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卯时,天边刚吐出了一点鱼肚白,凌昔辞便收拾齐整了出门,取了剑下楼。他折腾了一夜没怎么睡,攒了一肚子的气,急需发泄一下。
息声林里像是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凌昔辞一开始还有些心浮气躁,等到大半个时辰下来,已经彻底平静。他收剑回鞘,停下来才觉出有几分热,边扯领口边迈步往回走,寻思着冲个凉再出去。
岂料出了林子便见越疏风待在院中,正坐在石凳上捧着杯茶慢慢地喝,瞧见他出来,还对他笑了一下,说道:“早啊。”
空气中带着未散尽的潮意,鼻间萦着几分泥土的味道。凌昔辞像见了鬼一样,扯着领口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你怎么还在?”
他这几日都是正卯时起,那时院里早没了越疏风的气息,可现在都快辰时了,越疏风竟然还慢悠悠地坐在院子里喝茶。
“今日无甚要事,偷懒也无妨。”越疏风放下杯子,打量了他一下,“吃饭吗,一起?”
凌昔辞下意识往西边看了一眼,越疏风闷笑一声,“别看了,还是从东边出来的。只是一起吃个饭,没必要这样吧。”
有必要,非常有必要。明明昨天还想拉距离,今天就主动来找他,莫不是吃错药了。凌昔辞觉得有点晕乎,左右脚互相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好在他身手矫健,踉跄两步硬生生的稳住了平衡,只是在直起身子的时候忽觉颈间一重,有什么东西顺着衣襟滑出来,坠在了外面。
凌昔辞低头一瞧,才发现是先前领口扯的太开,方才又动作太大,脖子上挂的那块玉珏给滑出来了。他顺手塞回衣襟里,抬眼瞧见越疏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正神色不明地盯着他看,准确地说,是盯着他的手看。
凌昔辞收拢前襟的动作一顿,“看什么?”
“没什么。”越疏风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时间不早了。”
这一会儿耽误已经快辰时,凌昔辞也没空再多想,噔噔噔地上楼去了。
院内,越疏风将剩余的半杯茶水倒在树下,动作缓慢的收拢茶具。
其实昨夜里不止凌昔辞翻来覆去的没睡着,越疏风也枯坐着想了一夜。他一向自控能力极强,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即便是有,也难有太大起伏。
昨夜里那突如其来的情愫让他莫名在意,又有些好奇和心痒难耐。若换做以前没经历过的时候,他肯定以为自己会排斥这种感觉,会减少出现这种情况的发生概率。但当事情真正发生了,越疏风才忽然发现,他并不讨厌,反而更想接近。
而上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人……
越疏风想起方才惊鸿一瞥的那块玉珏,唇边弯起一丝笑意。
凌昔辞用最快的速度拾掇了自己,套好衣服,右手拿着束发用的发带,另一手撑着走廊的栏杆,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他本是为了省时,却没想越疏风正在楼下靠着栏杆翻一本小册子。听到动静后,收了册子抬头看过来,恍然失笑,“这么急做什么?”
凌昔辞被他吓了一跳,而后又被这莫名的语气搞的有点发懵,下意识答:“快辰时了,怕去晚了饭堂人多。”
“缺你那点吃的不成。”越疏风上前抽走他手上的发带,扳着他的肩膀把人转过去,拢着他散开的长发,在他背后随意问:“你还不辟谷?”
“筑基期才能开始辟谷。”凌昔辞时刻不忘保持自己修为低下的人设,低声嘟囔了两句。不属于自己的手在他发间穿梭,明明没有切身处地地碰到他,那隔了一层的温度却还是叫他有点坐立难安。
许是越疏风抽走发带时的动作来的太自然,他第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去拒绝,现在再说就难免有些不合时宜。他梗着脖颈不敢乱动,怕动一下就当真碰到对方,绷直着身体站了一会儿有点僵,忍不住出声催促,“你快点。”
越疏风又笑,声音压在喉间,低低的。像风吹过树叶,又像羽毛拂过他的耳垂。凌昔辞忽的想起在烈焰阁时与越疏风见过的最后一面,对方好像也是这么笑了一声,而后慢悠悠地对他说:“好好修炼吧,小孔雀。我还等着你带我进离王殿呢。”
凌昔辞忽然有了回头看一眼的冲动,他想知道,他身后这个少年此刻笑起来的样子跟越疏风有几分不同。
恰在此时,越疏风的声音也从他耳侧传来,“好了。”
凌昔辞迅速转身,发梢随动作扬起,蹭过了对方停在空中尚未完全收回的手。
越疏风没预料到他这突如其来的大转弯,迟了一瞬才恍过神,把手收了回来,而后便听凌昔辞冷不丁的出声问他。
“越疏风是你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掉了一个的。
第16章
这么直接的,连遮掩一下也不。寻常人哪会直呼他的名字,还真是不怕自己不被发现。越疏风内心好笑,面上还是装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答道:“一家人的关系。”
他想起前段日子流言传的飞起,自己被宋濯跟师叔接连打趣的经历,心道也该让这没心没肺的小孔雀也感同身受一下。便摆出一副忧虑的表情,装模作样的叹气:“算起来大哥他闭关也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想开一点。”
“你们是兄弟?”凌昔辞一愣,果不其然的上钩,“你刚才说他想开?想开什么?”
“不是亲生兄弟,只是族兄。”越疏风先回答了前半句,而后针对后半句故作惊讶,“近些日子传的那么厉害,你没听说过吗?”
近些日子传的厉害的,又跟越疏风有关,同时满足这两点的,便只有因退婚引起的风风火火的,有关逸阳君深受情伤的流言了。
凌昔辞当即就有点不好,他当然听说了,甚至他就是当事人。只是这不是外面瞎传的吗,怎么越祁说的好像真的一样。
凌昔辞这边脑子里乱成一团,那边越疏风还在继续胡掰。
越疏风惯常揣摩人心,言语暗示引导他人思维走向已经信手拈来。又同为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对事件的整个经过不能更清楚。一半真一半假,虚虚实实情真意切,很快就把凌昔辞绕了进去。
“等等。”凌昔辞被他绕的头晕,打断他的话直接切入重点,“据我所知,他们两人在沧澜境之前素昧谋面,相处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越疏风怎么就……”
对于那几个字,凌昔辞还是有点难以启齿,“他也太快了吧”
“你没经历过,不懂也正常。”越疏风忽悠他道:“感情这回事,感觉到了就是到了,无关时间,只关乎于对象。人对了,心动和怦然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凌昔辞:“……”
“你看他安乐王出现前他跟什么女修传过流言吗?没有吧?”
“……”
看到对方明显怀疑人生的表情,越疏风内心快笑疯了,表面上还装着一本正经的模样继续瞎扯,“其实他闭关前还拜托我说帮忙关注一下安乐王的消息写传讯符给他,又反复交代了不能离的太近以免打扰到对方,也真的是用心良苦了。”
“只可惜安乐王也是深居简出,消息更是少之又少。对了……”越疏风装模作样的询问,“你来书院前见过安乐王吗,他现在怎么样?不如你告诉我一下,也好让我交差。”
关于安乐王这个称谓,凌昔辞还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在说他自己。“你也说他深居简出了。我只是旁系的,当然没见过,这可不是我不想帮你。”他说到这里难免有点心虚,看了一眼时间飞快转移话题,“都这个时间了,再不走真的要迟到了。”
说罢,也不等越疏风回答,凌昔辞便快步离开了院子。
直到拐出远门,短暂地离开越疏风的视线,凌昔辞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一些,心底生出几分懊恼,更多的是怀疑人生。明明只是想探寻一下越疏风的近况,看看对方是不是已经去了西边,却没想能一下牵扯出来这么多东西。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凌昔辞一定要赶在自己问出那个问题之前堵住自己的嘴。
想起刚才的话,凌昔辞忽如其来地升起一阵耳热,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心道越祁情啊爱啊的说的那么顺畅,一点也不害臊,难不成有过什么经历?明明看年纪跟他差不多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两人今日是一起出来的,上课时自然也是进了同一间教室。凌昔辞顾念着早上的事情,课堂上便时不时的走神,目光总是控制不住的往越疏风那边飘,偏偏对方的感知也极其敏锐,差不多次次都能把他抓个正着。
次数多了之后,越疏风索性也不听课了,光明正大的托腮看回来。是以每次凌昔辞控制不住目光飘过去的时候,便能看到对方丝毫不加掩饰地望着他,见他回头,还会冲他笑一下。
真真是吓死个人。
凌昔辞坐如针毡地熬过一上午,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他本想迅速开溜,而后直接在外面待到下午直接去上选修,却没想越疏风直接跟在了他后面。
“你不是不上选修?”
“第一节 课,上一次也无妨。”
凌昔辞无言,只得任对方跟在自己后面。
选修不再是一个先生投影多个教室,是实打实的课堂授课形式。两人坐了邻桌,凌昔辞这次吸取教训,整一堂课都控制着自己没往旁边看,直到临近下课的时候,才放松下来,抬了抬眼,用余光扫了扫越疏风的方向。
“……”
那家伙居然还在看他。
下课的钟声响了三响,周围的学生开始收拾东西离开,凌昔辞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到人走的差不多,才压低声音问身边的人,“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不是你在看我?”
“我是看到你看我才看你的。”
“那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越疏风慢悠悠地道:“而且,你确定是我先看的你?”
凌昔辞无言以对,他总不能说他是在想越疏风的事情才控制不住看他的,纠结了半天答不上来,只好放弃争辩。
时间一晃又是两天,临近休沐日这天,秦云廷提早传了讯说会回来,下午也没有选修,凌昔辞便借口要去还鸟拎着小七溜了。
他本以为越疏风会找各种借口,就像这过去的两天一样,时刻不离的跟着他。却没想对方很轻易的就点了头,没有再找理由跟上来。
这个结果让凌昔辞庆幸之余又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失落,但他很快就将这部分失落当成是错觉给甩掉了。怎么可能会失落,明明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天知道一连被洗脑洗两天是个什么体验,这两天时间,凌昔辞一有空闲便被越疏风见缝插针地给他灌输他对他有多上心的理念,找到机会就要抒情一下,嘘声叹气的感慨一下自家哥哥情路有多么的坎坷不平,安乐王又是多么郎心似铁。
时间久了,凌昔辞都快被对方那套说辞动摇,相信越疏风是真的对他一见钟情情根深种了。
就连记忆里对方那副漫不经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色,都被回忆的滤镜渲染成了故作姿态的逞强以及不打扰和情愿自己一个人承受痛苦都要放你自由的尊重。
可以说是十分深情了。
只是凌昔辞凭借自己的直觉来看,他怎么着也不觉得越疏风会像是随便跟人吐露心声的人,是以对于越祁的话,他还是持有保留意见。
谁知道他们关系到底怎么样,万一越祁也是被越疏风忽悠的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这几天,真的对不起>人<
第17章
凌昔辞抱着小七去内院找秦云廷,他开学前在对方那里住过两天,认得路,便直接去了那边。到了院前,便见秦云廷正在院前,跟一名宫装女子说话。
内院的学生因为经常外出的缘故,对于穿不穿院服的限制并不像内院那样严格,他这一路上过来见到的人很少是穿院服的。
走的近了,凌昔辞才瞧见女子宫装上印着的花纹极其眼熟,他大致想了想,才记起那印记是属于世家中的乔家,是一个并不如何出名的世家。
因为那女子背对着凌昔辞的方向,凌昔辞只能瞧见秦云廷的神色,那表情明晃晃的,就差把不耐烦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凌昔辞的到来如同秦云廷的救星,他先是对凌昔辞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转而便朝那女子下逐客令,“实话实说,仙子提议的事情我没有兴趣,仙子可以去找别人。我这里还有事,便不留仙子了。”
许是有外人在场还被拒绝的这么彻底,那女子面子挂不住,面上显出几分尴尬,“七殿下不如再考虑考虑,与我合作总比与濯尘君……”
这人怎么给台阶还不下的,秦云廷烦了,他毫不客气的打断对方,“不好意思,我觉得跟姓宋的组队还挺合适的。”他用挑剔和审视的目光将那女子上下打量一圈,呵呵一笑,冷酷道:“至少他比你多个功能,闲暇时间还能当个花瓶看看打发时间。”
宫装女子彻底败退,凌昔辞探头瞧了一眼她狼狈退走的背影,发自内心的佩服,“七哥,你嘴好毒。”
方才那话既嘲了宫装女子没修为只想当花瓶,又借宋濯暗讽了对方想当花瓶都没姿色,还顺带着隔空踩了一脚宋濯。明面上是在说宋濯比对方有当花瓶的“姿色”,暗地里则是在说宋濯在他面前只能当花瓶。
既拒绝了眼前的狗皮膏药,又顺带着嘲了死对头,可谓是一箭双雕。
秦云廷嘿嘿一笑,很是谦虚了一把,“比不过三哥。”他揽着凌昔辞的肩膀进院,“走吧,先回去再说。”
两人回到院内,没了旁人的视线,凌昔辞便把怀里塞着的小七抱了出来。重获自由回到旧主身边的小七泪眼汪汪,扑着秦云廷不撒手。
“呦,还挺有精神。”秦云廷逗了它两下,问凌昔辞道:“对了,它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麻烦?若是没有第一天那桶水,他就不会跟越祁说话,后面说起组队任务的事情也不会延伸出关系亲近,也不会提起越疏风的事情,他就不会知道越疏风喜欢他(大误)。
想起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这只蠢鸟,凌昔辞默了默,违心地答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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