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君虽然发着低烧丝毫没有醒来的征兆,但吃药倒是很自觉的。
薛开潮喂了药,想起山上应该有野生的药草。他照顾人是生手,但也知道应该做什么,留下无精打采变成巴掌大一只的小麒麟看家,自己出去采药。
比起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是否能够回来的舒君魂魄而言,他的外伤自然没有那么严重。但发烧正是因此而起,也很凶险。
从前知道舒君年纪不大,但也只是知道而已,如今他躺在石床上不省人事,这年纪就显得格外令人担忧。幸好还有修为根基,只要烧能退了,人能醒来,也就能养好。
想到薛夜来屡屡叫舒君“你的宝贝”,薛开潮就觉得有一阵异样的不祥之感。他不会因薛夜来是自己的先祖而无条件信任对方,那么薛夜来也不可能仅仅因为自己是薛家后人就不计回报替他考虑。
为何留下舒君,为何给他这样一个出不来的梦境,为何反复强调这是“你的宝贝?”她到底发现了什么?是想隔岸观火看一场好戏,还是有些喜欢舒君?
她身处地狱太久了,未必还记得怎么做人。薛家对她索取了一辈子,却连婚姻和后代都不给她,她对薛家又剩下多少感情呢?
典籍记载开云君陨落前几年,曾因试图改革而遭到强烈反对。当时新的一代已经长成,她不再是唯一有资格做令主的人,只是多年积威,并未遭到明面上的反对,但地位不稳却是很显然的。
私下也有人说,她曾经想过嫁人,可从没有这种规矩,因此被族中拒绝。自然了,在她势力最盛那些年,要不要嫁人本来也不必经由族中决定。因此传言又说她看中的那人身份尴尬,不配娶一位令主。
这个不配真是发人深思,薛开潮不得不在意,无他,独孤夫人在薛家最后也只落了不配,所以无福这样一个评价。
不过真正见了薛夜来,薛开潮又觉得传言也未必可信,她不像是那种会因族中不同意而改变想法的女人。照她说法以后二人还会再见的,这一次没有问出的问题,或许下一次能够得到答案。
不知为何,即使明知她或许已经变了,那对堕魔的金瞳就证明她大概真的成了“开云魔君”,薛开潮仍旧不觉得她就是危险。他自然很警惕,但却并不紧张,只是对舒君的昏迷束手无策,心中难免要质疑一番她的动机。
夜里采药对凡人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对修道者就简单很多。薛开潮采了几样外敷的草药,又采了许多用来熬煮药汤的,转身带着药篓回去。夜幕已经降临,他回程的路上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立刻抬手折下一段树枝,看也不看抬手一射,草丛里一只飞龙倒下去,叫都来不及叫一声。
薛开潮过去把这只山珍野味倒提起来一并拿了回去。
他现在不吃东西可以,舒君受了伤就不好坚持辟谷,否则拖延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元气。虽然现在还昏睡着吃不了肉,但炖汤也是好的。
走了这一趟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但小麒麟已经自觉拱进了舒君松散的衣襟里,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热乎乎的头,半梦半醒,青色的小脑袋一点一点。薛开潮拉开被子看了一眼,又伸手摸摸舒君额头,见仍旧只是低烧,伸手掏出青麒麟放在一边,给舒君的伤口涂了捣烂的草药,再次包扎起来。
年轻人哼也不哼一声,更加令人担忧。
时已入秋,薛开潮见舒君只顾着往被子里躲,虽然发着低烧体温已经不低,却还冻得颤栗不止,转身在火塘里燃起灵火,又上了石床从背后把舒君搂在怀里。青麒麟和他没有隔阂,顷刻知晓了他的意图,伸过头在他指尖咬出一个血洞,滴滴龙血滚出来,连成一线。
舒君嘴里被塞进了一根手指,他的本能还在,下意识去吸,干涩疼痛的喉咙却好似尝到清润水珠,昏昏沉沉哼哼唧唧,丝毫不知道自己咽下了什么东西。
那药汤就放在火塘上被灵火慢慢煎出一阵清苦药香,要用半夜才能熬好。薛开潮半阖着眼帘搂着舒君,自己却不入睡,偶尔轻轻拍拍舒君肩头,根本未曾发觉自己这样子像是在哄孩子。
舒君倒是睡得安稳,喝了龙血也不见动静,身上低烧时间长了薛开潮居然已经习惯,不再觉得不适应,心中那不安也成了底色。
天明时分薛开潮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也睡了一阵,下去查看药罐里的汤汁已经成了深棕,味道又苦又酸,恐怕不好下咽。
果然,无论他怎么喂进去,舒君都不主动吞咽,弄脏了衾枕也浪费了药材。薛开潮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剩下的药先放在一旁,卷起袖子换了枕头被子,让舒君干干净净舒舒服服躺着,自己转身去料理那只飞龙。
药汤不喝,鸡汤总能喝一口吧。
山中别的不多,这个时节野果坚果却不少。薛开潮头一次洗手作羹汤,自己也没有料到居然是在这种时候。他不食荤腥已经多年,但还记得炖汤应该放点什么——早年间他跟随父母生活的时候身边并没有什么侍女下人照顾,许多事都是薛鹭和独孤夫人亲力亲为。
幸好幽泉她们一向周到,这里还有不少香料,炖上汤之后薛开潮静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个画面。
他那时候还没有炉灶高,站在一边看着母亲。她不拿剑的时候温柔得很,长发随意挽一个髻,斜斜堕在肩头,一面笑着和父亲说话,一面用一只开了放血槽的匕首将苹果和桃子切成块往自己嘴里塞。
她其实不是很温柔的女人,即使温柔也不是贵女的模样,但她是很好很好的,死的时候也还很年轻。
薛开潮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甚或修炼多年太上忘情,即使记得也不该在多年后想起来仍旧意难平,替她觉得愤怒,委屈,难过。
但他仍旧如此。
薛夜来看他的眼神有片刻很像他母亲的眼神,大概也是在想,这还没有长大呢。
漫长寿命易得,可有的人千秋万岁只剩下索然无味。
就像薛鹭,也像从前的薛开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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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一章的时候心想:这不就是新手奶爸带娃记?喂手指真的好涩情哦,不过也很宠就是啦。下章小舒就醒。新手奶爸这个娃长得真快!带起来一点都不费劲!
第48章 睡里梦里
舒君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仅梦到久远的小时候,还梦到了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面,动弹不得,周身发冷,身前模模糊糊站着两个人。离他近的那个握着他的手,气息虽然是冷的,可印象是温暖的。他认识这个人,即使只看得到下颌和垂落的发丝,却坚信那就是薛开潮。
他听得见说话声,知道另一个人是个女子,音调虽然温温柔柔,可却是不容辩驳的。
“每个人都必须面对自己的真实,除此之外我对他什么也没有做。你这样担忧,究竟是怕我对他做了什么,还是怕他承受不了真相?”她低声笑,丝毫不忌惮薛开潮的样子。舒君不知为什么很困,他疑心自己又冷又困,可能是失血过多,无论怎么提神都始终看不清山洞全貌,只看得到黑漆漆一片,心中担忧起来。
这女人在说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但心中不祥的预感十分强烈,以至于他在梦里也十分不安。更令他不安的是薛开潮的沉默。那只握着他的手逐渐收紧,舒君并不觉得痛,但心中充满了担忧,他努力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尝试了好几次之后眼前却越来越昏暗。
沉入黑甜睡眠之前,舒君心头仍然萦绕着一个疑问:他究竟会知道些什么?
随后好像是忽然之间,他就置身火海,身体被烧灼却没有痛楚,只是热得厉害,也十分干渴。梦里的舒君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火舌在他身上舔舐却不能伤他分毫,所以他明白自己已经长大,甚至还记得薛开潮这个人,于是他试图召唤出自己的灵体,却屡屡失败。
皓霜刀也不在身侧,他只好迅速离开火场,却发现此时正是夜里,四下寂静无声,只有烈火熊熊燃烧,而他在高处四顾,忽然发现这是自己的家乡。
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家乡在哪里,只记得大概的位置,还知道那是个水乡,夏天深潭里长满菱角浮萍,还有柳荫低垂。可眼前这片地方已经被烧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是木头砖石被烧裂的噼啪声,舒君却认定了这就是他的家乡,那座渔村。
往远处看去,他发现旷野上不远不近停着一辆马车,如同一枚墨色的棋子,静静落在这一处,纹丝不动。
舒君心脏怦怦跳起来,他忽然明白那马车里一定是放火的人。他跳下这座尚未烧塌的房顶,在梦里逆风狂奔,试图看清那马车里撩起的帘子内究竟是谁的脸。旷野无垠,火场之外风平浪静,几乎是凝固的。舒君狂奔而过注意不到,但幽蓝夜幕向远处延伸出的是墨一般的漆黑,群山隐匿其间,他跑出越远越不像是人间。
那马车静止不动,也好像一座山峦。舒君看得见车厢上打着一个徽记,一半隐匿在黑暗里,另一半却暴露在月光下,反射出刺目银光,他看不清。
他分明已经狂奔了不知多久,上气不接下气,速度越来越慢,汗水自额头流下递进眼睛里,蛰得眼睛发痛几乎流泪,可无论跑出多久多远,他始终距离马车如此遥远,似乎终生都无法抵达。
舒君只顾着死死盯着那半个徽记,脚下越来越虚软,终于被一块石头绊倒,面朝下跌倒在草地上。白露茫茫,秋草寒凉,他勉强支撑起身体向前看,却见那辆黑色的马车动了,向着远方驶去的同时银色徽记一闪,舒君只记得上面有两把交叉的剑,托着一个图案。
那辆马车踏空而去,舒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心中愤恨又绝望,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一次还有什么机会能够看清追索仇人的线索。捶了一拳草地后,舒君剧烈喘息着,眼前忽然陷入彻底的黑暗。
很快,他就被热得难受,再也无暇顾及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是否已经醒来,刚才那到底是不是梦。
舒君痛苦地呻 吟一声,翻了个身,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下不再是带着草腥味的土地,而是柔软的床铺,他的额头撞上的也绝不是什么石块,而是一片毛绒绒,软绵绵,热乎乎的……
他认识的所有东西中能有这种质感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薛开潮灵体了。舒君再次试图睁开眼睛,这一回终于成功了,不过他尚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象,青麒麟就鸣叫一声,亲昵地伸过头来蹭了蹭他,还把一只软乎乎的蹄子踩在了他胸前。
舒君咳嗽两声,感觉自己浑身乏力,被青麒麟不轻不重碰了这么一下就无法克制自己,又骨碌碌转回去,面朝上瘫软在床。他试图动一动身体,却发现浑身滚烫却无力,大概是在发烧。
怪不得梦里他热得厉害,即使昏迷也睡不安稳。舒君无声叹息,只觉得头痛得厉害。他没什么力气,爬都爬不起来,这本来应该是很严重的情况,可是看到青麒麟在这里他心中就忽然一松,知道薛开潮也在这里了。
果然,片刻后就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舒君勉强抬头看去,果然见到薛开潮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只药碗。不知为何,在梦里孤独一人狂奔那么久,醒来再次见到薛开潮之后,舒君忽然委屈起来,眼眶一热自己都感觉到好像要流泪,弱声弱气地叫:“主君……”
他的声音沙哑,且因为虚弱好似猫叫般有气无力,舒君自己都不能接受。薛开潮微微蹙眉,三两步已经到了床边,伸手把试图坐起来的舒君按下去,将手中药碗先放在一边,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脸色不是很好看:“醒了?”
舒君这一回不用直觉,看就知道他心情不好了,乖顺点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却不料薛开潮已经把手伸进被子里面,在他里衣下摸索:“没有出汗?”
身上干干爽爽的,确实没有出汗,舒君诚实摇头,果然见到薛开潮的脸色又冷了一两分。不过这脾气显然不是针对自己的,舒君虽然担忧却不害怕,正想说自己其实不要紧的,还没开口就被薛开潮提小猫崽一样提了起来,靠着枕头从躺着变成了半坐。
薛开潮不再多问什么,将放在床头高几上的水壶提起来倒了一碗水,随后将碗拿在手里以灵力烘到半温不热,这才递到舒君嘴边:“喝点水吧。你掉进地狱门中不知多久。生人被阴气侵袭,以后还得慢慢调养。”
舒君心中虽然有所预感,在见到黑气攀援而上那一瞬间就猜到自己恐怕是出不去了,他本来也没有想过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如今重回人间已经是意外之喜,他并不因自己的虚弱而懊恼,反而努力微笑,试图安慰薛开潮:“其实,我也不觉得太虚弱。”
才说了一句话,碗就怼到了嘴边,舒君无法,乖巧地喝光了里面的温水,发现自己再次昏昏欲睡。小麒麟倒是不参与他和薛开潮莫名其妙的对视,只是轻盈地跳上来蜷在他怀里,像个暖手炉。
舒君总觉得当着薛开潮的面对他的灵体做什么都不合适,虽然小麒麟万般主动之下他已经会私下里偷偷摸摸毛,揉揉肉蹄子,甚至捏那只肉乎乎的独角,但当着薛开潮的面把小麒麟当做暖炉用实在叫他羞耻,还有点说不清楚的心虚。
薛开潮却只是看了一眼团成一个球的小麒麟,伸手拨开。这个动作他做的熟练,舒君也不意外,小麒麟更是毫无反应,被放下去之后干脆站起来将两只前蹄踩在舒君大腿上,揉了又揉,好像也玩得不亦乐乎。
它很有分寸,舒君并不觉得痛,甚至都不觉得沉,于是也就任由他去了。他想到自己能够出来一定是薛开潮搭救,忍不住问:“主君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刚醒过来,平常清亮的少年声音变得沙哑,舒君喝过水后自己觉得喉咙其实已无大碍,或许是睡了太久没有开嗓,所以沙哑。薛开潮却是一副并不放心的样子,答道:“我并未受伤,你安心休养就是,不必着急。”
舒君松了一口气,悄悄将堆在身上的被子往下拉。薛开潮看到了,伸手又摸了摸他的脖颈和胸口:“热?”
舒君点头,又怕他觉得自己不够乖,急忙解释:“我只是热,并未出汗,应该不是风寒,不用捂这么严实吧?”
薛开潮倒没有生他的气,闻言只是将双手合拢,贴在舒君脖颈上问他:“我热不热?”
舒君一愣,无来由觉得这举止比许多旖旎的时刻更亲昵,但他本来就烧得脸红,倒是看不出这一刻他心中的异样。不过他到底是忍不住主动往薛开潮身上贴,片刻后慢吞吞答道:“凉凉的。”
倒是很舒服。
薛开潮也不多话,拿开小麒麟放在枕边,自己上来脱了外面的衣服,将舒君搂在怀里。
舒君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熟悉,好像被薛开潮从背后搂在怀里是常有的一件事,可他明明不记得。
薛开潮平常身上都是泛着凉意的,舒君以前就很喜欢悄悄贴着他睡,如今更可以说是奉法旨贴着睡,干脆转过身去埋在薛开潮怀里,长长舒了一口气,顺手就把两只手都塞进了薛开潮里衣衣襟里,甚至一路摸到了薛开潮凉丝丝的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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