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几年前,就是村子被烧之后半个月,我有了探亲假,下山来找你。我走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一点,”周云用手在身前比了个高度,摇头:“我想求师父把你也带走,山下没有多少自在,眼界也无法开阔,师父却并无此意,说自己只要一个徒弟。那次我本来是想带你一起走的,却得知你很有可能已经葬身火海……”
舒君变了这么多,周云当然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野小子,一举一动颇有仙人的风采,如今出去也是人人仰望的人了。长生门虽然和清净宗同出一源,道法也相差无几,却更锐意进取一些,扩展了地盘,也多收了弟子,旺盛得很。周云在其中能够排的上号,当真天赋不低。
知道这些舒君也为他高兴,却不料周云说完这句,再次抓住他的手腕,甚至不自觉地往自己这边扯,低声急切地要求:“跟我走吧,小舒,我现在能保护你了!既然我已经找到了你,一定不会再和你分散了!”
舒君愕然,一面勉力站好不让他把自己扯过去,一面喃喃拒绝:“可是,我有师尊……”
周云痛苦地闭一闭眼,手劲丝毫不减,盯着他的眼睛沉沉冷冷颇有压迫力地问他:“你难道以为我会看不起你吗?为何不对我说实话?”
舒君哑口无言,只好反问:“我该说什么实话?”
周云其实也就比他年长几岁,舒君大约快过十八岁,周云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但毕竟在师门历练过,气质风度超乎常人,肃穆下来是很吓人的。见舒君不说,周云缓缓松了手,以沉痛却自责的眼神看着他,长长吸气,似乎把无限郁气都吸进去,忽然伸手摸摸舒君的头:“是我的错,我要是能够在那场火之前就下山,或者在之后早早找到你就好了。我本以为如今我已经不同从前,可以救你,但每一次来见你的时候,我总是发现你已经落得更深,我捞不到你。”
他又叹气:“你也不必瞒我,我不会因此看轻你。我都看见了……你的师尊他,其实把你当做炉鼎吧?你们二人,实在不像一个师徒的样子。”
舒君不料他居然说出这个话,原先的感动顿时灰飞烟灭,脸上先是一红,想起这几天薛开潮也出门过几次,二人同行总有些小动作,有时候天色黑了或者周遭没人,也不是没有亲过抱过。
他那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反而当做一个逃避的港湾,未料居然被周云看到,一时十分尴尬。见对方终究关心自己,一眼不错盯着他要他一个跟着离开的答案,反而镇定下来。脸还是红的,舒君就听见自己说:“我不会走的,他……我是自愿的,我也不是炉鼎。”
是呀,虽则不是炉鼎,但比起炉鼎,也不见得好了多少。可舒君话一出口就发现了,他是真心不想离开的。
而薛开潮也绝无放弃自己的东西的可能,他的一生其实在遇到对方的时候就已经定了,不会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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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终于开始触及两人之间真正的问题啦。就是,小薛不会把任何人当做自己的同类,所以人在他眼中的划分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关我屁事和弄死算了的。而小舒之前是不想前路我就干我的,因为没有未来想也白搭。现在是开始想了,如果报仇和留下不可兼得,他还要报仇吗?现在倒是没有决定报不报仇,但已经顿悟自己不可能离开了,心里也还蛮安定的啦。(小薛,这里有人要拐你老婆啊!!!!)
第54章 心慌马乱
舒君说出不愿意走,周云的脸色就变了。他不是不能接受异议,但舒君不同,这些年来家乡被毁灭,他也流离失所,因此遭遇心魔始终未能悟透。道心未成,所以才告别师父下山云游,试图突破。
可是不成的啊,心魔岂是那么容易克服。
周云最不能过得去的坎就是当年村子被焚毁的时候自己分明有了能力救所有人,却没来得及。这是他的心障,终究须得破除。如今舒君就在眼前,周云自然必须得带他脱离苦海,才能心安。
他对舒君那位“师尊”并无什么好印象。修炼至今,周云自然感觉得到,那人修为精深不是自己可比,可他对舒君却实实在在过分了。倘若真是师徒之分,怎么可能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甚至不怎么避人的?
如今虽然各处都有炉鼎这种东西,但长生门不仅不提倡,甚至深恶痛绝,门下弟子决不许随便与人双修,是最平和正直的一个门派。周云不仅耳濡目染,还想到舒君就是自己当做亲生兄弟般疼爱的孩子,怎么忍心他掉入火坑而不自知?
要强行带走舒君或者抢走都是不现实的,周云自知做不到和那人正面相抗,于是只好觑着空见舒君独自出门连忙跟上,争取说服他。
果然,舒君身在其中,已经不知道此事不妥了。
他痛彻心扉,又悲伤万分,望着舒君的眼神甚至叫舒君也跟着悲哀起来。不过语气却放缓了,似乎害怕吓跑不知逃生的傻麻雀,把他赶进亡命的罩网底下:“炉鼎的寿命不永的,你会被吸干,听我的,和我走吧,你还小,怎么知道什么叫自愿?”
舒君自然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的,但仍然摇头:“哥哥,是真的,我并不是什么炉鼎,并无什么采补的事,你不要担心我。”
周云下山游历这几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听话只听表面意思的愣头青,闻言表情反而愈发冷冽,一针见血:“那你就是喜欢他了?”
果然,舒君神色一变,并不正面回答:“总之我是不走的,我没有什么不好,你不要担心。”
就是不肯说实话。
周云咬牙冷笑,是恨铁不成钢的:“那他喜欢你吗?你顾左右而言他,连你们是真心的都说不出,现在已经做下首尾,将来又如何收场?他若是不与你结为道侣,你该如何?”
舒君发愣,心知二人的话已经说偏了,自己纠正也纠正不过来。周云提出的问题他无法回答。
他喜欢薛开潮吗?如果喜欢,又是那种喜欢?
而薛开潮是不是会有道侣,这件事他自己都还没有想过,更不可能想到这个道侣有没有可能会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又该怎么办。
不仅遥远,而且舒君也不觉得与自己有关。可是对周云这样说也是不行的,于是舒君就换了个说法:“我不离开,不光是因为我和他这样子其实没有什么不好,我是心甘情愿自己高兴的,也是为了查清村子失火的真相,或许有朝一日我能为所有无辜枉死的人报仇。周哥哥,这件事你是做不到的,只好我来。我心中已经没有别的事情了,只想先把这件事做完。”
周云一听村子的意外居然是有内情的,顿时又惊又怒:“怎么会?!”
旋即又见舒君死心塌地一定要留下,怎么也不跟自己走,又是一阵气恨,觉得他未免将自己看得太轻,可自己一时半刻也下不了功夫将他说服,虽然不舍得给舒君脸色看,但提起薛开潮就没有好气了:“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帮到你这个?”
因为已经知道舒君和对方的关系,很多难听话反而不能说了。周云被长生门教得早就出落了,也不知道多少骂人的话,只好在肚子里生闷气。
舒君一愣,旋即苦笑:“并不是他能帮到我,只是这样方便一些罢了,我并没有想过要借他的力,何况这件事只能靠自己。哥哥,你就不要问了,总之,我免不了给自己,和村人一个交代的。”
河边到处挂着灯笼,但柳荫遮蔽了舒君的肩头,周云并未看清他的脸色,也不知道他说出这交代二字的时候眼角分明有泪滚过。
见他心意已定,又反复重申是自愿如此,并没有吃什么亏,周云也只是叹气,拉着他殷殷叮嘱,倘或需要自己帮忙,或者准备离开,该怎么联络自己。无论到时候在哪里,他一定会来帮忙。
舒君感念他的好心,一一听了答应下来,但心中其实从未起过事成之后身退,真的去找周云的念头。也不知他背叛了薛开潮是否能活命,更不知他复仇路上是否能保存自身,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他已经成了风中残烛,又何必去牵连旁人?
周云和他虽然已经多年不见,但救他帮他的心不是假的,舒君也觉得温暖,一时既感慨又伤怀,舒君在这种事上就想还是给他一个念想更好。
二人喁喁私语,其实很像一对。江陵城内这条河不窄,这座小桥只是临水赏月的去处之一,并不能贯通两岸,只好跨过一条支流。远处是煌煌灯火衣香鬓影,此处是柳雾将近干枯,二人临水而立,其实远处看去是一道纵横相连的风景。
舒君站了一会,觉得自己该回去了,尚未告别,却有一只手从后面握住他的肩膀。被训练日久,舒君已经是本能的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下意识扣住那只手试图反抗,却在下一刻被揽住腰往后抱的同时发现了来人的身份,顿时卸了力道,任凭薛开潮将自己带着后退一步,正好站在他阴影荫蔽之下。
周云发现的自然比舒君早,虽然因对方理所当然又拉又抱的举止心情复杂,但总之还是要讲礼数的,率先开口:“敢问道长尊讳?”
舒君才刚站稳,听得周云这样问立刻抬头去看薛开潮。薛开潮在那身道袍之外又添了一件黑色大氅,身形高峻不可接近,既威严又冷漠,当真是不可接近,但对周云却还算礼貌,点一点头,在舒君好奇且紧张的目光下只答了两个不带情绪的字:“剑玉。”
周云和舒君一辈,自然就觉得自己也算薛开潮的晚辈,何况又是陌路相逢,免不了客气一点,对方却丝毫不曾客气,甚至当着他的面把舒君带进怀里就不放开。这是做人师尊该有的举止?
如同白云出岫的周云到底年纪尚轻,先是瞪了根本没有自觉,不晓得自己已经羊入虎口的舒君,旋即也冷下脸,径直对薛开潮道:“我和小舒失散已经近十年了,自从我被师父带上山后就难有机会回家,居然连家里出了那样的事也没能及时知道……幸而前辈慈爱,收留小舒。前辈既是他的师尊,自然是疼爱他的,就如小舒的父亲一般,这样,我也放心了。”
他的“父亲”二字咬得极重,薛开潮尚无什么明确的反应,舒君却不自在起来,低头不语。
薛开潮凝视周云片刻,就一口否决了他方才的话:“我无需做他的父亲。你这些小心思也不必要,我自然会对他好的。”
周云脸色更难看,见舒君只冒出一个头前后看来看去,居然像看戏一样,丝毫不晓得自己是为他才多说这些,忍不住呛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前辈对小舒有大恩,小舒日后自然事你如子。你不做他的父亲还要对他这样,难道还会和他结为道侣吗?”
这话的本意是要斥责薛开潮准备始乱终弃,根本不看重这个弟子,周云本来也是气得厉害了,话一说出来就知道自己太过了,何况对方若真的是这种人,他说也没有用,就应该把小舒带走才对。
可他心中自责的同时却发现薛开潮一怔,似乎从未想过后面的事。
周云又去看舒君,见他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薛开潮只怔了一瞬间,很快就接话:“这是我的私事,不必你来操心。”
本来说这样一句话对薛开潮已经算是破例,但看看舒君那毫无所觉的表情,薛开潮伸手把他按回去,又多说了一句:“何况他如今是我的人,与你无关。”
旋即带着舒君离开,甚至不容舒君告别。舒君再迟钝也应该知道他生气了,并不敢十分违逆他,只勉强回过头对周云做手势让他放心。薛开潮用力把他一带,几乎是把舒君凌空提起足不点地往前走。
不过这个方向倒不是回客栈,而是继续沿着河走。舒君被带了一阵又放下来,想了想,终究开口打破沉默:“主……师尊,他真的是我邻家的哥哥,已经十年没见过了……”
他本意是说自己出来并不是为了和周云见面——其实这也是说谎,但想想看,往后要说的谎言比这个更严重,也是少不了的,如今又何必在乎这第一次呢?
相比起来,这甚至已经是一句真话了。
薛开潮停下脚步看着他,微微挑眉,不像是不生气了的样子:“是么?”
倒是仍旧语气平直,喜怒不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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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福无意之间做了催化剂,还提出了致命大舅哥问题:你会不会娶我妹妹?不娶还睡你是渣男!顺,猜猜剑玉这个名字是哪儿来的?(感觉好无聊啊又不难猜,小薛心事就那么几件还很透明)
第55章 明月如君
舒君晓得他不高兴了,却不明白为什么,只好干巴巴答“是”。
薛开潮也不多说什么,牵着他上了河岸边等待招揽客人的窄窄渡船。夜色已经深了,舒君没料到二人居然要游河,即使方才还打定主意少说话免得薛开潮看自己更不高兴,但也不得不多嘴了:“天已经黑了,一会就要宵禁了吧?咱们不回去吗?”
他自从到薛开潮身边,还没用过这种怯生生的语气,薛开潮原先不想开口说话,见他这幅样子也就冰消雪融,莫名其妙的恼怒也消失不见,若无其事伸手拂了拂舒君的肩头,捏起一片遗留到这个时候的柳叶,解释道:“太晚了,赶回客栈怕来不及,不如在对岸寻个宿处。”
舒君愕然:“可是对岸是……”
那里笑语声喧,他不相信薛开潮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脸色顿时就变得很怪异。薛开潮倒是举重若轻,不以为意:“出门在外就不要挑剔,借他们一间房子住,也不会不准的。”
顿了顿又说:“幽渊最喜欢漂亮女孩子,从不避讳这些事,你又何必害羞?”
舒君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开始震惊。是幽渊居然会对薛开潮说这些事,还是幽渊居然最喜欢漂亮女孩子。哪种喜欢?怎么喜欢?她为什么进勾栏?
更或者是薛开潮说他不要害羞,别把二人眠花宿柳这件事放在心上?
修道者万事随心,本来看透了凡尘俗世确实不应该太在意这种事。可舒君毕竟年纪也不大,就算只是去住一晚上也觉得难为情。除此之外,以薛开潮的身份来说,做这种事多少算出格了。
不过要他劝谏,舒君也不知道怎样劝。何况现在确实快要宵禁了,江陵城这个规矩还是很森严的,不好触犯。事急从权,本来也不必疑虑,舒君所疑虑的不过是这种地方薛开潮进去未必合适。
薛开潮倒是淡定如常。
道士在花街柳巷借宿,听起来就像是怪谈故事的开头,即便不出现一两个女鬼,花妖狐魅还是要有的。不过鸨母虽然惊讶,却是见惯世情的人,很快安排停当,甚至奉上一桌酒菜,只是没有姑娘陪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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