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回答得突兀,栾木呆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难道是刚才自己与那少年凶灵的对话让他给听见了?就算如此,那这回答又是如何意思呢?
然而不待他多问,身后人已是入睡,栾木只觉今夜独热,脸上红晕持久不下,以至于他那一晚竟是彻夜未眠。
次日清晨,两人先于天窗爬上屋顶查探了一番,俯瞰街道,不见挽岚和客仙舍的身影,于是偷摸着回了客栈将黄骠马骑走出了朝歌城。
但挽岚追缉两人的消息几乎已是天下皆知,去哪儿恐怕都会被人盯上,于是栾木想到了招摇山,山中消息闭塞,里面人不知外面消息,外面人也找不到里面入口,不如就去即墨村落里避避风头,顺带可以去看看他们现在情况如何,不知是否已经废除了蛇母祭祀。
尽管从朝歌出发到招摇山的路程远了些,但好在干粮备至得较为充足,两人避开了大道,从小径而走,停停走走的,倒也是悠闲。
只是从醉客轩出来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对那晚的事闭口不提,虽然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惯了,可是一遇到北云容的事,就不自觉胆怯几分,他不敢问,他生怕细问过后,北云容告诉他不过是误会一场。
一路上,栾木也不过是如之前般在北云容身边胡闹,两人相伴逍遥,也不为惬意幸事,那晚的事还是等有机会再自然提起好了。
半月之后,终是到了招摇山,招摇山本处柴桑向阳地势,且得风水,本应不是怨气集聚之所,这一点上次他们来时,栾木便是得以确认过的。
正是因为如此,栾木认为即墨族一代人一生也用不上几次祭祀,所以也不甚担心,可是再来此地,情况似乎与他所想的不为相同。
越是往招摇山内走,越是有许多怨灵朝他们两人袭击而来,似乎无尽一般,十分缠人。
“招摇山不宜怨气增长,怎会有如此多的怨灵聚集于此?”
“恐怕源头于此。”
源头?怨灵根源无非就是腐骨葬,难不成是柴桑百姓突然将坟圈迁移至此?
若是这么多的怨灵出现侵害即墨族人的话,难保他们不会动用蛇母祭祀,要是再有鬼界魂魄被召至人界受害,到时候自己可能要被秦广王强制召回鬼界受罚了。
于是栾木赶紧寻着之前道路,找到了即墨村落,然而,他想过即墨族人有的喜他,有的不喜他,大不了厚着脸皮与他们胡闹闹,打好了关系,自然也好相处了,只是他根本没有预料过此地会是眼前这般景象。
血染即墨,无人生还。
墨色乌鸦啃食着进村入口处的尸体,他们已是肢体残缺,身上肉已被啃食得露出了骨头,也不知道是死了多久,面目虽然全非,但是从衣着来看依稀能辨认出村里惨死的全是即墨族人。
所以,在招摇山的那些怨灵,都是即墨族人的魂魄?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短短几月为何成了这番模样?莫不是柴桑人对这巫师传言信了真,生了恨意,前来复仇屠村?
看着满地横尸,祭台上的神柱被人砸毁,忽见一小孩儿尸体蜷缩在祭台角落里,他记得那小孩儿面貌,是之前抱过的久儿。
栾木赶紧上前查看,然而久儿的身体早就变得僵硬,他怀里似乎抱着什么,栾木将其手臂打开后,发现是一条黄色小狗。
忽然间,一股怒气涌上心间,栾木狠锤向地,到底是何人如此残忍,连三岁小儿都不曾放过?!
这一地死人已是无法开口说话,生死乃天地之理,栾木身为鬼神也不得插手半分,人界的恩怨事只得由凡人自了,他心底哀叹,本是想来此避避风头,却不想竟是此般悲凉状况,一时间,竟是想不到该去往何处。
第93章
他抱起久儿的尸骨埋葬在山高之处,他想为他们尽点绵薄之力,而之后又花了三天时间,才与北云容两人将全村人给一一安葬下,守着满山骨冢,栾木心头担忧更甚,自己飘零倒也习惯了,可真的要北云容如此陪着自己安无定所吗?
然而不待栾木多想,旁侧的草丛里一阵窸窣动静,两人赶紧做好防备,本想着先下手制人,却不料从中出来的竟是北温凡。
“凝宫真君?!”
北温凡两眼透着惊喜,头发上全是枝叶,脸上灰扑,样子极为狼狈,北茂在其身后随之而来,见了北云容本同样欣喜却在看见栾木之后,露出了一丝畏惧神色。
“怎么?你们见了北离就如此高兴,见了我就像是见了鬼似的。”
“这……”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吞吐不言,栾木觉察出他们神情异样,“莫不是因为江湖上缉拿我,而对我生畏了。”
此言一出,那两人更是压低了头,北温凡畏缩的瞥了眼栾木,懦懦地出声,“前辈,我可否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
“挽岚那些人不是你所杀吧?”
“当然不是,我身为鬼神若是干预凡人生死,可是会万劫不复的。”
“那也就是说从止宗主也并非你所杀?”
“你说什么?!从止死了?!”
栾北二人皆震惊于北温凡所言,之前从挽岚逃脱出来时,从止还精神抖擞地叫喊着捉拿他为弟子偿命,怎得逃亡了一段时日,这人竟还没了?
“你们难道还不知道?从止宗主与其门下几名弟子被人杀死在藏经阁里,江湖上处处都在因为此事想要缉拿你。”
“从止的死和我有何干系?”
“据发现尸首的弟子说从止死时手里正握着一根浸了血的白纱带,于是有人推测说是你为了掩盖自己身份而来杀人灭口。”
“呸!胡说八道!这段时日我与北离一直在逃亡,本想着来即墨躲躲风头,这下倒好从止居然莫名地死了,那白纱带莫不是有人故意嫁祸于我?”
“你们两人一直在一起?”
“狗蛋儿你这是在质疑我?难不成我还能抽空回挽岚杀人,然后再回到北离身边?再说了,我杀人可是要万劫不复的,我哪儿有那个胆子啊!”
“你先别动气,我也只是随口问问。可就算你是被诬陷的,眼下江湖上已经是在处处追缉你们两人了,这可是如何是好?”
的确,按照挽岚阵势,恐怕早就是风雨满江湖了。
“不过,挽岚没了宗主,那岂不也是一片乱?”
“现在暂时由瑾玉真人掌管着。”。
“庄华?”
当初与他在茶驿一别时,他便是与自己断绝了关系,本还担忧着他的身体,想什么时候去看望一眼,不成想现在又生了一个误会,如今岂不是将自己给恨入骨髓去了?
“话说回来,我和北茂二人听闻招摇山生了怨气,便被师尊派来查探一番,前辈你们可知是如何一回事吗?”
栾木被问及此事时,叹息一声,视线移向了旁侧的墓冢圈,那满山丘的土堆刺人眼目。
“即墨一族的人都死了。”
“死了?!”
“是被人杀死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分明与世无争,到底是何人与其有深仇大怨,以至于要做到如此地步?”
“我也是不知道,来时已是尸骨累累,无从追究。”
“虽然他们的虫子挺难吃的,但他们待人热情,我还是很喜欢的……”
北温凡嘟囔着,眼眶竟是一下红了起来,这孩子天性善良,自是受不了此消息,栾木摸摸他的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你们之后打算回月清尘?”
“是,要将此事告知师尊才行。”
“那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见过我们。”
“放心吧。”
虽然北茂平日里爱和自己理嘴吵闹,但是一遇事,倒也是为人可靠。从止乃挽岚宗主,挽岚更是江湖大派,其地位自是不言而喻,他这一死,定是有发江湖快令追杀凶手,躲了近一个月,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倒是更加严重。
“前辈你们之后又打算去哪儿呢?挽岚可是出了十万黄金悬赏追拿你们,现在江湖上就连一些寻常散人都觊觎着你们。”
“还有个地方可以去。”
“哪儿?”
“玉回。”
毕竟与万俟彻还有些交情,再者阿玺跟在万俟彻身边,怎得也能帮忙说上两句,虽然玉回势力单薄,甚至没有势力可言,但也总好过他们两人东躲西藏。
决定以后,四人结伴一路往招摇山而下,从即墨村落的沟壑里出来,走至山腰时,天色已晚,此山中果真闭塞,但也没有遇到对他们喊打喊杀之人。
夜幕下视野不分明,便找了块地方休歇,打算等天亮后再继续下山,栾木坐在火堆前烤着北温凡打来的野兔,毕竟他不能杀生,此事也只得旁人去做。
但是炙烤之事他颇为擅长,架起了木架,将野兔剐皮剥尽后用一木棍插上,让北云容将柴火堆给引燃,他便慢悠悠地烤着野兔,待这兔子全身变得焦黄,鲜美之味散发出来,他便撕扯下一根最为肥美的后腿,递给了北云容。
“我不用,你吃吧。”
“尝尝嘛,这山里的兔子最为美味了。”
“不必。”
“如此美味之物,不吃就可是人生一大憾事了啊。”
北云容并未为其所动,旁边两小子倒是吞咽起口水,他将手中兔肉分发了过去,自己也撕咬一口,故作美味之态,随即趁着北云容不设防,一把将刚才的后腿肉给强硬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不许吐出来!那是对兔子的不尊重。”
最不尊重的不就是将其捉来插在木架上炙烤吗?
北云容对其人的诡辩无奈,轻笑之,将口中兔肉咬下尝了尝,味道果真如其而言鲜美。
但就这样静默地吃着食物有些平淡无趣,虽然眼下形势不太乐观,但及时行乐才是他人生信条,于是栾木故意给两小子胡诌着鬼界的事,虽然他们已是见过不少怨灵,但还是被栾木口中的地狱给吓得背脊发凉,抱成了一团。
看着他们这番反应,栾木颇为满意,胡扯了半天,口中觉得干渴,他拉了拉北云容的衣袖,将一空水壶递了过去。
“我记得东边有条小溪流,劳烦真君给我打点水来,可好?”
这人也只有在麻烦他的时候才会对他尊称,北云容接过水壶,也不与其争辩,起身准备去溪边打水。
“一、二、三……”
北茂与北温凡两人不知道栾木口里数着什么,对其有些好奇,然而,就在他数到了五时,只听得旁侧一声闷响,北云容竟是倒在了地上。
“凝宫真君?!”
北茂和温凡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回头见栾木却淡定从容。
“你对真君做了什么?”
“朝歌的迷药果真是上品,五步倒,一步也不差,诚不欺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真君为了护你,不惜与江湖众人为敌吗?!”
“我知道,可是我不需要他如此做,你们俩将他带回月清尘,让怀谷看管好,不要让他再来蹚浑水了。”
怎得之前还在嬉笑着插科打诨的人,突然变了态度?栾木起身冷眼看着他们三人,不待俩小弟子理清是如何一回事,只听他吹出一哨声,蓦然,偌大的黑羽毕方鸟从天而降,他跃上鸟背后,不留一言便乘风而去。
“大人是去玉回?”
“不,挽岚。”
从止身为挽岚宗主,修为高深,江湖上有何人能得手将其杀害?又是为何要嫁祸于他?此事太过蹊跷,栾木想要去一探究竟,可此行一旦被人发现无非是自投罗网,又何必让北云容陪他受难?
少了一个牵挂,如此也好。
赶至挽岚时,恰好是从止头七,那处果真是今非昔比,门下弟子一个个披麻戴孝地换了素衣,门匾上挂着素花球与白纸灯笼,或许是忙着头七超度亡灵,巡逻的弟子并不多,栾木爬上侧墙偷潜进去,看准了一落单的人,于是将其给打晕,扒了他的衣服伪装成挽岚弟子,所幸头上带着三角白麻布,他将其压得低,无人看得清他的脸,所以他在挽岚走了一圈,也未被认出,只是见人人脸上皆是死气沉沉的,毕竟宗主惨死,对他们而言也是莫大的打击。
挽岚向来注重仪式规矩,宗主头七应是在正堂屋举行,于是栾木去往那处查探,果不其然,正堂屋里正跪着门下好几十名弟子,条案上放着从止的牌位,旁侧放着三个香炉供弟子们上香祭拜。
庄华立于堂上,主持头七,一男子跪于牌位前,狠狠朝地上磕了三头,力道过猛,以至于头皮蹭破,血流下了衣襟,看得人惊心,庄华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丰未师兄,你也别太伤心了。”
“庄华,你叫我如何不伤心?我在外游荡多年,近年来少有回挽岚,可刚一回竟是得知师尊噩耗,你知道我心里是如何悲愤吗?!”
“我挽岚弟子无一不是如此。”
“师尊不能如此含冤离世,我定要抓住那叫栾木的小人!杀了他,祭慰师尊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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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一股杀气溢于言表,吓得栾木后退几步,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要招来杀身之祸,真也是委屈,此地看样子是久留不得,得迅速找到从止遗骨,查探番才行。
栾木从厨房里偷来了一盘炙肉,低着头朝着后山而往,挽岚毕竟为名门,俯瞰整个布局,极为讲究,将四合桃木植于四象八卦方位,以象征太初之始,欲将元气混而归一,厢房大致以东、南、西、北、中五个位置而设,恰好对应木青龙,火朱雀,金白虎,水玄武以及土麒麟,五神兽庇佑其中,可以圈风噫气,而后山建于上风处,正能聚集阴阳气,且后山为来龙走势,抑阴生阳,所以猜想这后山便定是下葬处。
而后山处有两弟子正把守着山口,看见栾木端着炙肉径直走来,拔出佩剑将其给拦下。
“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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