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
“果然。”白久久再次叹气,“我就知道,凉生的心魔怕是永远无法消去了。”
我倒不觉着那是心魔,凉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若是为了报恩做这么许多也算是常情了。白久久道:“三百年来,若不是凉生每隔一段日子就用自己的血来为顾子谦续命,顾子谦一介人类,怎么能活三百年?要不是凉生消耗了太多在这个顾子谦身上,他又何至于在这样的地方逗留三百年?凉生太过重情,这是阻碍他修成神的唯一原因。”
成神?
我整了一整衣袖,不管是人是妖是仙,想要修成神都是极困难的事。我从古籍上看到过,百年三界有一个成神的都是罕见。
若是真的成了神,天上地下,还有什么事做不到呢?
凉生嘶哑道:“久久,别乱说,解了你的咒。”
白久久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小鱼儿在白玉池子里游来游去,仿佛没有任何烦心事,这个本能成神的男人为了报他的恩德无法成神也不是他的罪过。
他们二人仍在僵持,我不愿意搅进这一滩浑水,幻了把椅子出来坐下。
这还是凉生教导我的灵力,凭空幻化出幻想中的东西出来。
我没见过什么精致的东西,所能想象到的也不过是凉生园中一把普普通通的木椅罢了。
凉生不死,那就够了,自然有白久久来阻着他。
若是有朝一日凉生真正成神,他可以做到三界所有的事,与天地同寿,他不愿意弃了这份恩德,自然有他的考量在。一旦成神,往日种种便如雾里看花,再也不像是自己了。
恩怨情仇皆成空,凉生会记得顾子谦记得白久久记得我,记得他以前记得的所有人所有事,却不会再去在乎。
他的心会变冷,无坚可摧。
那一日若是真的来了,恐怕他也不会去把顾子谦幻回人形。
白久久自嘲一笑,“凉生,我是欠你的啊。”
他用灵力把凉生摁到他幻化出来的……贵妃榻上坐下,我唇角抽搐,这是怎么一个爱好?一只云妖,还是雄性云妖,竟然会喜欢贵妃榻这样娘们兮兮的东西?
我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身下朴实无华的木椅,实在尴尬。
无论如何,我还未化出雌雄,现在也算是一半的女人,还没有一个雄性精致真的是赧颜。
白久久却没在意我在想些什么,只是抱臂绕着玉台走了两圈,阴沉笑道:“凉生,你说,我要不要毁了这尾鱼?只要它死了,你也就不必在这里受这些折磨了,早日去成神多好?这三百年,你那一日高兴过?为了一个人类,你耗了三百年,还不够?嗯?”
小鱼儿自然不理会他,径自在水里畅游。
我以为凉生会怒火滔天,没成想他只是低声道:“久久,你别这样。这是吾欠他的,定要还上。”
凉生知道白久久不会真正动手毁了顾子谦,哪怕是为了他呢?天上地下,他也只有白久久这一个能够较交托性命的朋友。
如果说他把顾子谦当弟弟一样看待,那么白久久就是他的知己。凉生对顾子谦总有几分感激几分愧疚,而对白久久便是纯粹的欣赏。白久久对外人总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只有对着他才会发怒,更是为了他才几百年来一直没有随着性子走遍河山,而是守在他不远处怕他有仇家寻来。他与白久久,是比亲兄弟还要亲密的知己。
白久久冷笑,说:“好啊!我替你还!”
凉生脸色一变,“说什么傻话?你又不是……”
白久久打断了他:“我记得几百年前你往我身体里引过你的血,如此我的血液和你的也还有点儿相似吧?”
凉生显然是记得的,此时面色更加不好看,低声道:“久久,吾暂且不取心口之血就是。”
白久久冷哼:“暂且?怕是等我走了你又会带着莫离来救他吧?”
凉生语塞,显然他心里边是这样想的。那日在凉生湖畔,若不是心虚,他也不会对白久久冷言冷语。
白久久隔空抓过凉生手里的匕首,对着心口比划两下,笑道:“我是云妖,该是没有血泪的,只是蒙你大恩得了你族之血,苟延残喘了这几百年。现如今,也是我该报答你大恩的时候了。”
我不禁唏嘘。
这环环相扣的,真不知道到了哪里才是个头。
只愿我将来不要欠谁的恩德,哪怕是死了也比这样日日受折磨好太多。
七章
我离开了凉生园。
白久久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本古籍,翻阅良久后,道,若是莫离灵力强大了,自然就可以只凭灵力来救回顾子谦。
凉生半信半疑,但自然不愿意再招惹白久久。
云妖本体孱弱,白久久那一匕首差点送他自己升了天,若不是凉生凭着强悍的妖力挣脱了白久久的咒语,这世上恐怕就真正少了一只云妖了。
我却觉得白久久不像是会为了一个不太相干的人类不要性命的妖。
当然我并没有多说,毕竟这与我不太相干。
许是三百年的愧疚已经折磨的凉生趋于麻木,他并没有多么失落。
凉生不知去求了哪位仙魔,很是欣悦的告诉我:“莫离,你三十年内定可以修出极高的灵力,那时便可以为子谦解咒了。”
他给了我很多珍器法宝,也不知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何子谦。我心里想,他是怕我撑不到三十年就殒身了吧。
我当然全部收下了,管他是给谁,我不过凡身,能有法宝护身自然是好。
白久久赠了我一朵小如铜钱的云。
“莫离,我感谢你救了凉生一命。这云我用了百年才化出来,也算报你的恩了。”
白久久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可我看到了几分真诚。
他传给我了几道法诀,我才真真正正知道了这云的妙处在哪里。
凉生也算是好运,有这样的挚友在身边守护他。白久久虽然常笑,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是什么良善的妖。这样的妖愿意真心待我,算是托了凉生的福。
我自然要走向我的远方了。
离了那山林,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我用手触了一下树梢上的雪,心中喜悦。
自然是一切的法则,我感恩她的赐予。
青萝为我准备的衣裳此时刚好有了用武之地,一袭墨绿锦绸长袍,虽然不如汉服那样得我心意,可在这样的年代,行走在外还是低调些为好。不由笑了笑,青萝也算是个细心的妖了,还能看得出我不喜欢红色。
这次却到了一个颇有规模的城里,‘云上城’。
青萝为我准备了不少银元,甚至还有钱庄的银票。不知道凉生哪里来的钱,我该问问他的,毕竟我由招摇山带来的药材不是无穷的。
混混杂杂中,我听人说起了‘云上楼’,思忖着身上如今闲钱多得很,便叫了人力车前往。
这云上城着实不小,且物阜民丰,我在人力车上不动声色的打量,街上有人穿老式棉袍,也有人穿新式西装,街边店铺众多,食肆林立,老式裁缝铺与洋装定制铺比肩而立,有趣的很。
下了车,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咔哒清脆,我竟然有些喜欢。不由自嘲,难道是在招摇山里寂寞久了么?竟然这样向往如此声音。
这座城叫‘云上城’,这间酒楼叫‘云上楼’,我打量数眼,心中思忖,这云上楼该是什么人开的。
算了,这与我何干?我不过来用顿饭罢了。
这里的小二更显机灵,很是殷勤的来帮我提行李箱。
我在二楼靠窗子的地方坐下,远眺雪景。
大雪纷纷扬扬洒下,实在漂亮。可惜身边太喧嚣,总也安静不下来。
正想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楼下。
军装男子踏着风雪下车,黑色呢子大衣上落了雪花,军帽帽檐遮着他的脸,我看不清。
这个男人身上有凌厉的气息,穿过漫漫风雪我都可以感觉到。他好像察觉到我在看他,倏然抬起头来。我竟然倒吸一口冷气……这个男人,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
凉生与白久久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且各有千秋,但是他们两个人合在一起都不及这个男人。
他并不英俊,五官甚至说不上精致,但整个人散发着凌厉、居高的气势。
他直直对上我的眼,目光深邃幽远,凌厉非常。
我勉强笑了笑。
他低头,径直走进云上楼。
我啜了口茶,他一定会到我的旁边来的。
果然。
我的余光中很快就出现了一双军靴。
他声音很冷,沉声道:“去三楼,安静。”
我自然无不应。
我虽然有些喜欢某些声音,但这不包括人类的嘈杂。
三楼很空旷,只有寥寥几张桌子。但是装修更精细些,且没有旁人。
我依然坐在和二楼相同的位子上,我喜欢看窗外的雪。
他在另一边坐下,云上楼的掌柜很快就亲自带着人送上珍馐。
他问:“你饮酒吗?”
我从未饮过,但心里其实有些许好奇与向往,正想点头,又听他说:“饮酒不好,不管你从前如何,往后不要再碰了。”
我:“……”
问我的意义在哪里?
众人很快退了下去,跟在他旁边的四个高大军装男子,大概是他的随从吧,在他的示意下也退到了二楼。
他是个生在高位的人,很容易就可以发现。
我开始吃菜。要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人间用正正经经的美食。果然美味。我知道人间有句话,‘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人是真正会享受。比较起来,遗族的饭食只能用粗糙来形容了。只是我没有吃过鱼,一直没有去碰。
他大概看出来了,问:“你不吃鱼?”
我:“……”
想来也很是有些奇异。我一个遗族,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族,在一张桌子上用饭。他还很自然的问我:“你不吃鱼?”
大雪飘扬中,饕餮大餐真是美得很。
依旧是云上楼的掌柜亲自带人来收了残局,还为我们送上味道清香的茶。
我捧起茶盏看向窗外,他亦不多言。
真像是旧友。
他的随从突然走上来一个,伏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去听,不想探人阴私。况且大概是什么要紧的事,这人不像是好性子的,他的随从自然不会因着些微末小事就来扰他。
他果然微微变了脸色。
我说:“要紧事?不必顾及我。”
他挥退了随从,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佩。
我有些诧异,这是作甚?
他站起身来到我身后,温热的玉佩与我的肌肤相触,轻微的灼热。他的体温真是高。
冷漠的声音在我的身侧响起,“枭。”
我点点头。
在我的概念里,大概只有妖族才会有这样的名。可是他身上没有妖族的气息。
枭的军靴踏在木质阶梯上,低沉的声音远去。
我无意识的向楼下看,墨绿色披着大氅的挺拔身影果然很快出现在车边。青枭在车边顿了顿,雪花落在他的肩上,他还是上了车。我久久的望向绝尘而去的轿车,玉佩贴在勃颈处更加灼热,心知这将是我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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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在奉天紧绷的局势下,王新仪乍然消失。
王泉乡辞去职务,闭门谢客,直言老夫教子无方,只当从未有过这个儿子,往后无颜再现身人前。
张金鑫指甲挠了挠眉毛,说:“青禾,你觉得新仪的事儿他老子知不知道?我就不信了,王泉乡没派人看着他?”
青禾淡淡道:“这都不要紧了,要紧的是刘熙愿不愿意就此罢手。”
如今,王泉乡和王新仪断绝父子关系,王新仪无法再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样的结果,刘熙满意吗?
不满意。
但也无可奈何。
刘震在他心里早已不如当年重要,一个沉迷大烟耽误了仕途、最后还死在这上面的儿子,连提起来刘熙都觉得难看。面子和里子,刘熙心里明白的很。他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他还有刘盟。
刘太太咬碎了一口的牙。
青禾交给了张义山一张纸。
这张纸不大,上面画满了曲曲折折的线,标着旁人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张义山脸色骤变,两指狠狠捏着它,“哪来的?”
他的声音不高,但脸色有些扭曲。
青禾道:“是从一个日本特务那儿弄来的。”
张义山一把将那张纸攥在手里,寒声道:“他发出去了?”
青禾摇摇头:“还没有。”
“你确定?”
“确定。”
张义山稍稍平静了些,摸了个打火机,看着那张纸一点点的变成灰烬,历尽沧桑的双目中满是狠厉。
纵然青禾这么说,张义山还是放不下心,兹事体大,再小心都不为过。有时候粗心大意一点点,都会招致致命的灾祸。他能有今天,靠的当然不止是运气,还有与表面上的粗犷不相符的谨慎。
张义山闭上眼,脑中转过无数念头。
“大帅,王新仪——”
张义山猛地睁开眼,摆了摆手,说:“不用管他。”
青禾立刻明白过来,偌大奉天城内,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在这位眼里呢,什么能瞒得过他?王新仪终究是张铮曾经的兄弟,纵然张铮说和他再不相干,青禾也不想张铮因为此事再有一分一毫的不舒服。
或许,王新仪离开奉天、离开东北就是最好的结局。
小林隼也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今年四十岁,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在不少长官手下做过事,参与过许多不为外人所知、但又切实影响着这场战争甚至整个世界的行动,但在大冈奏介面前,小林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毛头小子,青涩、惶恐、无助,哪怕这位长官从不大声呵斥他,甚至极少露出愤怒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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