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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中木马(近代现代)——王白先生

时间:2020-08-04 09:03:50  作者:王白先生
  他艰难地抱起小女孩,扶着墙慢慢地往前走,促狭地朝她挤挤眼,“……我们不和他玩。”
  虞涟望着这个奇怪的、弱小的、自私的、卑鄙的、像男人亦像女人的人。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些人会选择他?他是一个十足的小丑,一个真实的荡妇,一个不完美的受害人。他像一只廉价的瓷瓶,上面遍布着庸俗与经不起考究的破碎裂纹,却用最高级的锔瓷手艺镶嵌在一起。他们骂他、歧视他、同情他再消费他,最后却接纳了他,选择了他。
  连这个孩子也……。凌依依趴在他瘦削的肩头,胳膊环抱着凌衍之的脖颈,一双漆黑的、黑曜石般的眼珠子嵌在圆脸盘上,笔直而专注地迎上虞涟的视线。“呀!”她说,她松开抓着后颈衣衫的手指,往空中挥了挥,又咯咯笑起来,“呀哈哈!”
  那笑声像一把刀,重重地刺痛了他,亦是崩断了最后一丝弦,他站在金鳞子的总控台前,将安全级别调至高危状态,按下了密闭隔离阀的按钮。
  这是为了挥发性放射性核素的生物危险度等级为1、2、3的工作场合而设置的、防止污染外溢采取的负压气密措施。私人实验室的外门随着指令下达立刻自动封闭,紧接着,三层透明的弧形防护隔离幕墙接连在眼前升起。
  所有气闭口开启负压循环,一种单调而轻微的运转和震动声成为铺在耳底的永远也消除不掉的底色。凌依依像小猫竖起耳朵那样,呼地扳直了身子,脸上所有原本的表情都一下子不见了,挣扎着惊恐地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隔离带前面,那透明的、用中空玻璃做出来的隔离气闭门从地竖起来,流畅的弧线形透明表层上显示着复杂的监控波纹图样,仿佛地上长出了牙齿,一层一层地打开脚下的隔板,向里紧逼。
  这狭窄与逼仄的玻璃牢笼、周围的色泽以及上面跳动的监控图像都像极了凌依依当初被关着的玻璃缸,因为本质上都是使用同一种防病毒过滤的系统。但对她来说,这场景却不啻于噩梦重演,瞪大了眼睛,紧紧揪住自己的耳朵,突然放声尖叫起来。
  凌衍之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虞涟:“你干什么!!快把隔离系统关掉!!她受不了的!!”
  “可以。……把她给我。”
  “………………你说什么?”
  “把她给我。”
  “……你疯了?!她就是个孩子!”凌衍之察觉到他神情里的疯狂,紧抱着凌依依不敢撒手,任凭她叫得几乎要刺穿耳膜:“你也看到了!实际上HMLV-2的效用和她没有任何直接关系——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特殊!”
  “也许吧,”虞涟缓缓地说,“所以她对你没有什么用……也并不重要。她不是你的孩子,也对研究没有什么影响。更何况……孩子……你不是还有吗?”
  他手里握住实验架上的一只玻璃安瓿,往桌子上狠狠一敲——尖锐的豁口像野兽的獠牙那样暴露出来。
  “……你在说什么……”凌衍之紧紧贴靠着墙壁支撑着身体,双腿却支撑不住他自己与凌依依的重量,发抖地往下滑倒。这密闭的环境像狭窄的斗兽场,他退到边缘,却无路可退了。
  “……你没有发现吗?你在流血。……”对方朝他走过来,声音忽远又忽近;“现在去剖腹移植到人工羊水全循环环境的话,应该还来得及。你靠着这副身子也一定要撑到20周以后……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凌衍之感觉不到,他整个**都是木的,低头看时,发现血迹正从裤管的底部滴落在地上。
  “我已经把你要的资料数据上传了实验室终端的服务器。”虞涟平静地说,——他似乎有这样的本事,越是疯狂都盛在眼底,便越是看上去像一个正常的人,“那么李嘉熙那边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了。我的承诺做到了;接下来,你呢?你是真的像你标榜的那么动机伟大吗,你那些漂亮的动机其实归根究底,不都是为了你腹中这个孩子能存活下去?”
  他的影子似乎走到了跟前,像一座山一样覆盖下来,伸出一只手:“把这个女孩交给我,我就解除隔离闸……你就能出去,救你自己的孩子。”
  凌衍之紧抱着凌依依,她叫得声嘶力竭,像要把嗓子撕裂崩断。他有些明白她了;她并不是在发疯,而是不想听到那负压仓的风扇声。三层隔离防护玻璃的表面像一个厚厚的酒瓶底。从里向外看去时,一切都像哈哈镜一样变形扭曲。鱼缸里的鱼是不是也这样看我们呢?现在,我们变成鱼缸中的观赏鱼了。
  身体因为失血在骤然变冷。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家里,他即便白天也会蜷缩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睡着,直到气温的变化把手脚变得冰凉冻醒。因为除了这些也实在无别的事可以做,等待像一只宠物得到主人的关怀和临幸。后来有一次,他已经不记得是自己还是樊澍起的意——他们买了一缸金鱼。玻璃鱼缸的表面摸上去也像皮肤那样冰凉,红色的鱼儿在水里摆动着漂亮的尾巴,无辜地睁着那一对儿可怜兮兮的大眼睛。樊澍买了一大堆鱼食还有气泵,在出差前还唠唠叨叨地叮嘱他记得再去买水草和卵石。
  去呀,睡醒了就去。他这样想。在无人的房间里,时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一切都没有变化。可这一次不同了:再醒来时,有一条鱼突然不见了。也不能说完全地不见;它还残存着半爿肚腹,漂浮在水面。而其他的金鱼们仍然在愉快悠曳,与平常并无不同,依然优雅,依然美丽,它们快活地追逐着一块亮晶晶的鳞片,一只将它吐出来,另一只便吸进嘴里。
  这小小的鱼缸密室里发生了一场谋杀,它们共同地吞食了自己的同伴,并且似乎对此全无所知——仍然那么天真无辜,那么可怜地睁着一双双的大眼。
  樊澍回来后似乎问过一声——鱼呢?阳台的角落里还堆着鱼食和从未用过的氧气泵,鱼缸却整个消失不见了。死啦,都养死了。凌衍之听见自己轻描淡写地回答。那这些丢掉吧?樊澍问他,还是再买一缸新的?
  而现在,就像因果循环终有报应,他自己变成了那条肚腹被咬开的鱼,一点一点地,在鱼缸稀薄的空气中往上漂浮挣扎,试图搞清楚自己被害的原因。他感觉到自己的虚弱、无力。在这密闭的鱼缸当中,他谁也保护不了,谁也拯救不了,不管是自己,还是这个孩子,还是那个孩子;是过去的孩子,还是未来的孩子。他突然明白了那条鱼肚腹会被咬开的原因——它也怀孕了。它那时候就是这样翻仰着向天,看着自己肚腹里的鱼籽像星星一样四周逸散,往水面的天空涌去。
  “……你要她做什么?……”凌衍之艰难地说,他失去了充足的底气,软化了句尾像是讨饶,“……她和你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吗?”虞涟突然笑了,他站在光幕的粒子流里,摇晃着好像变成了一种模糊的虚影。“我要把她带走。……你们会把她变成实验的小白鼠,就像我当初一样,也就像你当初一样。我们已经这样了,凌衍之,她不能这样,她不能是下一个我们。”
  “……没有人那样对她……!……你不能……不能替她决定………”
  “我当然能!”他突然拔高了声调,听上去也像是压抑了许久之后爆发出的、尖锐的嘶叫,“连你都可以替她决定,我凭什么不能?她是我的……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才是唯一的那个能替她做决定的人!”
 
 
第91章 血肉相融
  一时间,凌衍之甚至分辨不出是疼痛让自己太过麻木、还是这信息的冲击性太过震撼;又或者这个人又陷入了什么狂热的臆想之中,毕竟,他从零星琐碎得知的故事里拼凑出来的虞涟,像是在被自己的爱人送入监狱之后就逐渐走向了极端化,像是把自己变作了一柄钢刀,只留下了锋利的棱角,其他不必要的一切都舍去了。他像是凭着一口气在硬撑着一个人形、一个自己。这样的人此时说出来的话是真实可信的吗?他曾经甚至可以假扮‘圣母’,为了打造一个宗教般的报复的符号;而如果此刻,他兜转回来其实就是真正的‘圣母’,这一切会不会变得荒谬绝伦?
  但另外一个荒谬的事实却是,在这间狭小的鱼缸当中,凶手与被害者的身份却好像颠倒过来。明明自己已经脱力到站不起来了,凌依依更是一个吓坏了的奶娃娃;如果虞涟当真想要抢走凌依依,他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交易和许诺,甚至不需要使用到那尖锐的凶器:直接走过来恐怕只需要一拽,只剩下一副朽木皮囊的自己就会散架,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
  但虞涟——一个身体强壮、手脚健全,甚至刚刚差点徒手将他掐死的人,这会儿居然不敢靠近他们。
  他太矛盾了;但凌衍之瞧着这种矛盾,却又非常理解,就像一面镜子瞧见了自己。
  难道我就不矛盾吗?我们是被人为制造成矛盾的。我们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生理到性别都是矛盾。我们自己都觉得自己矛盾,自己都无法跟自己和解,又怎么可能体现出不矛盾的样子呢?
  就像他现在,他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不敢离开也不敢靠近;装作强势的模样,手里握着锐器,心底却在发抖。他害怕的不是我,是凌依依。是这个孩子。那尖锐的凶器,那从她进来之后就完全丧失主场和异常波动的情绪,他真真切切地在害怕一个两岁的奶娃娃。
  那虞涟说的,就可能是真的了。如果只是一个无关的孩子,相信虞涟会像对待那些新上帝教里懵懂唱诗的“圣子”一样,毫不顾忌肆意利用;毕竟,他就是要报复这样扭曲而矛盾的社会的产物,报复被繁衍而扭曲了文明和良知的人类,报复扭曲了他所有认知的金鳞子,也是报复被扭曲了的自己。但只有这一个孩子,这一个在他扭曲和矛盾之下居然诞生并且活下来了的孩子……他没有办法一视同仁;他好容易在扭曲和矛盾中维持住的岌岌可危的平衡,居然被这样一个小小软软的幼儿轻易地破坏了。
  凌衍之突然松开手,把叫得嗓子都哑了喘不上气直打哭嗝的凌依依往外推,他脸色煞白,头顶豆大的汗珠都渗出来:“好,给你……我把她给你。”
  女娃娃猛地离开了那唯一可以依存的怀抱,被他几乎推了个踉跄,惊恐地连哭也忘了,死死地揪着凌衍之的袖管。“松手,”凌衍之气息不足地威胁她,将她圆乎乎饼干似的小指头掰开,“到那边去,他才是你妈妈。”
  “我不是!”虞涟厉声反驳,紧靠着操作台的边缘,“我只是……”只是什么呢?肉体的寄生?细胞的提供者?她能够是手术切除的一截无用的阑尾吗?他说不下去了,只是像用尽力气那样瞪着眼睛。
  “随便吧……”凌衍之虚弱地笑了笑,他再使劲将凌依依往外推开,“你可以把她带走了……我站不起来了。”
  凌依依又被他推远了一点,一个趔趄后一下子仰过去,在地上滚了一个跟斗;几乎就到了虞涟的面前。
  这间人造的狭窄的密室里,小小的女孩儿像个福娃娃的团子,滚到他的脚边。虞涟反而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三个人的距离像宇宙中的三个点,等分地连成一线。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似乎比隔着万人时更加遥远。太奇怪了,她本来是不该存在的: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产物。他第一次见到她——它时,还是在云城边界最臭名昭著的黑诊所里,和一群偷渡逃难而来的OMEGA们混杂在一起,打算做子宫移除的手术。然而,那时候的那名黑医把他叫到一边,低声用一种全然不同近乎谄媚的姿态,问他愿不愿意赚钱。
  ‘有实验机构在收……OMEGA自然怀孕的女婴胚胎。……正规的机构!绝对正规!很可观的一笔费用。……当然,会有风险。但我老实说,在这儿做哪样事没有风险?移除子宫也是有很高死亡率的。你可以连造体子宫一并卖给他们,据说那样成活率的样本更高。至于我嘛,我也不多要您的,抽成个20%,绝对公平合理……’
  他几乎木讷地听完,终于从字里行间找到相应的关键:‘怎么可能…………你是说我……怀孕了?’
  他在彩超仪上看见了那个晃动的、模糊的影子。
  第一感觉是——非常恶心、还有恐惧;他对这个造影里蠕动的一片灰暗色的阴影没有任何好感,它的诞生没有被赋予任何造物主的期望,像是一个寄生的物种、一个入侵的敌人,一个会呼吸的肉块。旁的人可能是没有准备好做母亲,但虞涟是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个身份会加诸于己,那就像……突然背离了他所有坚持的常识和原则;他在那儿始终抵制、坚决反对,高举着正义的大旗抗争至今,但自己的身体却突然背叛了自己,成为了恶魔的巢穴。他绝不能认同——认同这个阴影居然是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认同它的存在就像是抛弃了过往所有的自己。
  ‘所以……卖吗?’对方老练地观察者他的动摇,谆谆善诱,‘很有好处……你会得到很好的医疗条件和饮食条件,因为至少要养到二十周。一举两得:也不用担心被追捕的问题。再说,有了这大笔钱,想干什么不行呢?这机会可来得难得!一般只要怀有男婴的;女婴因为危险系数太高,即使二十周也很少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要收的地方更少,所以这次难得赶上,价钱也快要翻了十倍。你听我说啊,这孩子本来就不是你的;看你这表情,也完全是个意外。它从染色体上就与你无关,你根本没有必要为它负责;你受到了伤害,就当这是老天给你的补偿。’
  对啊,补偿!虞涟心想。他看了看外面木然的,等待着移除手术的其他陌生的OMEGA们。即使知道这里可能是死路、是骗局,他们也一样来了。我也来了。因为我们无路可走。我想要救他们,我能救他们,我们本不该遭受如此的对待;我们应该组织起来。对,组织,我需要能联络到更多的OMEGA,把他们组织起来。但是我需要钱,我需要……很多钱。
  ‘好的。’他听见自己说;自己的手指在一份电子文件上签上名字,再扫描了指纹。很简单的操作之后,他已经把它卖掉了;定金化作电子数字打入他的账户。这一点并不需要过多的负罪,他这样想:我并没有要求你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然而你既然来了,成为我身上的一块结石、一处疾病,我自然有对你的处置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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