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身后,暗骑收回了还伸着的手。
正是他将那个女人,推上了宁枳未来得及收回的刀刃。
而在一旁的孩子,疯狂地挣扎起来。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想要伸出胳膊让母亲再抱抱自己。
四五岁的孩子,又生活在一个简简单单的环境中,他没法理解那些深奥的东西……
他只知道,这些人来了,父亲就睡着了。母亲说,父亲要睡很久很久,就不陪他玩儿了。
但是为什么现在,母亲又睡了呢?
他哭喊着,想要叫醒地上的女人。他不要父亲母亲睡那个很长很长的觉,他要和他们一起。
他们一家人,要在一起。
殷远山对宁枳的表现很失望。
优柔寡断,不堪大用!但他却如此宅心仁厚,还想着给这个瑶阁首席,最后一次机会。
“宁枳,拿起你的剑,做你该做的事!”
宁枳看着女子胸口那把沾血的剑,感觉这个世界荒诞极了。她眼中含泪,颤抖着咬牙道:“敢问长座,什么是我该做的事?”
“斩妖除恶,永绝后患。”
“他不是恶。”宁枳抬头,她眼眶通红,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殷远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般的忤逆之言了。他怒极反笑,脸上的肌肉也微微抽搐着。再也不是那副慈祥的面孔了,他的眼中闪过狠辣的光。
“你是要忤逆我了?”
宁枳丝毫没有退让,她直视着殷远山,字字铿锵道:“他不是恶!”
很好……很好!
给了你机会,你却根本不珍惜。那就让我看看,你能做得了什么?
又救得了谁?
殷远山沉沉地笑了起来,他看似惋惜地轻摇了摇头,然后,挥了挥衣袖。
锵啷一声,却是刀剑出鞘。随后,周围突然便静了下来。
孩子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宁枳心跳都停滞了,她呆滞地缓缓转头,却见那个小小的身躯,被利刃穿透。
他被挂在沾满鲜血的刀刃上,大大的眼睛还看向这边,藕节般白嫩的小手上溅了两滴血污,红的格外刺眼……
他还在挣扎着向这边伸出手。
懵懂的孩子,还在等着母亲的一个拥抱。
他被钉在了罪恶的刀剑上,像是一个祭品。献上祭品的刽子手似乎已经完成了任务,他随手一抛,那具小小的身体便被随意地甩在了地上。
宁枳的泪瞬间如决堤一般,再也止不住了。她飞身上前,拼命用手捂住他胸口上的贯穿伤。
她的手在发颤,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抖着,不知道是极致的愤怒,还是无比的恐慌。
她哽咽着,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宁枳一直都是一个无比坚强的人。
幼时她便被送到瑶阁,训练时伤筋断骨是常有的事,哪怕是被对手生生削去大片的皮肉,她都不曾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
所有弟子都认为,瑶阁首席,向来铁石心肠,向来流血不流泪。
包括她自己,从来都这样认为。
她是瑶阁最锋利的刀,最听话的武器,她捍卫的是世间正道,救的是苍生黎民,所以,她不需要有害怕、迟疑这种无用的情绪。
一往无前,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她开始怀疑,这一切究竟是正确的吗?
妖族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吗?
真正手上沾血的,是妖,还是他们?
鲜血不断地从宁枳的指缝间涌出,她不明白,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流出那么多的血……怎么就止不住呢……
手下起伏的触感越来越微弱,最终趋于平静。那双碧绿的眸子也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彩,变得死灰沉沉。
他碧绿的眸子雾蒙蒙的,颓然地倒映着古旧的屋梁。
她却再也看不见那个捧着茶奔来的孩子,眼中清亮澄澈的光了。
这样小的孩子,在还不懂生死的年纪,他便这样死去了。
宁枳将那双稚嫩的小手,从血泊中捞起,轻轻地放在他的腹前,将他小心地摆正了端正的睡姿。
她看见他的手上,用红绳系着一块小小的铜片,看起来简陋,却别出心裁地用雕出一个“叶”字。
看得出做的人很用心,铜片的边角都小心地磨平了。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却蕴含着最深的爱意。
只是不知道是他的父亲,还是母亲所做的。
这是你的名字吗?宁枳默默地想着。
她知道,这个问题再没人能回答了。
瑶阁首席缓缓地站了起来,她满手满身都是鲜血。拭去眼泪,她又是那个战无不胜的传说。
谁也不知道,那天的滕桥镇究竟发生了什么。知情人三缄其口,竟成为了不能说的禁忌。
只知那日,瑶阁最出色的首席宁枳,被活生生打碎了膝盖,折断了手骨,送押送回瑶阁禁诫崖思过。
未得殷长座召,不得出。
第46章 琳琅碎(六)
没有了宁枳,陆望予却还是要抓的。
他每日在何处落脚、吃了什么,都被事无巨细地呈上了殷远山的案头。
殷远山根据他的行进路线,却也能猜到他的最终目的。瑶阁长座一锤定音,将决战的地点定在了浮云都。
斩月剑也被提前运送过去布置好,只等着陆望予踏进这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战场。
本来殷远山还想着让陆望予全须全尾地落入他们的手中。可看起来,这个年轻人手段有些高,性子也有些烈。
当然了,再烈的性子,也挨不住真刀枪。折了手脚,还不是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殷远山才在宁枳身上实践了这套理论,对这样的做法自然不会陌生,同时也对自己在浮云都的部署颇为自得。
而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的陆望予,自然能感受到那些随时随地,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
它们大大咧咧,毫不掩饰,还带着浓郁得都要滴出来的恶意,怕是瞎子都能看得到了……
他心里明白,瑶阁不可能善罢甘休。估计他们正憋着一肚子坏水,就等着抓住他的一处失误,再下死手。
但是那又如何……图纸已经完成了,只要将执约送入苍山,一切都将画上完美的句号。
浮云都是入苍山的必经之路,也是最后一处较为繁华的城池。适合旅人补给,更适合敌人伏击。
陆望予和殷远山都算是人精了,他们心中看得透彻,这样的天时地利,瑶阁怎能不下手?
他在踏入这座城池之前便猜到,这后面怕是有一场鸿门宴在等着他们。
就像是曾经的南岭与瑶阁一般,他们无路退,也不可退。
“执约,你能行吗……”陆望予再次确认了一遍身上的武器,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身旁的人,他有些担忧地问道。
卫执约默默地掂了掂剑,他试了试手感,肯定地点头。
陆望予闭上眼,深深呼出了一口浊气。再睁眼时,已是满眼的坚毅。
“我们,该赴宴了。”
浮云都是个偏僻的城池,城中只以一条主道为轴心,房舍分居两侧,窄巷倒是四通八达。
虽然地方偏僻,但往日的主街上也是熙熙攘攘,颇为繁华的。
而如今,却是空无一人,沿街的门窗紧闭。路上寂寥无人,不见一个摊位。冷风卷起枯黄的干草,莫名地萧瑟。
陆望予两人大大方方地沿着主道行走。
这倒不是他年轻意气,热血上头,决定与那些仇敌们来场正面的厮杀。而是他与瑶阁都明白,浮云都必将有一场激战,这是逃不开的事实。
若是想从小巷里穿行,地方狭窄不说,假如瑶阁前后一堵,上设□□,无异于是瓮中捉鳖,他们的生机会更加渺茫。
既然逃不开,何不妨直面危机,
敌暗我明的时候,不如把所有底牌都摊在明面上,让局势“公平”起来。
果不其然,暗处的人按捺不住了,一声清脆的铃声打破了诡异的宁静。
陆望予循声望了望四周的屋顶。怕是上面藏了不少的人。他心中有了数。
卫执约神色自然地抽出了剑。
瑶阁必然会以瑶玲开场。这是在进城之前他们就明白的事。
他们总共才两人,若是用瑶玲克制住卫执约,既能极大地削弱他们的实力,又能利用卫执约牵制住陆望予。
一石二鸟,一举两得。瑶阁对这套方法已是非常熟练了。
但是,都吃了那么多次暗亏,平白挨了那么多次打,陆望予自然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暗处之人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发生,卫执约跟没事人一样,还好端端地站在那儿。他持剑而立,身姿挺拔如青松。
他们满眼骇然……
瑶玲,竟是失效了?
殷远山架着千机镜的眼微微眯起,倒是无声笑了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
陆望予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摸透了瑶玲的克妖机制,还想出了反制的法子。
瑶玲引灵气入妖族血脉四处冲撞,让他们在不可忍受的疼痛中,丧失全部的反抗能力。
而反制的方法也极其简单粗暴,只要抽干周围所有的灵气,不让任何灵气近身,瑶玲也就失效了。
但是这种方法可不明智啊……
妖族虽然以淬炼身躯为进阶之途,但不意味着他们单纯以肉身抗敌。
妖族天赋神通,五行灵气皆可运用。但与人族体内储存灵气,然后释放利用的方式不同,妖族灵气不能入体,他们是直接指使操控灵气,使出术法的。
而更加敏捷强壮的身躯,便能让他们能好地利用灵气,完成术法。
若是想通过隔绝身边所有灵气,来避免受到瑶玲的影响,则自身也无法操控灵气了,便是丧失所有爪牙,沦为与凡人一样的存在。
殷远山透过千机镜看到,那个年轻的妖族的身上佩戴了不少的聚灵阵,它们疯狂运转,几乎要抽干靠近身侧的灵气。
而吸纳的灵气又组成了一个类似秘境的防护阵法,继续阻隔了外界的灵气靠近。
这个阵法……颇有他在宴都建的秘境的影子。
没想到陆望予不仅看懂了宴都的阵法,竟还用上了。
抽取周围灵气组成护罩,再进一步阻隔灵气近身。环环相扣,极为巧妙。
殷远山微微叹了口气,若是他的弟子凌洲,也能有这般的能力与悟性,那阵法一脉怕是复兴有望了……
看着路中间的年轻阵法师,他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可惜了,这样的天才若是不能为瑶阁所用,就只能遗憾地送他一程了。
殷远山内心的叹息倒是没被陆望予听见,若是听见了,怕是他能把一个白眼掰成两个用。
还为瑶阁所用?还送我一程?
脸之大,一镜装不下。
陆望予还警惕着四周。瑶玲失效怕是能让他们愣上一会儿,但是这群狗皮膏药可不是那么容易能放弃的。
果然,沿街的楼舍门窗大开,一个个身影凌空跃出,他们围住两人,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陆望予大致扫过了在场的人,青涯剑阁、沐云宗、戮剑门、瑶阁……
约莫百人,各宗各派都有,可真是群英荟萃啊。
局势一触即发,沐云宗却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们派遣了百十名精英弟子在西境围剿陆望予,结果全头全尾回来的就只有数人。
沐云宗算是扎扎实实地被面前之人打废了。他们一次便完成了从一等宗门飞落为二流宗门的壮举。
沐云宗的弟子举剑便向着陆望予刺去,彻底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止戈出鞘,一时血光四溅。
卫执约封了周身的灵力,他如今便只是一个懂剑法的普通人。但是,普通人前面的那个形容词,是绝对不能忽视的。
懂剑法,不只是懂些剑法。
他手中的长剑,如银蛇般在人群中肆意游走。不用丝毫灵力,单纯靠剑法,他竟也能在人群中战得游刃有余!
殷远山看着下方战况胶着,却也不急不缓。
他抬手扶着自己的白须,就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表演。他唇角微微勾起,眉宇间满是笑意。
好戏还在后头,姑且让他们先猖狂一阵吧。
毕竟在一个人以为尚有生机之时,再将他生生打碎脊梁,碾入尘埃……这才是一出最精彩的表演啊!
第47章 琳琅碎(七)
陆望予心中冷静地计算着,他脚下的步伐看似凌乱,却颇有章法。
他与殷远山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生死的博弈。他们双方就像是狭路相逢的两匹饿狼,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面的深浅,最后再进行一场喋血厮杀。
瑶阁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摸清了他的底细。而他自然也能在无休止的伏击中,对敌人的情况掌握了个大概。
现在的浮云都早已变成了一个棋局,他们各为执棋之人,在每一次的交锋中,落下一子。
待到所有底牌出尽后,谁输谁赢,便见分晓。
陆望予心中明白,瑶阁那边还留有后手,他们在等着他落完所有棋子,然后来个一击必杀。
但是,这棋才下到一半……
他们又怎知,哪个子才是他真正的底牌。
他黑沉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屑,手中的止戈剑却也更加凌厉起来。
局面僵持下来,仅仅两人,却在百人的包围中杀得三进三出。银刃过,血光开,却丝毫不沾衣角。
殷远山微微眯起眼,看着这样的闹剧,他唇边的笑意似有凝结,连带着眸中也冷冽下来。
“差不多了,让他们准备好吧。”
他挥了挥手吩咐下去,许是觉得这场表演太过无聊,想要尽快结束了。
“是!”身旁的弟子抱拳领命。
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一队流青衣弟子从周围的屋顶上翩然飞落。他们其中的四人,托举着一个硕大的檀木红匣。
随即,一队白衣弟子从旁边的房舍中涌出,他们手中拿着一根三指粗的鎏金绳。
陆望予余光扫过,心中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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