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得过别人,休想诳得了他。
什么同袍之情,什么忠君守节,全他妈胡扯。
卫府这些惺惺作态的东西他一概瞧不上。
这一出又一出的,不就为个好名声。
大丞相府陈家德不配位,镇国公府卫家眼瞧着就能博个德高望重之誉了。
“卫家此举确实妥当。”陈洋给他斟满茶水后道:“不过儿子近日一直在想,这结篱兵符出现的实在蹊跷。”
最初在薛府的一个老仆人手中,这次又出现在隐壶关卫家军里,或许下一次就该出现在他们陈府的某个人手里了。
他始终不相信敬安帝的暗卫会在薛雍或者卫家手中。
卫家多年来一直在追查结篱兵符的事,他是知道的。
陈盈双目一眯:“洋儿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卫四放火烧薛宅那日,有人看见薛九被人所救。”陈洋道。
陈盈愕然:“何人?”
薛家在京中只有薛雍一病秧子,他都自顾不暇,谈何救走一个下人。
陈洋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陈盈面色大变:“我竟小瞧他了。”
“爹,说薛雍和萧氏有瓜葛的,也是宫里面放出来的消息。”陈洋道。
就是为了引卫玄琅来和他争夺薛雍。
陈盈恨极:“这么说,结篱兵符很有可能在皇上手里?”
好一个简承琮。
陈卫两家为了争结篱兵符过了一招又一招,两两对峙,水火不容,他却坐在宫中隔山观虎斗,妄想取渔翁之利。
做梦。
陈洋:“八成在他手里。”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陈盈忽然手一拍桌子:“延宁二年,简承琮招募平叛军的事,洋儿还记得吗?”
陈洋:“怎么不记得。”
那是简承琮登基的第二年,他平日里最喜欢微服出宫、猎艳,有一日他听说边境打了胜仗,正在追击残兵,突然心血来潮,自封“神武大将军定国公简猛”,贴出皇榜招募了一群乌合之众便御驾亲征,奔赴边境打仗去了。
自然,仗是不可能打的,他不过带着一群人在边境游幸数月就“大获全胜”风风光光回宫来了。
那些“功臣”,自然也都被编入羽林卫,拿着皇家俸禄,继续跟简承琮混日子。
那时的陈盈,就盼着简承琮胡闹呢,闹的越大越好,明知他胡闹也不会阻止。
陈盈恍然地与儿子对视一眼,颓然道:“原来敬安帝留下来的暗卫早就化暗为明了。”
没错,肯定就是那群人。
都怪他当年不够果断,收了简承琮送来的一斛东珠后,又乐见新帝昏庸胡闹,便由着他招募几个散兵游勇玩玩,没想到竟被家雀啄瞎了眼。
可怜他和卫羡之这些年竟被瞒得团团转。
“爹。”陈洋面色泛白,眸中隐隐有些压抑不住的慌乱:“我陈家腹背受敌,这可如何是好?”
倘若卫家和简氏勾搭起来对付他们,陈家危矣。
“卫家,或许还在担忧简氏和你、我合伙对付他呢。”陈盈面色不改:“也许我们高看他了。”
宫中在册的羽林卫仅有三万余人,如果只是这个数目的兵马,那倒不怕。
这几年羽林卫从未操练,更未出京打过仗,不足为惧。
陈洋道:“那爹的意思是咱们府上暂且不动?”
陈盈眯着阴沉的眸子,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自有安排。”
“爹,贺容先那里,咱们?”要动手吗。
陈盈闭目斟酌道:“先看看皇上如何处置他吧。”
贺容先这枚棋子,他一直没看懂简承琮的意图。
“那儿子传信给宫里头的人,这几日叫他们盯紧皇上,一举一动都要向咱们汇报。”陈洋道。
二更末。
薛雍睡了两个时辰之后转醒,翻了个身,似乎觉得屋中有人,又觉得气息很是熟悉,他眼睛懒得睁,翻了个身,继续闭着双目养神。
今夜他屋子里可真热闹。
到了三更天,他听见那人换了个坐姿,想继续装睡,又不忍心,于是懒懒道:“卫小将军,何不到床上来睡?”
春夜花香袭人,他的声音低沉偏哑,不自觉竟腌了几分春情在里面。
卫玄琅夜视极好,稍稍一瞥便见薛雍青丝微显蓬乱,星眸半开,衣领随意掩着,露出半截脖颈,他心中一动,忽而看向窗外,冷然道:“卫某只是来坐坐,不敢起遐思。”
薛雍懒懒笑道:“卫小将军出了名的坦荡无欲,又何惧与一个男子同榻而眠。”
卫玄琅起身欲走,又听他继续道:
“罗纱帐,锦榻床,还有在下服侍着,不比冷板凳坐着舒服?”
他还想说,再来个肌肤相亲的话,睡觉更好。
“你……”卫玄琅这个沉默寡言的主儿哪里说的过他,摸出腰间玉佩一掷,顿时凶猛泼辣地朝薛雍飞去,只觉某处一麻,便再发不出声来。
被点了哑穴!
好狠的飞卿。
薛雍寻摸到那玉佩,触手生凉,是上好的羊脂玉,他心道,这玩意儿拿出去能卖个好价钱,值了。
放在心口,那玉的沁凉入肌,说不出的放松与惬意,不过一会儿,他就安睡过去。
睡梦中,似有人在他床边站着。
可他五更天醒来,睁开双眼却不见人影,若不是胸口那块被他捂热了的玉佩,他都以为昨晚不过是做了个梦呢。
“卫小将军。”
他穿好衣裳出门找人,却只见两三个守卫在,微微怅然道:“你们卫小将军什么时候回去的?”
薛雍记得四更天的时候卫玄琅还在他房里呢。
“薛公子睡糊涂了吧。”一个守卫苦着脸道:“靖安将军昨夜被国公爷禁在书房呢,哪有功夫来这儿?”
薛雍一愕:“小将军为何被拘在书房?”
明明昨夜他见过那位小爷。
不过,想来以那小爷的轻功,偷偷溜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守卫道:“算了,俺们府中的事,你一个外人问不得。”
薛雍伸手摸摸系在内襟里的玉佩,心中发笑,难怪卫玄琅昨夜脾气那么大,原来是被父亲训斥了呢。
训的好,以后可别再顽皮了。
那守卫见他果然不再问了,嗤笑一声:“怎么,薛公子想我们小将军了?”
“小将军英武倜傥,薛某爱慕不已。”薛雍道。
语调十分……认真!
第17章
那守卫年纪小,面皮薄,闻言双颊陡然涨红,闷闷道:“你又不是女子,成天说出这种话来,难怪我们国公爷会生我们公子的气。”
薛雍唇漾浅笑,逗他道:“又不是你们小将军说的,国公爷为何要生他的气?”
“自然是怕我们小将军与薛公子厮混,坏了名声。”小守卫道。
薛雍哦了一声,笑着问他:“那你们小将军为何不放我出这萧府?”
放他走,一了百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小守卫瞪他一眼:“哼,别急,早晚我们小将军会把你赶出这里的。”
风乍起,吹拂着薛雍披在肩头的青丝,他微微一笑:“到时候你们小将军舍不得我,又该如何?”
“我们小将军——”小守卫忽然哑住。
说曹操,曹操没到,曹操的爹来了——
一道沉稳威严的嗓音传来,只见卫羡之肃然朝这边走来,脚步生风,真真不减当年威震四海之雄风:“薛公子,久仰。”
“镇国公。”薛雍忽地一怔,而后疾步走过去朝他见了礼,立在一旁待命。
来的也太突然了。
“不必拘束。”卫羡之温声道:“薛家在京中时,我与你祖父也有过交情,后来你们迁去永州,多年未见,两家也生疏了。”
他一边说一边凝着薛雍:“三年前你高中状元,我想着你们会回京,盼了多日呢。”
没想到最后就薛雍一人回来了。
薛雍听他这般拉着家常,不好忖度来意,只好说些客套话:“国公如此挂记,薛府上下不胜荣幸。”
卫羡之不再问什么,四下看了看,在木桌前坐下道:“听说你极擅对弈?”
说罢命随从取来棋枰,铺开,指指对面请薛雍坐下,大有要试试他棋技之意。
薛雍心中微愕,他甚少和旁人对弈,偶尔兴起也是自己玩玩:“在下不过附庸风雅,不敢献丑。”
等等,卫羡之为何突然来这儿,又为何突然要找他下棋,薛雍心上一紧。
“老夫一介武夫。”卫羡之却蔼声招呼他道:“下棋更是卖弄之举,来来来,薛公子不要谦虚。”
薛雍推辞不过,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执礼:“献丑了。”
执黑子为敬,执黑子先行,他先落一子。
金角银边草肚皮,黑子落在左上角。
“好棋。”卫羡之一边紧盯棋盘一遍赞道。
他的棋技不低,十来手过后,他落的白子就围筑起工事,可以以一当二了。
薛雍纵观棋盘,再两子落定后,一个野猿过水势形成,卫羡之紧追缓打,几手之后也落成入穴取鱼势,杀的难解难分,异常精彩。
好久没遇上这么好的对手了,尽管他留了三分的功力,但依旧不妨碍双方都感到了酣畅淋漓的厮杀。
两人足足下了一个时辰,卫羡之忽然落下一子后道:“老夫讨巧了。”
薛雍大惊,只见棋盘上胜负已分,他再没有扳回的余地。
“多谢国公爷赐教。”
没想到戎马一生的镇国公竟怀揣这么惊人的棋艺,实在太超出他的意料了。
卫羡之命人收了棋具,沏上茶,茶到半盏他道:“薛公子的棋像极卫某一个故人。”
萧施。
十五年前被杀的萧大丞相。
“在下的棋技师从家父,早年听家父说,他幼时曾和萧大丞相一同伴先帝读书,当时的东宫太傅魏梓乃一代棋圣,国公可听说过?”
卫羡之点头道:“难怪。”
“魏梓当太傅的时候老夫在西南带兵,等回到京中,他又到地方主政去了,这就错过了。”卫羡之道:“虽未谋面,但你这么一说,老夫想起来了。原来令尊和萧大丞相全是他的高徒。”
“是这么回事。”薛雍饮了一口茶道,不动声色地揣摩着他的话。
卫羡之忽而口风一转:“老夫今日来这儿,就是想来萧大丞相的园子里走一走,这么多年了,唯恐触景伤情,一次都没来过。”
薛雍弯眉恭笑:“国公爷的话令在下动容不已。”
卫羡之抚须淡笑:“那薛公子请自便,不打扰了。”
“国公爷好走。”薛雍拱手相送。
***
卫羡之走后,天忽然下起雨来,愈来愈急,苍穹昏暗,萧府的亭台水榭更添几分黯然惆怅。
薛雍撑着伞,缓缓穿过一株新叶翠青的梧桐树,远山雨点,重重雨幔,他看的痴了,连衣袍沾湿都恍若不知。
卫羡之今日来的蹊跷,他一时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心头隐隐不安,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他怎么也想不出来。
轰。
忽然一道春雷带着急雨之势,凌空劈裂而下,风在呼啸,梧桐树像刀下游魂一般,任其肆虐,穿过假山、亭台之间竟似传出声声呜咽凄厉之声。
“孩子,快走吧,逃出去后去湖南永州,找薛家……从此,你就是薛家的孩子……”
是父亲萧行的声音。
薛雍怔住了,伞从手中飞出去,他狼狈地跌倒在泥泞里,双目无神,面色苍白,心口痛的如被利刃一片片凌迟那般。
呕。
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口殷弘的血涌出来,触目惊骇。
混混沌沌中,薛雍的心一直往下沉,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强忍着心痛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往回走。
“薛公子。”
回到院里时,小守卫正急的团团转,见人回来,这才咧开嘴笑了。
薛雍拿过帕子擦了擦脸,掩去失态:“我去沐浴,麻烦小哥帮我拿套干爽的衣衫来。”
“薛公子。”小守卫站着不动,眼巴巴地跟着他。
薛雍睨他一眼,轻笑:“你有求于我吗?”
小守卫脸又红了,眼神躲闪:“公子的棋下的真好。”
薛雍:“如果你看得起我,我可以教你。”
“不过。”他顿了一下:“你要替我办一件事。”
小守卫一听这个,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他可不敢背着卫府私自给薛雍做事。
“那算了。”薛雍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
“薛公子要我办什么事?”默然片刻,守卫少年有些不大甘心。
如果是想吃什么点心啦、想买什么好玩的,他倒可以溜出去一趟跑跑腿儿。
薛雍轻勾一抹笑意:“无论如何,告诉你们卫小将军,我想见他,尽快。”
小守卫倏然松了口气:“这好办。”
传个话而已。
卫羡之不可能一直拘着卫玄琅,说不定现在已经放出来了呢。
大理寺刑狱。
天一黑,慕容亭就跟着老铁头进来了,他吊儿郎当地睃寻一圈,在关押贺容先的囚室前停下脚步。
“我说你,少喝口水,那么多屎尿,老子每天给你倒马桶倒的要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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