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君对这栋房屋并无任何游览的兴趣。他多少也猜得出如果霍韬希望自己彻底为他所用会做出什么事。如今联姻是不成了,那就得让他逐渐习惯和认同自己。
而舒君并无与他建立情谊或者同仇敌忾的打算,更不准备顺着霍韬的安排行事。
就像霍韬可以如鱼得水在人间纷争之际取得一席之地,却对仙门的世界一窍不通一样,舒君也很清楚自己在人间没有任何需要的东西,也并不擅长争名夺利。他所牵挂的一切都和薛开潮有关。
晚间夜宴,果然有人登门接舒君前去,不过场面却不是舒君预料的,霍韬作风不动声色的拉近距离。客人出乎意料的多,舒君一进门就微微蹙眉。他曾经作为薛开潮麾下皓霜刀一员在长安城的时候没少见识过这等纸醉金迷,只是没想到义军尚未争出个结果,就开始有了这歌舞升平的排场。
见到他的表情,霍韬不动声色放下酒樽走下来拉住他的手将他带进去,眼神中有无奈和歉意,向他介绍座中诸人的同时坦坦荡荡解释:“近来各路英雄会盟,都在此地,大家听说我这里来了稀客,都要来瞧个热闹。我想你并不习惯喧嚣,倘若不适应自便就好,我们不会当你是无礼的。”
这话说的,确实有军师的水平。舒君的脾气霍韬多少能摸到一点,可不见得会给自己面子,忍耐多方势力的评估和打量。到时候如果闹出了事,恐怕就不美了、与其如此不如让他自便,就算现在舒君转身就走,难道霍韬还怕笼络不了他?
今夜的接风宴原本确如舒君所想的那样,并不会办的多么盛大,偏偏消息不知怎么走漏出去,被好几方势力知道了,这场会盟本来就是结束互相消耗的乱斗的唯一机会,而霍韬想要的越多,他的每一步就要越小心翼翼,因此他也不好直接拒绝。
其实被人堵在书房里毫不见外的要求见舒君的时候,霍韬已经在按捺自己的恼火。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他不该放任自己的情绪左右行动,但如果舒君能够随心所欲的行动,霍韬是丝毫不会觉得他在羞辱自己的。
相反,他更愿意和舒君私下谈话,免得被人打扰。
不过,舒君终究没有他想的脾气那么大,虽然并未展颜,但也没遽然变色,只是冷冷淡淡的,对轮番上前与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什么兴趣罢了。霍韬也不强求他和善可亲,注意到舒君并不愿意站在灯火辉煌处,迅速的寒暄完毕,就示意歌舞继续,舒君得以立刻隐身进了幽暗之处,转出了厅堂之外。
外头就昏暗多了,也不必舒君闪躲。
他倒不是真的对光亮感到不适,只是在这些外人眼里最好还是装作神秘冷酷的模样,以免他们觉得自己容易掌控。神秘对他并不难,毕竟他的来历恐怕是这些人查不到的。至于冷酷么……学学薛开潮漫不经心的神情态度也就差不多了。
背后的歌舞让舒君意料之外的烦躁,或许是想起从前潜伏在旁人的花花世界里等待机会一击必杀的感受,舒君对奢侈靡艳都不心动,甚至连酒水都不愿沾唇,只想等一会,和摆脱了那些人的霍韬简单的谈谈,随后立刻离开这里。
作为一个如此聪明的人,霍韬也没让他等太久,很快在他背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动静出现了:“本来是你的接风宴,硬是弄成这样,真是……”
舒君转过身,让开一步,容他站到自己身边,将霍韬并未说出口的歉意尽收眼底。
他不出声,霍韬就多看了他一眼,借着廊上的灯笼看清了舒君脸上的不耐烦,霍韬倒好似吃了一惊:“怎么,还有什么事?”
他倒是敏锐非常。舒君也不多加掩饰,冷哼一声:“如今你们还没进长安城,做派已经是十足的长安豪富了,这或许就叫胜券在握?”
言辞犀利,出乎霍韬对他的了解,舒君在黑暗中视物不受影响,看得见他脸上亲切随和的笑意渐渐消失,随后摇头,叹气:“你说得对,这确实不是现在的我们该做的事。可眼看着长安城快要被攻下,剩下的不过是谁能坐上那把金交椅,所以人人以为已经到了庆升平的时候了,我就算是想唱反调,现在也不是时候。”
说着,足智多谋的年轻人扭头望着光辉灿烂的那一处,浮起个晦暗不明的笑:“何况叫他们以为我没有那个心气,不也是一桩好事?”
这些事舒君并不太懂,也并无插手的意愿,见霍韬还算清醒,于是就跳到了第二个话题,顺理成章且心高气傲的说:“人生百年,蝇营狗苟,又能享受多久?”
这话颇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霍韬虽然对舒君的来历有种种猜测,倒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出如此倨傲的话,面上露出吃惊的神色,随后摇头:“难道你们为了长生,就不曾蝇营狗苟?何况如今我毕竟已经兵临长安城,而你,又是否靠近了长生不老?”
语气柔和如春风拂面,话里的意思却是很厉害的。霍韬虽然愿意折节相交,却显然不是在屈己从人,更没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
舒君听他这样问自己,心想,总算是把话头递了上来,平淡如水地答道:“我么?我已有自己的一份机缘,长生不过是触手可及。至于你……或许也可以多想一想,想得再高,再多,也不算多。”
霍韬神色屡次变幻不定,沉默了许久,干干笑了一声,打破了寂静:“我就说你怎么会一请就来,原来是有人叫你带话?那么,你现在说的究竟是谁的意思?”
舒君挑眉:“是谁的意思,难道是很难猜的事?你如此聪明,自己猜好了。夜宴尚未结束,我该告辞,而你该回去了。”
说完之后,飘然而去。
他还没准备把自己的底牌一把掀开全部给霍韬看个清楚,也并不觉得没有自己霍韬就终生没有登临大位的野心,如今大家正好一拍即合,也算是难得的机会,但愿他抓得住。
舒君所料不错,霍韬果然是个聪明的,次日清晨就立刻登门和他密谈来了。舒君扫榻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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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想冬眠哦。
第115章 勾心斗角
霍韬其人,是舒君见过最凡人的一个。
他年轻,敏锐,有野心,也有许多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但总体来说,仍旧聪明而且可以接近,并不比舒君在薛开潮身边的时候见过的人更危险。
舒君对他并无什么特殊的感情,更没有什么感慨,但却深信不疑,即使没有自己帮助,此人的成就也将远超他的岳父。
毕竟他的岳父膝下只有一女,即使有了江山,也只好交给女婿受用将来的千秋万代。更何况眼下霍韬就已经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开始糊弄他了。
舒君并不觉得新的王朝就一定会比旧的更好,这不过是周而复始,并不新鲜。霍韬是局中之人,自然万分投入,可他从旁观看,只觉得虽有激动人心的时刻,但终究森冷,尸骨成堆,火焰遍地。
要知道薛夜来手中的红莲火焰收发由心,一旦释放不由她加以控制就没有任何办法熄灭,足以把世间的一切变为燃料。人类之间发生的战争也一样。
霍韬上门为的是问清楚那天他语焉不详究竟试图暗示自己什么,同时也是为了掌握更强的力量,更靠近真正的权势,最终的胜利。
舒君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因此并不多绕圈子:“你也知道我是替人传话,那就速战速决,赶紧解决此事好了。你如今也不过泯然众人,并无十成胜算,倘若想要顷刻之间脱颖而出,似乎只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霍韬挑眉,一时之间想不到这个人究竟是谁。
舒君的出身和交际都决定了,能让他出面代为传话的人,一定身处仙门之中。这一层霍韬还不至于想不透。但正因如此,霍韬反而更加迷惑,因为他对仙门之中不说一窍不通,却也从无熟悉的机会。
这几年来凡人之间风云不断,倒也有不少仙门之中退下来的游侠加入各路义军,可是他们所知的往往不深。霍韬知道自己绝无那种天赋,也从不上心。毕竟比起与自己相比根本远在天边的那些事,他更愿意专注于眼前。
因此,如果要说仙门之中他最先想到的人,也就只有两个。
或者说,只是两个位子罢了,就是那两个令主。
先前白令令主传承的麻烦,霍韬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李家依然硬挺着,并未承认新的令主,而新的令主也毫无声息,所以这一摊子就是一团糟。这种场面千年难遇,从上到下无人不嗤笑瞩目,似乎看了这番热闹,自己就比令主,比李家更优越了。
而另一个青令的令主,恰好刚离开永嘉城。
这对霍韬而言不难知道。
他脸色微变,甚至都不敢相信。两座法殿俱已坍塌,如今的令主还能是从前的令主吗?以他的心机谋算,不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胜算,也不是不清楚应该如何在交易中获得自己满意的东西。
霍韬忽然笑笑:“看来是我小看你了,从前只当你是哪个权贵养的杀手,未曾料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无论背后的人是谁,舒君总比他想的更深不可测。这并非是因这目光清澄冷硬如冰的年轻人自己有多么高的谋算,只是他的背景实在深厚,参透一点,霍韬就不敢再起什么心思了。
舒君如何不是最要紧的,而是如果被他身后的人察觉,把漫不经心当做不敬,霍韬毫不怀疑自己的下场是尸骨无存。
大概明白他的意思,舒君勾了勾嘴角:“你并没有小看我,我也确实无足轻重。”
霍韬深吸一口气:“这位托你来传话的人,是否是我所想的那一位?”
舒君挑眉,学着他语焉不详:“那就要看你想的是哪一位了。”
即使知道无人窥探,自己在门外也留下了足够多的心腹看守,霍韬仍然压低了声音:“法殿不是已经坍塌了吗?难道你不曾听说过那个传说,这两座高楼倒塌的时候一切都会跟着灭亡,唯一能够永久的是天上的月亮?没了法殿的令主还是令主吗?”
看来他果然聪明,不仅猜到了薛开潮的身上,甚至在怀疑薛开潮如今的身份和地位。
舒君看着他:“究竟是有了令主才有法殿,还是有了法殿才有令主?你明白吗?”
霍韬沉默了。
他知道这并非文字游戏。在仙门之中,语言的先后顺序是很重要的。而舒君的意思已经很明确。
历史记载的是先有了令主,才为他们建立了法殿,所以即使法殿坍塌,制度不存,令主……仍然是有可能安然无恙,甚至比从前更强大的吗?
他突然绷紧了心弦:“原来如此。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猜的那位就是日前化龙不翼而飞的那一位。”
霍韬牙疼般嘶嘶吸气:“你也知道我对仙门之中的事一无所知。这位令主久不露面,你也知道外头都在怎么传说,说他飞离人世,已经不在人间,永嘉城那一场动荡惊天动地,声响可不小,不少人都说那就是他飞走了的证明。当时你似乎就在永嘉城附近,有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舒君一扬眉:“我都看见了。”
然后就没了。霍韬知道他不善言辞,来的时候甚至为此松了一口气。他很清楚,真的不能说的舒君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如果能说的或许不用自己问他就会主动说出来。对霍韬这种心眼多的人而言,要猜透舒君的心事和底牌其实并不难,何况他虽然长于辞令,但偶尔有一两次直来直往不必听人说什么含糊其辞的套话,其实省心又舒畅。即使免不了冷场,无言以对,那总归是轻松的。
但偏偏这次舒君不像他想得那么直白,见他开始问话,只说了句他什么都知道,就很快向后一靠,似笑非笑:“不过似乎霍兄忘了什么。这不是一桩生意,也不是什么交易。除你之外,难道就无人争着抢着要一份机会?你我都很清楚,没有我你仍然能成就一份伟业,没有你他仍旧能够不死不灭。你若是不信,也不必勉强自己。”
说着就摆出不愿在谈的架势。
霍韬一惊,立刻发现自己疏漏了什么。
舒君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把他养大的哪一位恐怕更是如此。舒君好骗不过是因为涉世不深,又无需蝇营狗苟,而他身后那位,高高在上坐在云端,恐怕早就把自己看透。
和舒君较量,霍韬怕的是舒君忽然暴起捏死自己,和那一位较量……
霍韬扪心自问,自己还没有这个本事。
勉强笑了笑,他也不再继续轻忽下去了:“我明白了。你说的都没有错,所以我很好奇,既然我们都不是非彼此不可,你又为什么找上了我呢?正如你所言,可供你选择的人太多了。即使从头扶持一个,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仍旧少不了试探,但至少霍韬这一次开口,已经很直接,舒君知道自己差不多触底了,也对他笑笑,神色纯真而狡黠:“我涉世不深,又能认识几个人?自然只能说你的好话了。”
霍韬一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今日的机缘,并不因为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当年运气好,有机会和舒君认识而已。
舒君又笑,眼睛看着他头顶:“何况,人的运道也是会变的。我来时还未能认定霍兄你,不过如今倒是可以肯定,将来你必然会有大运气。你头顶的气已经是五彩,现在就可以对你说声恭喜了。”
他说完,带笑看着霍韬。
霍韬的心疯狂的跳了起来。自古大人物身上总会有些异象,五色云彩是什么意思,霍韬十分清楚。何况舒君已经说明了这一次才看得见,那么恐怕他的拜访才是自己运势变化的根本原因。
舒君又轻声细语道:“何况,将来终有一日,霍兄总要去见他的。难不成你们就打算把令主和法殿忘到脑后?”
霍韬一顿,略有不解。
舒君看着他,又过了一阵,才慢慢冷笑起来:“原来如此。”
大概是看李菩提和薛开潮先后失踪,并未以令主的身份公开出现,他们就以为万事大吉,从此之后人间不再有令主的名号。
哪有那么容易?
舒君现在已经再清楚不过,人间确实不能失去令主。其他的不说,从前令主毕竟还是代表了一些东西的,如果他们就此贸贸然消失,留下的空白会被什么人填补?李家和薛家都有残部,如果他们要兴风作浪,霍韬这等对其中曲折一窍不通的泥腿子只能送死罢了。
偏偏他们还未得到真正的胜利,就开始吝啬,不愿与任何人共享最后的果实。
见舒君面露讽刺之色,霍韬也芒刺在背般不大自在了,辩解:“毕竟他们已经多日未曾露面,谁又知道发生了什么?”
确实,他们只是无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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