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如果真是哪处得罪了,不应该是庄华独自前来才对。”
“难道庄瑾玉是觉得我们月清尘得罪了他?”
“我只是猜想而已,不然为何平白无故的扬言要……”
栾木觉得后面的话实在不好在这二位面前说出,于是咳嗽两声带过,“此事一时半会儿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怀谷真君若是找我没什么其他要紧的事儿了,我可否先回去?你身子久病未愈,我也不得多做打扰才是。”
怀谷知道他是想要离开了,于是点头首肯,随即又示意北云容,“你也跟着一起回去吧。”
“是。”
然而两人离开青云阁,刚回了凝宫还未来得及踏进房门,便看见念卿在房门外正候着,因为凝宫内不宽敞,容纳两人尚已拥挤,于是另安排了一间空置的弟子房让念卿住下,而此人不在弟子房里待着,却是来了此处,肯定不是来找自己的,想必又是找北离有何事,栾木心里暗自不是滋味,找了块软垫坐在地上,面上倒是笑容依旧。
“念卿兄这是找我们有事儿?”
“不是找你。”
就知道是这样,于是栾木也识相地乖乖坐在屋子里,看着北云容随着念卿走远的背影,心中有股莫名的孤寂,栾木摇摇脑袋,将心中阴郁给尽数甩开,慵懒地爬上床榻。
自从被打入第十层地狱之后,栾木就感觉自己体力虚弱了很多,也不知何缘故,总觉得身体沉重无力,因为太过疲乏,他趴在床上没一会儿便闭眼睡了过去。
而屋外念卿与北云容两人幽幽信步至净台之上,五方大剑依旧镇守着中央的麒麟球,那金色大球在剑阵之中缓缓转动,挥散着凌光。
“这里面有多少死灵是你捉的?”
“未曾记过。”
“我看这月清尘清雅幽静,倒是个修真的好地方,怪不得你这一世年纪尚轻便可以修炼至元婴,有好山水养着,自是差不到哪儿去,倘若你能继续在此修真,以你的资质,或许不出两百年就能习得正果。”
“你话中似乎另有用意?”
“大道驰骋,度八方苦难,你应是明白。”
两人无言凝望,麒麟球中有黑烟散出,除却微风浮动的声响,只听得里面的鬼魂呻吟不断,好似欲冲破牢笼,北云容将怀中一黄符扔至其上加固,他没有回答念卿的话,念卿也并未再继续往下说,从这净台之上眺望出去,什么也看不见,入眼的只有缭绕白雾,念卿忽的想起了寝殿里的天池,那池中的莲台,莲台之上的棋局。
“今日若是无事,久违地对弈一局可好?”
从前在仙界,二人素来爱用此打发时日,这阔别许久着实怀念十分,于是北云容也不推辞,点头应下。
而这两人此去便是一整日夜,栾木独自在凝宫里待得无聊了,他想随意在这月清尘里转悠,今日不同往日,如今他不是被人驱赶的乞丐,随意在此处走走,舒光应是不会说些什么吧?心底油然生起一份得意,于是他不顾门下弟子打量,硬是大摇大摆地去看了会儿门下小弟子们练功,后实在觉得无趣又辗转了回来。
然而他刚欲踏进凝宫,却突然被脚下何物给撞了个正着,那东西力气太大,害得栾木一屁股给坐在了地上,栾木哎哟一声,揉着自己的屁股正欲开骂,只见来者居然是禄达,而它口中正咬着一物,于是他收心思,伸手将那东西接过,却发现那是一缕白发。
果然还是来了吗?
第155章
“他在哪儿?”
“他说要大人戌时去西北的古井找他,不许旁人来打扰。”
意思是要他一个人去赴会?栾木握紧手中白发,起身拍了怕屁股上的灰后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还要些时辰才到戌时,正好自己昨日去见怀谷时有一事忘了问,不如趁此时去一趟青云阁的罢。
青云阁幽静非常,怀谷喜静,所以没有让任何弟子来照料,栾木站在外敲门三声过后,内屋方才有人起身开门,怀谷的状况似乎稍有些好转,今日勉强能下地走动一些,他看见来者是栾木,眼底掠过一丝诧异,瞬间过后神情又恢复平常。
“判官找我有事?”
“无事就不可看望真君?昨日见真君面无气色,心中挂念得很,所以今日便再来探望一番。”
栾木自顾自地走进房内坐了下来,怀谷将门掩好,以免屋外寒气泄进,他将炭火提进了一些,在栾木旁侧的四方椅上坐下。
“真君难道不好奇武陵一别之后我们去了哪儿?”
“鬼城酆都,又从酆都去了鬼界。”
本还想卖个关子的,没想到怀谷已是知晓了他们行踪,无须猜测,定是北离这人说的,栾木觉着没意思,于是也不再故弄玄虚。
“我们在鬼界去了些时日,也不知这期间人界事态如何?可还有怪相横生?”
“大人是指何怪相?”
“比如曲逆怨灵聚而不散?”
“倒是未曾听闻过。”
“可知晓万俟意长的下落?”
“你们去往鬼界之后,就几乎不曾有纵灵的消息,更没有线索可言,起初便是没怀疑过他,所以他如今藏身于何处,恐怕无人知晓。”
“没有他任何踪迹?”
“没有。”
万俟彻突然消失?难道是知道他们去了鬼界,所以故意不敢再驭灵伸张?以免将这苦心泼的脏水又惹回自己身上?想此人当初从接触之际就怀有目的,这般心思缜密,也不是不无可能,可若真只是为了让自己替他背负罪名,那么纵灵的目的又是为何?残害众多生死灵,难道就果真只是为了习得驭灵一术?
栾木思量片刻,不再纠缠此事,而是拿出从挽岚带出来的黑色木屑递由给怀谷,其香气扑鼻,还不待怀谷凑近瞧个究竟,他便认出了此物。
“这是鬼木?”
“真君不愧是真君,一眼就认出来了,不过真君是否觉得这与平常的鬼木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
怀谷接过那木屑,仔细盘查一番后又放在鼻尖细嗅了下,忽见他眉头紧锁,“此木香气似乎并不纯正。”
“真君可辨认得出其中混杂的香味?”
怀谷又细闻了一番后摇摇头,“这混杂的味道太过淡薄,近乎被鬼木的香气掩盖,但我觉得那香气略微熟悉,可想不起是何物,你在此等我查阅下书卷。”
说着,他起身走到了书架旁,伸手在高层之上取下了好几本书卷,那几册书卷堆摞起来足足有一尺多高,这查下去要查到猴年马月呀?于是栾木也动手帮忙,两人在翻阅之中,天色渐黑,不知觉竟是快至戌时,怕耽误了赴约,栾木未来得及回凝宫告知北离一声,便是跑出了月清尘。
他握紧手中鬼木,将其小心放进怀中,方才在青云阁之中翻查到一物,他心绪万千,以至于在山中迷了路,在花灯会时他也只曾与北离同去过那个古井,那时候四处是人,又有北离引路,自己并未多留意,所以路途如何他有些记不清了,于是只得凭着隐约记忆在这山中四处打转。
找到古井时已是过了戌时,古井处空无一人,看样子庄华应是已经离开了,错过了这次赴约,也不知下一次庄华何时肯与自己再见一面?
栾木心头不悦,然而正当他悻悻欲返时,却瞧见前方不远处的桑树上有人坐卧于树梢,那青衣白发于黑夜之中太过显眼,栾木驻步于三尺开外不再靠近,见他此番举措,青衣人跃身而下朝他走来,月光照面,栾木看清了来人,来人正如同常秦所言,面容有些许憔悴,身子也消瘦了许多。
“你迟了。”
“找寻这古井费了些时候,话说回来,你怎知那獜兽识得我?”
“你说那只小狗?我在山中游走的时候,它一直跟在我身后,我见他不像人界的小狗模样,便是猜测它是鬼界的物种,后来他自己说认得你,我便请它带了话。”
“所以庄华兄找我为何事?莫不是为了要回奚子奕的亡魂?”
栾木本是打趣,然而提及此名字的那一瞬,庄华目光如炬,电光火石间不由分说地拔剑袭来,栾木没料到他转变如此之快,前一刻还在叙旧,怎得下一刻就刀剑相向?见势不妙他立即侧身避开,但庄华速度快,瞬间收势借由旁侧山石踏步折返转身,横向挥剑朝着栾木砍去,栾木躲避不过,于是拿出断世相抗衡,碧水剑被迫停在眼前,栾木这才看清,上面竟是附了五张黄符。
还记得兰陵与庄华一同驱灵时,也不过是附了一张,此番景象哪里像一个失去了金丹的人?而碧云剑剑气充盈,庄华内力浑厚,不仅如此,似乎比起之前功力更是大有所增?
庄华将栾木压制得死死的,本以为他会顺势动手,然而庄华只是一掌发力击打在栾木胸口,将他击退三尺之后,便将剑给收回了剑鞘之中,他闭目深吸口气,似乎在尽力平息心头愤懑。
“我找你不是为了此事,你也莫要招惹我,我只不过是想和你平心静气地叙上一叙。”
说罢,庄华转身朝着下山的方向缓缓而行,栾木揉了揉刚才被弄疼的胸口,感觉像是断了肋骨一般刺疼万分,但查探过后倒是并无内伤,抬眼见庄华已是走远,栾木也紧在其后跟上。
算起来今日十三,再过两日便是上元节了,灵武城不同月清尘般清幽,成内河道两岸红带绸缎飘逸,花灯高悬于屋檐之上,水载荷花灯烛远去,渔家舵船而渡,一派红火,热闹非凡,两人在街道上穿梭,庄华在灵武寻了间客栈的包房坐下,庄华点了两碟糕点,给他斟了一杯甜酒。
他先是独自举杯而饮,三巡过后方才开了口。
“酆都一别,你回了鬼界可是安好?”
“自然,我不是安好地坐在这里吗?你此番找我应该不是为了问我的近况吧?”
“是,我找你自是有目的。”庄华将酒杯放下又添一杯,“有一事我至今仍不明白。”
“何事?”
“当初你为何要将子奕带走?”
“我不是说过了?他是亡魂,本就应该回鬼界,你强行将他留在人界,不仅害了他,还害了自己不是吗?”
“纵然你身为判官,但害与不害,不是你说了算的。”
栾木知道他仍旧怨恨自己,于是跟随着饮一杯酒,含酒笑笑,今夜月虽未满,却已是盈盛,酒楼之下的桥廊之上有商女在咿呀弹唱,“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听了两句,庄华似乎不喜这曲调,伸手将圆窗给掩过来,这曲子调虽美,词却透哀伤,莫不知无心之中招惹了有心人,而这桥上商女懂个甚?不过是凭借一副好嗓赚点银子度活,哪儿能知晓楼上人的座下凄凉意?
“这声音太嘈杂。”
“还记得曾经在姚虚,你偷跑出来与我一起喝酒,我们一人抱着一坛十里醉,路过一酒家时,恰巧听里面艺女卖唱,你嫌她唱得难听,非要自己去显两手,于是顺手砸了酒家的门,抢来了艺女的古琴,咿咿呀呀地学着嚎了两声,结果唱跑了客人不说,还被老板给打了出来。”
“我怎么记得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吗?我怎么记得是你?”
“多年过去难道酒量变小了?两三杯酒就能让你颠倒事实?”
“哈哈,可能是我当时喝得太醉,记错了。”
栾木爽快地笑了两声,随即放下手中酒杯,他伸手将掩闭的圆窗推开,冷风忽至,让人一下清醒了不少,桥上商女已没有再唱那首别情,城中歌舞升平,好一番长安太平之相。
“若是能再如从前一般肆无忌惮地与你抱坛豪饮,那该多好。”
“我们现在不就如此?”
栾木收回远望的目光,摇摇头,“饮酒确实是饮酒,可无法做到肆无忌惮了。”
“你若愿意,又有何难?”
“你若是不心怀不轨,我倒是愿意。”
此言一出,庄华送至嘴边的酒杯在半空之中悬停片刻,遂又将酒送入喉,他凤眼微狭,回头凝视着栾木,“你这话是何意思?”
“你为何杀害从止?”
“你怕不是喝多了在说酒话呢?”
栾木微微笑,提起桌上的酒壶给庄华斟满杯。
“你是知晓的从止宗主头七那日,我去刨了他的棺材,我在里面发现了一块极小的黑色木屑,恰巧当时我被门下弟子发现,而没来得及细查是何物,所以我又去了。”
说罢,他将鬼木从怀里掏出放于二人之间的方桌之上,“你应该认得此物,这是从止宗主生辰时万俟彻赠送的长命鬼木。”
第156章
“万俟意长送的鬼木,与我又有何干系?”
“的确,我曾以为人是万俟彻所杀,可是仔细想想其中又满是疑点,他要如何杀人?挽岚向来有弟子巡逻,且不说他如何进入,他又要如何悄无声息地杀掉修为高深的从止,然后再不动声响地离开?就算巡逻的小弟子们再无用,也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但是有一个人即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入挽岚,又可无声无息地杀掉从止。”
庄华闻言嗤之以鼻,“如你所言宗主修为深厚,我等晚辈又如何企及?”
“想从止如此一个惜命之人,当然是恨不得长生不老,所以每日都会将鬼木嗅上一嗅,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爱不释手的鬼木香气不纯,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其中还掺杂有一种名为洗尘的香料,不过这香料本就添得稀薄,没发现也是情有可原,而这洗尘说开了也就是散功香,是你们挽岚最为卑劣的禁药。”
“挽岚的药,挽岚弟子皆是能得,为何偏偏怀疑我一人?”
“你的金丹为何恢复得那么快?”
此言一毕,桥上琵琶声也停了,许是夜深,方才的喧嚣热闹在一瞬间都戛然而止般重归寂静,庄华没有接话,栾木忽觉胸闷,咳嗽了两声,他最初确确实实没有怀疑过庄华,只是鬼木香气奇怪,方才去询问了怀谷,而在青云阁里查阅了数十本书卷,不曾想最后找到的竟是洗尘。
“你每日都在鬼木之中添加洗尘,从止每日都会吸入,纵然量少,但积在体内一定时日,也能促使发作,于是你看准时机,趁他功力大退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暗杀,夺了他的金丹,可怜从止直死都以为是万俟彻害死了他,却是不知晓最终杀他的人是自己的得意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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