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秘书长任虞盯着凌衍之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如临大敌。那一看就是打出来的;但一般ALPHA抢到OMEGA后,可不会只满足于打伤OMEGA的脸。如果再有更多伤害,他就仿佛一颗定时炸弹,随时要把这座协会炸上天去。“我们愿意提供更多的保护,”他一上来就抓紧开门见山地说,“等你伤再好一点就可以办理出院,然后我们OMEGA协理会这边会提供一个保障性的住宿和陪护,如果你曾经加入过会员,那么还有一笔捐款的救助基金——”
“那太好了,我正不知道如果出院了要住哪里,”凌衍之说,他的双手在桌下摆弄着手机,调成录影。“不过,我这里有个更紧急的家暴援助事件,需要OMEGA协理会的救助。”
这句话把任秘书长噎了一下,一肚子的腹稿没了用武之地,和说好的不一样啊怎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他只好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如果是你丈夫的——”
“是在那座关押我的拘留所,”凌衍之打断他,“和我同一个监寮的另一个OMEGA,他有很明显的自残抑郁的症状,他的丈夫拒绝保释监管他。他明显遭受了虐待,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原来不是为了他自己,任副秘书长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办多了。“我们会派调查员去了解情况的,”他安抚着说,“但是这种情况,如果不是他本人、本人直系亲属或者他丈夫来提出的话,我们也不能干预太多。”
“他的精神状态绝对不适合收监,必须要有人照顾,”凌衍之急切地说,“OMEGA的拘留监因为人太少了,连个寮长都没有。他一定会自残的,你们必须快一点,否则的话——”
“调查需要时间嘛,”任虞仍旧慢斯条理地说,“这种事情不能搞错的,否则会影响人家的家庭幸福,拆分别人的家庭。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凌衍之顿了顿,狱警不喊他们的名字,只喊编号。他不知道那个OMEGA的名字,只知道编号和电话,还有长相。他报出编号数字,问任虞有没有办法查出来。
“嗯,我让他们记录一下,”任秘书长懒散地挥挥手,又问,“金院士什么时候有空啊,我想约他吃个饭一直没有机会,能不能替我们安排一下?”
凌衍之压着怒气,倏地把手机从桌底下拿上来。那上面正在直播,观看人数飞速上涨。凌衍之把手机架在支架上,瞪着“五分钟内我要你给这个辖区的拘留所打电话问这个人的身份信息,还要派个车跟我一起去拘留所接人。否则你们会在直播里听见我怎么评价这件事,所有人都有眼睛,谁在说谎一看就知道。”
底下爆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欢呼,低头看时,人群已经各走各路地东西南北各方向散去,但每个人都捏着手机瞪着亮起的屏幕,指尖在上头戳戳打打。
两分钟内,调用的文件就出炉了。秘书长戴上眼镜,眯细眼睛去看,“哎,你不用着急了,这上面显示编号60891的犯人刚刚撤下登记表了。喏,几分钟前。”
凌衍之一愣。“那是怎么回事?”
“也许他已经提前办理了解除监管手续了。”
“他的拘留日还没满呢,是十五天我记得,而且那样肯定会有记录才对?”
“也许被他丈夫提早申请监管就接走了?”
“那不会连声招呼都没打……”凌衍之顿了顿,突然陡地反应过来:“糟了!”
第18章 撞破南墙
他顾不上记者尾随、其他人的围观,一把抓过任秘书长,几乎是拖着他向外走——把碍事拐杖扔开,拖着一条快好了却给折腾反复的腿,这时候有点不管不顾地一瘸一拐地往前;比他高一个头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在众人的注视下尴尬无比,却又甩不开。
这个OMEGA身子瘦得像一把枯柴,劲却大得吓人。任虞一个晃神就被拽出了办公室,沿着过道的步梯出来,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当真要使劲挣开那就有口也说不清了。可这样拉拉扯扯地成何体统?这个OMEGA是个被家暴的有夫之妇,他已经因为妨碍治安被拘留了五日,但这才只是开始,也许接下来要被起诉违法服用违禁药品致流产。他的丈夫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他一身都是古怪的谜团。
周围有人在录像,有人在吹口哨。而凌衍之只是问他:“你有车吗?”
“等等,我不能就这样一点调查都没有,单凭你一句话就去拘留所要人——”
“你可以的,只不过是去问问情况,”凌衍之说,他突然伸手抢过对方的车钥匙,把人按上后座,自己坐上驾驶席。张晨晖跟在后面,还没来得及说“我来开吧”,他已经一脚油门蹬了出去。
任虞看着自己的座驾在停车场里原地转了720度的大弯,好像一架疯狂鼠那样窜出门去;只好闭上眼死死攥住扶把,惊恐万分。“你——你会开车?!”
“废话,我当然会开!”凌衍之把车开出跑跑卡丁车的架势,“就是好久没开了!”
“你上一次开车是啥时候?”
“我大学的时候还是急速巅峰的城市冠军——”
“那不是游戏吗!!!你有驾照吗!!!而且你的腿还没好吧!!!那不是踩刹车的脚吗?”
“我他妈又不是腿被截肢了或者高位截瘫了!”OMEGA猛一拨方向盘,“没事,不到关键时刻不踩刹车不就行了!!”
“哇呀——————————————”
他们一路飙车赶到拘留所。
下来后张晨晖直接一头扎进小树林吐了,任虞一脸菜色,惨白着脸颤抖着嘴唇地亮明身份,要工作人员去找所长来见他,反倒起了效果。工作人员一看他这副表情,似乎是觉得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急急忙忙跑去汇报了,将他们领进办公区。
走过一段层层叠叠的铁网的时候,凌衍之看见远处几个警员正隐约在把染血的床铺之类的东西抬出去。他顿了顿,突然一股无力的寒冷席卷了全身。张晨晖以为他腿疼,上来搀住他。
办公区那儿有个男人正在大声吵嚷,虽然关了门,声音也从里头尖利地透出来:“你们搞死了我婆娘,他虽然头脑有点病,肚子又没有病!还是能生的啊,……死在你们这里了,难道是说算就能算了的?!你们要不拿出个合理的解决方案来,别以为我会善罢甘休——”
他们伴随着这样的声音走进所长的办公室;所长正在和任虞说话,因为旁边那个ALPHA的发飙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显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是自己撞死的,真不能全怪我们,我们给他头上套了软垫,但他自己悄悄把垫子扯歪了。我们这里几乎没有收监的OMEGA,一般来说,不是移交给了你们O协,就是被ALPHA领回去自行监管了。之前跟他在一起的OMEGA也被提前释放——”他抬头正好看到凌衍之,“哦,就是你嘛。是你投诉的吗?那你就该知道,这个O脑子不太好,一直都在撞墙,他丈夫也证明了他在家都是这样,用脑袋敲墙已经成习惯了,持续了一年多据说,额头这里都生了一层厚茧。谁能知道他突然就猛地撞墙自杀了?”
配合着这句台词外头陡然一声巨响,应该是那个ALPHA在发飙,似乎把椅子什么的给推到了地上。所长皱了皱眉,陪着笑给任虞倒茶,“任秘书长也看见了,这种事谁都不想的。本来甚至都不是我们该管的事。但如果那个ALPHA希望赔偿并且提起诉讼的话,我们接下来就有得忙了。希望协会也能够体谅一下吧……”他讨好地把茶水推过去,又拨电脑的屏幕上的图像给他们看,“我这儿有视频,您可以看看,真的不是别人的责任,如果要说的话,这个ALPHA绝对……”
凌衍之怔怔地听他们说完,那个OMEGA,他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那是十个人的通铺,只是当时只关了他们两个人。“那种墙不是防撞的吗?”他突然问。
“啊,是的,”所长看了他一眼,“但是那天,你被李部他们突然临时接出去了,我们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个OMEGA。只单独关押一个OMEGA不符合规定,所以我们把他移出来,打算移交给临近辖区的拘留所,谁知道……”
所长从一旁的证物箱里摸了摸,拿出那个还似乎沾着体温的软垫,只有边缘上染了一圈发黑的血色,“他趁着上厕所时突然猛地撞在墙上。劲使得太大了,倒下的时候后颈又磕中了小便池,脖子整个折过去。……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否则救得回来的。”
“所以呢,这事就是本来这个OMEGA就可能有自杀倾向,再加上头脑不灵光,丈夫又不履行监管义务的话……哎呀,这样的案例挺多的,尤其是到了我们这里,也不算新鲜事……”他又讨好地看向任虞,“任秘书长,你看,还劳烦您来过问这个事,这么关心我们的工作……这个问题的关键其实是在这个ALPHA上面,当然,当然,我们也在找机构证明他的精神问题,您这边也该帮我们啊,要伸张OMEGA的权益受到了侵害,就要追究这个ALPHA的失职,主要责任肯定是在他嘛……对,我们这边也肯定是希望啊,您一定得来给我们做一个安全的宣讲!……您不如中午留下来吃饭吧?工作餐,工作餐……”
凌衍之没再能听下去,一瘸一拐地默默地往外走。到了放风的时间,路过活动场的铁网时,里头监押的ALPHA犯人对他吹口哨,扭动着下胯做着下流的姿势。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犯人就更加起劲地呼叫着,发出古怪的声响,好像是只有X欲的动物,模拟着X交的姿势要走过来,终于被看守狠狠地推搡远了;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什么,低头一看,原来把那个染着血的软垫一并带了出来。他将软垫翻过来,后面的绑带上有一点点脱线的痕迹。“你别难过了,”扶着他的张晨晖说,“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
“你知道吗?”凌衍之撇了撇嘴角,神色古怪地一笑,“是我把它拽歪的。”
“……什么?”
“软垫,他们说它被扯歪了,所以他撞破了头,”凌衍之慢慢地说,“我把它扯歪的。因为他们捆得很紧,他很不舒服。”
张晨晖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你也是好意,对吧?”
“他很热,那垫子不透气,皮肤上都起了痦子。”他静静地说,“捆得血液都不流通了。所以我就把连接口的线扯松了点。没人管我们,只是两个OMEGA都不值得浪费看守警力。那儿是有监控,但是我猜也没人看着。我扯松那线还搞了蛮久,也没人过来阻止。”
张晨晖吞咽了一下。这人真不是让人省心的主。他小心翼翼地说:“……就算是这样,那也不是你的错啊。你只是想帮他。”
“我知道他想要寻死。他撞了一整天的墙,没有停下来过……我是想帮他,我觉得……”凌衍之低头看着那条边缘上殷红的血痕,“我觉得他应该是不想活了。我能理解。活成那样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我想要帮他去死。但是后来发现那里的墙其实也是防撞的。不是那种极软的海绵,撞了还是疼并且有点糙,但是也死不了人。”
“嘘,乱说什么!你还嫌牢没坐够哇?”张晨晖急得不行,想伸手捂他的嘴又不敢,只好瞪着眼看他,“你好像总喜欢把错往自己身上揽,把自己变成一个坏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凌衍之笑了笑。“我当然是个坏人,你一会就知道对我有什么好处了。”
他们走出拘留所的铁栏,外面早等着一群追车过来的记者,跟着他从医院追到了O协又到了这里,好像在玩什么大型拼图解谜的游戏,而这时候正要揭晓谜底。都着急地挤上来问:“是不是在关押期间遭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是为了脸上的伤所以带了任秘书长来的吗?”“原定的关押时间没到为什么会提前释放?”“您和金鳞子院士是什么关系?”“您的ALPHA知道这件事吗?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接受采访?……”
“别管我的ALPHA了,”凌衍之笑了笑,脸色却很难看,这让提问的人静了下来,知道他似乎有话要说。“不是我们的什么事都和ALPHA有关,”他抬起脸,两眼空洞,“但又似乎的确有关。”
他把那个丑陋的软垫攥在胸前,让闪光灯摄影机和直播录像都把它也带进去。“我要参加OMEGA协理会接下来的换届主席竞选。”
周围一片寂静,记者们面面相觑,似乎不太理解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又很慢地说了一遍。这一次他们听懂了,但每个人好像都被过大的消息撞得发懵,都在从复杂的迷宫线索中寻找其中相互的关系。凌衍之知道,他们之后会找到的,无论是从金鳞子那边,还是从拘留所这边,拼图的成功令人兴奋,就好像这世上所有的缘由背后都有着理所当然的因果。他再抬起眼,让一层泪珠挂在上睫毛上,留下隐隐的水雾,长时间缺乏睡眠留下的红血丝便被衬托得极其分明。这会让他显得愤怒、悲伤而强自克制,那都是解谜必备的因素。
“很吃惊吗?不可思议,是不是?比起一个OMEGA无声无息地死在狱里更不可思议吗?他的ALPHA在里头大闹,目的是索要赔偿。拘留所推卸责任,希望把罪名推卸到没有履行监管责任的ALPHA身上,好躲避赔偿。没有人关心他为什么会自杀……他撞了一天一夜,从没停过;而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只是给他脑袋上裹上这个垫子。”
“我发现ALPHA们不会明白:我们不想要垫子。哪怕头破血流……也比苟且偷生要好。”
第19章 烟秉夜谈
“你疯了。”
张晨晖憋出几个字来,回去的途中,他们都没怎么讲过话。
凌衍之也不顺着他捋,觉得有些好笑:“我要竞选O协的主席就是疯了吗?你们有哪条规定明文写着不准OMEGA参与竞选吗?”
“你不知道你要面对什么。根本不可能……我们那的选举不过是走走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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