这是,自从那夜元霄给他放过灯火后,就没有再见过。大半个月过去,或许是温仪错觉,只觉得元霄黑了些,眉目也坚毅些许。大约校场上捡兵器捡多了。温仪连面也不见就如逃一般离开皇宫,不过就是因为觉得和元霄见面会尴尬,可如今乍然相逢——
所谓生疏之意,竟丝毫未觉。
他还是——有些高兴见到小兔崽子的。
温仪又是看了元霄半天不出声。
但这回太子明白了,人家看你,并不是要亲你的意思。他很识趣,没有再傻乎乎把脸凑上去。欲速则不达,武德教他的。不过无所谓,他不在乎这个。元霄便笑吟吟走上前,与温仪隔着窗子对望:“你半天不出声,是不是突然发现自己很想我?”
温仪眨了下眼,这才自恍忽中收回心神。老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与元霄二十多日不见,就隔了二十多年春秋。倒也不觉得如何牵肠挂肚,漫长难熬。不过略有些遗憾而已。而至如今乍然重逢,一种微妙的情愫占了上风,有些酸,有些甜,滋滋冒着泡,像沸了的锅水,慢慢充盈了他的胸腔,不知不觉间,就要溢出来——
温仪道:“那你站在这里半天不出声,又是为什么呢?”
元霄比他脸皮厚,当下低低笑道:“因为你好看啊。”
好看得令人不想打扰。
这话说得一点错也没有。
太子一路翻墙头走直线进来,照旧上了屋顶,看见倚在窗边沉思的温仪。阳光正好落在温国公白净的脸上,斑驳些许光影。他宽大的袖子荡了半幅在窗外,风一吹,就晃悠晃悠的,晃到了元霄心里,害他心跳又快起来。看来大雁见了温仪会掉下来是对的,若他是大雁,好端端飞着,突然低头见着这么一个人,一时头昏,也会掉下来。
元霄收收心,一个落地,便正好与温仪视线撞上。
那一刻他确定自己从中看到一丝流光。
并不是不欢迎的模样。
太子暗暗想,看吧,武德说的对,还得亲自来,才知道温国公是个什么光景。
元霄这么口无遮拦,温仪又好气又好笑。好气在于这崽子胡说八道的毛病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加猖狂,好笑在于他听了这些屁话,竟然觉得还挺动听。温仪怎么看元霄,都不觉得自己对他青睐有加另眼相看,怎么就觉得他顺眼了呢?
简直令人绝望!
元霄看温仪将他上上下下打量的模样,眨眨眼:“怎么,你是不是发现我也很好看?”
温仪:“人贵有自知之明。”
说这句话的当口,元霄双手一撑窗台,一个翻身就落了进来。温仪退后两步,元霄便堪堪站在他面前,头顶倒是戳在他鼻尖,光洁的脑门汗涔涔,闪闪发光。
“我也这么觉得。”他说。
温仪挑起眉:“你当我是在夸你?”
元霄:“难道不是?”
温仪微微一笑:“是。”
“我是夸你。”
这位置真好,他只消轻轻往前一碰,就能亲到狗崽儿的额头,一脑门的汗,咸咸的。
“……”
元霄藏在背后的手一松,掌心中的花枝就落在了地上。
那本是他要送给温仪的。
没想到——
却是温仪送了他一份大礼。
这是不是表示,他们不用趁早完蛋了。太子摸着脑门想。
心跳如擂鼓。
作者有话要说:
温仪:妈的我的嘴怎么回事!它背叛我!
第59章 这计好使
温仪亲了元霄一下,纵使只不过是额头,那也是一时情难自控。元霄吓了一跳没敢乱动,温仪自己也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向来不是温仪作风,他处事总是冷静自持,有计划地安排好一切,连说一句话,也要句句推敲,字字斟酌。今日这一出——
屋内寂静无声,除了一只雀鸟正好停在窗边,歪着小脑袋,瞪着黑豆大的眼睛,瞅了下这个,又瞅了下那个,觉得人类当真无趣,如同两块木头,动也不动——但它很快就惊恐地啾了起来,因为一块木头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它逮了过来,按在手里。
元霄一只手抓了只挣扎的鸟,一只手握紧了已不成样的花,心口跳得快,脸上泛着红,眼睛却如见了肉的狼,贼精亮。
“你亲了我。”他肯定道。
这固然是个事实,如此光明正大说出来,却难免令人大窘,何况是温仪下意识的举动。温国公一边在心中懊恼自己晚节摇摇欲坠,一边镇定道:“那是在帮你擦汗。”
放屁呢,你家擦汗用嘴擦的。温仪说着自己都想呸自己。可他干了这个事,确实是个不争的事实。温仪一旦离开那个不受人控制的情境,便又成了老树一棵,立时就想反悔。他暗想,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干脆与太子一并说清,他是不会和太子有超出君臣的情谊的。
不错。到了如今,如果温仪还想欺骗自己太子不过是濡慕情深,他这到底是在骗太子,还是在骗自己。先前他还能骗骗自己,是因为元霄确实对他也不过如此。那时元霄只是因为觉得既然温仪喜欢他,那他也该对温仪好。后来却是慢慢陷了下去,从‘应该喜欢’到‘当真喜欢’,这中间历程是如何变化的,元霄自己也说不清楚。
大约是日夜相处,也或许是温仪不禁意的举动,再可能是舍身一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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