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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中木马(近代现代)——王白先生

时间:2020-08-04 09:03:50  作者:王白先生
  “等一个话题热度,一条爆炸新闻?”
  “那就给他们一个话题,一条新闻。”
  凌衍之看了一会儿那些人黑黢黢的头顶,金鳞子的助理来报告说张晨晖来接他了,而金鳞子早已经不见人影,凌衍之问了一声,他的助理指了一个方向给他看,远远望见在暗光实验室透明玻璃幕墙的包围底下,金鳞子全神贯注地看着什么,玻璃折光的弧度将他微微向前探着脑袋的身形微微拖曳变形;他也在玻璃罩子里面。这一瞬间的错位让他想起樊澍,像是一个微不足道却又绝无仅有的共同点。
  他突然对那位助手说:“请等一等。”撑着拐杖走回刚才的位置,支着腿翻开垃圾箱,将金鳞子丢掉的那件白色的风衣捡了出来,在助手惊恐眼神里拍了拍已经染脏了的污渍,笑着把衣服包卷起来。“我会洗干净的。”
  “呃,”助理艰难地发话,“您……真不用这样,金院士有比较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他不会用弄脏过了的东西……”
  “我知道他不要了,谁说要还给他了?”凌衍之毫不介怀,“既然他不要了,我捡走也没什么关系吧?”
  ————————————————
  张晨晖站在门口打着圈踱来踱去,把一个轮椅推得单圈旋转,看见凌衍之出来先是一楞,接着眼睛便亮起来了,几乎小跑着迎上来,像一只讨食撒欢的小狗。“你你你你回来了啊!怎么搞的呀?我去拘留所接你,他们说你提前释放了?我还以为路上错过了,一路找回来呢,看你也不在医院,吓死我了!我都要报警了你知道吗?”他不由分说地搀过凌衍之的胳膊,夺过他的拐杖,要扶他坐到轮椅上头,“我又抓紧返回去逼着那群人问,支支吾吾说你两天前就被一群人接走了?我真的吓懵了都,还以为你被坏人拐走了……你还笑?你摸摸我这衣裳,这几小时都汗湿了又干了现在结了盐块,都要心率不齐了……”
  凌衍之眯着眼笑,牵动眼角的伤疼得一抽,“这么担心我啊?”
  “那是担不担心的事吗?!你知道OMEGA孤身失踪的话有多危险吗,我们那里卷宗堆成山,被强暴的几率……”他扁了扁嘴,不往下说了。没隔一秒又忍不住问:“你怎么认识那个金鳞子?那可是那个‘金鳞子’哎!他把你接回来的时候,外头媒体都炸了……”
  “我好困,”凌衍之听着他呱呱噪噪的话声,眯起眼睛,“我一天没睡了。”
  “回病床上睡吧,脸上上一次药再睡,”张晨晖急忙说,连声音也放轻下来,“你的脸怎么回事,是拘留所里弄的吗?谁打的你?还有没有其它地方受伤?”
  凌衍之觉得自己脱了力气,坐上轮椅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意识不清,几乎被他抱上病床。脸上的纱布终于被揭开,张晨晖好像已经无师自通地成了护士,熟稔地替他上药再热敷,一面兑了温水,挤出几片三七要哄他吃下,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你丈夫打的你?”在他想来,能从拘留所里提前接他出去的,只有身为他ALPHA的樊澍了。
  凌衍之没答话,张晨晖等了一会儿抬头去看,发觉人已经睡着了。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要完蛋:这脸都成了猪头,他居然觉得他张着嘴流口水的模样很好看。那种脆弱的好看像是你能够捏在掌心的决定生死的动物,当它对你收起尖牙交付信任的时候最有成就感。
  心里到处都痒痒的,就像春风吹动春草,抚过去时尖嫩的芽搔着掌心。他也曾经喜欢过人,但如今也想不起来样子了,只记得似乎叫做小忻。那时候一个群体里总要相互交代自己的“目标”,否则就显得不合群。他挑了个大家都觉得不错,又不会太过显眼的‘女人’,说出去既不丢人,也不难堪。后来小忻似乎也不知从谁那里听闻了他喜欢‘她’的事,有时候就会特意往他这边望过来,目光对上时笑一笑,又抓紧转开。
  那感觉挺好,就像自己时刻被人关注着,被人在意着,记在心上;我也是有人在乎的。那让人有一种饱胀的充盈,自满的错觉。但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甚至连和对方说话都没有几句。但他们在课上传过纸条,趁上课无聊的时候,也远远偷拍过小忻睡着的侧脸,然后用手指在屏幕上划过那平面的轮廓,虚拟的嘴唇。他肖想着,青春着,也躁动着;计划着表白,拥有,也计划着比那多得多的事。
  一切终结于小忻传来一张纸条:约他在晚上在操场后面的小树林见面。他握着纸条,心脏狂跳,虽然觉得让‘女人’来主导约会有些丢面子,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到时间,他等不及地飞奔去约定的地点;但见到的场景却让他血脉逆流,汗毛倒竖:几个高年级的正将小忻压在树上,扒下裤子。他们轮流地按着‘女人’的手,办事的同时几乎还在高声调笑。啜泣声从笑声当中传来,像濒死的小兽最后的呼吸。
  他的脚像被在地上,既不能上前,也无法退后。那几个高年级生回过头,看见他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冷哼着肆无忌惮:‘看什么看?!是你的女人啊?’
  少年绝望干涸的眼神从那几个覆在身遭的身形当中透过来,像是透过无数身体的利剑。他定定地看着张晨晖,像是等他答话,翕动嘴唇,那无声的口型似乎是在说‘救我’。但在许久没有听到回答之后,便终于缓缓地,将视线挪去别处了,就像他从不存在、而自己也不存在,留在原地的只不过是一副被抛弃的躯体;张晨晖浑不知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眼前一片昏暗,还有自己匆忙的脚步踏在枯枝上响动的噪音。
  第二天,小忻仍然按时来上课,按时地和朋友聊天,按时地举手回答,他的校服拉链拉到最上头,遮住整个脖颈。他只是再也没有对他笑过,甚至多看过一眼,他夹在书里的那张字条也莫名地消失了。张晨晖再也没有对别人说过自己中意的对象,再也没有提起过有一个叫做小忻的人。
  今天却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来,他停了上药的手,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吻住那两爿薄唇时想,是了,小忻身上也有这种淡淡的味道,甚至隐隐约约地夹在他递来的纸条里,被自己贴着鼻子仔细地嗅闻过;
  原来是化瘀伤药的气味。
 
 
第17章 物超所值
  年轻人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匆匆起身去了厕所,隔间门被关上时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凌衍之睁开双眼,睡意全消,下意识地使劲擦抹着刚被吻过的嘴唇,力道大得牙尖划破唇肉,却又突然觉得矫情。他的吻早不值钱了,只是吻就可以换来这种程度的帮助和关心,那也早就物超所值。
  他早就知道自己对装睡很在行。有时候樊澍风尘仆仆地回来,却仿佛亢奋的劲儿消不下去,在床的另一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终于贴过来想要时,他便迷蒙地瘫软身子,乖顺而无知觉地佯装熟睡,轻推几下没有反应,那好心的ALPHA就体贴地不来闹醒他了。有一次他们分开的久了,樊澍回来时他已经睡了,但他总是睡得极浅,能听见那人连灯都没开,蹑手蹑脚地绕过床沿,几乎贴着床柱的另一头睡下。黑暗中床垫凹陷,他身上还有砥砺锋利的味道,如今想来,也许是不知道从哪里的战场上刚刚回来。黑暗中,咫尺间翻来覆去地来回几趟,终于凑过来,低声唤道:“……衍之?”声音里像混了玻璃渣子,有一种难以察觉的、陌生的危险气息。
  凌衍之便摊开身子,软软地翻过去,枕在他冰凉的手臂上,像疏于防备的动物,懒懒地朝你抻开肚皮。樊澍像是叹了一声,搂过他肩颈手臂紧了紧,呼吸一簇簇地贴过来喷在锁骨的凹陷里,绵痒痒地杀人。他一只手似探了下去来回地动着,床垫也随着动作轻轻起伏,ALPHA的侵略气息弥散出来。他把声音曳在喉咙底下,喉结滚动,在寂静的夜色里,听上去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的呜咽。凌衍之忍着不让自己被他撩拨起来,但又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他们都很可怜。
  最终他要到了,呼吸愈发烫人,频率也挪得快,汗水顺着抵着背脊的鼻尖渗过一点。身子难以抑制地猛地朝前一顶,几乎撞在凌衍之身上,搂过他肩头的手掌跟着陡然用力。这让他似乎陡然清醒过来似的,倏地将手臂抽离,人也立刻坐起身来,着急着下床去。凌衍之不能再装睡了,只得翻个身揉了揉眼,黏着嗓子咕哝一句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吃饭了没?……樊澍的影子在黑暗里头,像是只有一个轮廓,有些局促地点点头:抱歉,弄醒你了?你睡吧。我去洗个澡。
  好久以后,人才又回来,带着一身清新水汽,在床沿的另一侧小心睡下,没一会便响起不轻不重的鼾声,像是累得狠了。味儿那么重,凌衍之瞪着双眼,躺得笔直,心里头毛躁起来:你倒好,可还让不让我睡了?
  他再也睡不着了,轱辘一下子坐起来,“我要换衣服,我衣服你放哪里去了?”他朝着洗手间里的张晨晖喊,果不其然地听见里头砰楞乓啷一阵慌乱,好像撞倒了架子又弄翻了柜子,最后马桶圈哐啷一声砸下来。张晨晖从里头冲出来,裤子上头一截掇出来的衬衫还没塞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结巴着问:“叫、叫我干嘛?”
  凌衍之也不说破,歪了歪头,好笑地支着脸,“你上大号吗?上完再出来啊不用着急的。”
  “我……槽,……你不是睡着了吗?这么快就……就醒了?”
  “我突然想起来有事要办。”
  张晨晖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你……你是不是没睡着?”
  “?我在轮椅上就睡着了,可是突然做了个噩梦。”
  “哦。”
  “没关系,我睡眠一向比较浅。之前也睡得够多了;在拘留所里也只能睡。我梦见了梅尔斯氏症爆发那会儿的事。”
  张晨晖替他找出衣服。谁也不想谈论梅尔斯氏症,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你要去哪儿?你还是睡一会的好。”
  “来不及睡了,”凌衍之说,“我们去OMEGA协理会。”
  ————————————————
  O协那边乱成一团。“凌衍之要来了!”他们奔走相告,搞得就像个狼来了的故事,大敌当前,进入一级战备。
  “他来干什么?他不是才被放出来吗?”
  “真奇了怪了,那时候让他来他不来,这时候来是要闹哪样?”
  “他跟我们站在一边吗?还是打算来找茬的?”
  有人笃定地说:“一定是为了代理监管的事。但那件事我们没有责任,是他自己拒绝的……”
  有人捧着手机,指着社区的热点客户端,“刚才刷出来的新闻看到没?你看这个,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被金院士亲自带回医院的,好像和他关系匪浅……你说会不会是因为……”
  几个人相互暗中传递了眼神,急忙叫起来:“这是不是金院士的意思啊,抓紧给金院士打过去确认一下!”
  又有人忙忙地跑过来叫:“奇了,国安局那边刚刚来消息说,让我们一定要压住消息,很可能牵扯到国家机密——他们派的人来的路上了。”
  申时行皱着眉,茶壶的新水对着养石在那儿伺茶,“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他离婚闹得越厉害,给他站台背书的人怎么越多?”
  凌衍之这是第一次走进O协的大门。OMEGA协理会有一栋单独的大楼;许多窗口正在受理求助的OMEGA的事务,大厅里也有不少ALPHA陪着OMEGA来往办理相关业务,这时候都齐刷刷地向他望过来,再转头交耳地窃窃私语。凌衍之要去取号机那里取一个排号,刚走到一半就给人拦下来了,对他说:“凌先生不用排队了,来这边吧,我们理事会想见见您。”
  凌衍之挑起一边眉毛,瞥了一眼张晨晖,再对那个接待的BETA说:“那不太好吧?这么多人都在这里排队呢,我又有什么特殊?”
  “额,是我们周秘书长想要和你聊聊……关于……之前拘留的事。”
  “那个没有什么好聊的。”凌衍之眨眨眼,“除非他也分管家暴类别?”
  那个BETA愣了愣,思路电转,抓紧说的毫无阻滞:“他……当然……可以分管家暴类别。”
  众人都在猜测他脸上的新伤。那有可能是在狱中受到了虐待,也有可能是被他丈夫再次家暴了。听说是金鳞子去接了他回来,事情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他到底怎样才能惊动这个级别的ALPHA?那个像机器人一样好像患有人类情感淡漠症的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亲密地把一个OMEGA从车里抱出来?
  既然他说了家暴的类别,那问题就严重了;如果是在监管期内、有过申请保护记录后导致的家暴,不仅O协有着严重的责任,他的丈夫也基本上难辞其咎。监管期伤害,即便不能离婚,也会被剥夺ALPHA对OMEGA的监管权,樊澍不管醒了没醒,是死是活,在证明其无罪之前,都将不再拥有管辖自己的OMEGA的权力。
  人人都关心这一案的发展。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你就去吧,凌先生!”
  “不用怕,听听他们说什么!”
  “叫他们认真点从OMEGA角度考虑啊!”
  “我已经是第五次求助了,报案警察不受理,他们说如果不构成轻伤,就一定要有OMEGA协会出具的书面家暴调解……能不能请他们重视一下!”
  凌衍之惊诧地转头去看,那些等待的人都从椅子上错落地站起来,在窗口的当号人员也转过身,顾不得自己的申请都看向他。“什么时候出下一期视频?”有人叫;
  “直播啊!我们等着呢!”
  “给我们讲讲拘留所里的事!”
  凌衍之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人过来跟他握手。这感觉真奇妙,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认识了他,都是他的同伙,战友,亲人,不管他愿不愿意;他们无条件地支持他。
  于是他朝他们笑笑,像个明星那样挥一挥手,跟着BETA往会议室走。没关系。反正到最后,所有人又都会离他而去。因为他太自私、太破碎,他再也没有朋友,再也没有家人,再也没有可以称为珍宝去守护的东西,再也没有人爱他,或者说他们爱的不是他,只是他的子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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