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当是谢礼了。”迎着顾景愿怔然的神情,龙彦昭舔了舔嘴唇,“朕收下了。”
说着,他也再不敢去看顾景愿的反应,松手以后一个纵身便飞离了这院子。“梅掌柜且等着在下的好消息吧!”
声音中夹杂着大笑在院中传开,引来无数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护卫和下人们竞相探头出来查看。
顾景愿站在院中,紧紧抿起方才被触碰过的唇,又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松开。
只觉得那唇上火辣辣的,无端烧得人一阵心烦意乱……
.
离开明岳楼,龙彦昭着手去办这件事。
他的办法也很直接。
明面上安排所有涉事门派的当地官府公开找这些门派谈话,背地里,他又命影卫去附近的大营秘密调动了一批精兵包围这秦淮县,若谁有异动,直接格杀不论。
朝廷对武林纷争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无论什么时候还是律法最大,这些武林人士公然血洗其他宗门,如今还有苦主作证,那些门派本身已是触犯了律法,也该由朝廷出面管理了。
龙彦昭吩咐这些的时候极为轻描淡写,影二会意,也很快将这些事情安排了下去。
大概也就不过用了一炷香的功夫,龙彦昭便又启程往明岳楼的方向赶去。
乘胜追击。
这可是兵法说的。
好不容易终于没被阿愿拒绝了……龙彦昭一刻都不敢耽误。
更何况如此危难之时,他当然要时时刻刻守在阿愿身边,以防万一。
影二:“陛下,臣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龙彦昭平时最不喜欢下面的人说话吞吞吐吐,但奈何今日他心情着实不错。
皇上颇为和颜悦色:“讲。”
影二道:“臣有一计,或许可以消除陛下与顾大人之间的隔阂,只是……”
这一年多的时间影二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亲眼见到陛下对顾大人的执着程度,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不免动摇。
获得皇上的许可,迎着九五之尊略带期待的目光,影二说:“陛下何不告诉顾大人,当初您曾派杨将军去北部救援过顾大人……”
“不可,这不能说。”龙彦昭直接打断他要说的话。
原本饶有兴致摇着折扇的人这会儿已经将那扇子“啪”的一下收起,龙彦昭沉声道:“朕早就吩咐过你们,谁也不许说。”
“皇上恕罪。”影二忙道:“臣只是想若顾大人知道您曾经派人去救过他,或许他会更容易敞开心扉……”
“不可。”面对这个话题,瑜文帝又变得有些暴躁。
他又何尝不知这是最快速的让阿愿接受他的方法。
……纵然不喜欢自己,凭顾景愿不愿亏欠旁人的性格,他也不会再推开自己。
可然后呢?
以顾景愿的才智,若一旦让对方知道自己曾经派人去营救过他,结合当时自己的状况,就势必会联想到那人就是杨晋。
一旦联想到了杨晋,那么当年杨晋上下隐瞒的事情便会被他看穿……
如果杨晋还活着,他大概会狠狠揍对方一顿,将顾景愿从他身边带走,永远驱逐他。
可……
死人与活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杨晋还是顾景愿这么多年来一直的念想。
所以要告诉他什么呢?
告诉阿愿,你喜欢的杨晋其实是个欺瞒主子、不忠不义之人?
要告诉顾景愿那个人给你的光芒和温暖其实都是假象?
那太残忍了。
与那种事实相比,龙彦昭宁愿像现在这样。
……
每每想到这些便会头痛。
仿佛方才喝的那些药、施的那些针都全然没有了疗效一样。
皇上咬牙,坚持说:“这些事绝不能告诉顾大人,你也不必再提。”
说完他收起折扇一振衣袖,直接向着明岳楼的方向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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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关于听松山庄的这场风波很快就平息了。
底层江湖人士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六大派掌门以及江南四宗的宗主齐齐出面,化解了这场干戈。
先前齐聚在秦淮两岸的江湖人士散尽,那些参与血洗听松山庄的人不仅要公开出面、向听松山庄道歉,还要付出不少作为补偿。
而这一切变化,前前后后也不过只用了七天的时间。
七日过后的清晨,松闻山抱着晟儿带着属下,亲自向顾景愿道别。
松庄主面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愁苦。他道:“如今听松山庄需要重建,百废待兴,在这里久待也不是办法。梅掌柜,大恩不言谢,他日待山庄重新建成之时,还望梅掌柜能够赏光、前来做客。”
“松庄主客气了。”顾景愿对他拱手,视线从始至终都望着他怀里的晟儿。
晟儿也在看他。
像往常一样,咯咯咯地笑着。
经历了一场风波过后,晟儿终于回到了自己生身父亲怀中。
虽然他年纪还太小,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自己亲爹抱着也恍若不觉,只“呀呀”地冲着顾景愿伸手,要他跑。
顾景愿看着这样的晟儿,面色都白了几分。
……他很想再抱抱晟儿。
听松山庄的事情解决,他应该高兴才是。
但对于顾景愿本身而言,他却再也无法将晟儿养在自己身边。
——小孩儿的亲生父亲还在,原本便只是暂时养在他这里,他也从未奢求过能一直陪伴晟儿长大。
可分别的这一天又这样快。
顾景愿只能选择按捺自己。
他没有去抱晟儿,而是将龙彦昭先前送给晟儿的玉佩交给了松闻山。
“若有什么事,松庄主便来找我。除此之外还请松庄主收下这个,这是……黄公子的一点心意。”
此时黄公子就站在他身边,并早已默许了这种叫法。
松闻山接过那玉佩看了一眼,或许旁人看不出什么门道,但他身为听松山庄庄主,素来见多识广,但见那玉佩上面刻着的龙纹图案乃是五爪金龙,再联想到黄公子这几日的雷霆手段……
松闻山手一抖,似乎骤然便弄清了这位黄公子的真实身份!
……是这样,应该是这样……
原来竟是这样!
眼见着六门四宗的掌门赶到这里平息浩劫,松闻山便已经在怀疑这位公子的身份了。
他曾与黄公子交过手,觉得这人身手不俗,还以为他是排行榜前十的某位大武林世家的公子……虽然心中也有疑惑,江湖之中已经数年没有武林盟主诞生了,又有哪个世家能有如此凌厉的手段和能耐……
如今看来,自己完全是想歪了。
这位哪里是什么江湖公子哥,他分明就是……!
到底只是平头百姓,松闻山亦不能免俗。
他正要对那位黄公子行大礼,龙彦昭已经提前说道:“不必这么客气。”
“本公子不是也收了你那半本残卷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消灾,咱们这都是公平交易。”
之于那玉佩,龙彦昭又说:“这是送给晟儿的,松庄主,你可不能私吞。”
“在下不敢。”松闻山忙说。
龙彦昭又说:“有空便带晟儿过来看看梅掌柜,可不要叫他忘记曾经是谁抚养过他。”
“这是自然。”松闻山说,“晟儿虽然如今还小,不记事儿,但隔三差五地来看看,也不会将侯爷这位救命恩人忘却。”
“如此甚好。”龙彦昭说。
送走了听松山庄一行人,顾景愿如往常一样,在明岳楼的前堂中算账。
每月他会查账三次,也会亲自整理库房,工作十分繁琐,一忙就要忙上一个白天。
到了晚上,明岳楼依旧开办文试擂台,从前期准备到比试结束,前前后后又要忙上两三个时辰,等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再看天色,都已经是亥时一刻。
顾景愿回到自己的小院中。
以往他不会忙到这么晚,即便真有这样晚的时候,他也会悄悄地去看一眼晟儿再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但今日……
四角的灯笼明亮,小院里依旧有少年在把守。
只是晟儿不在这里了。
那些被他请来专门照顾晟儿的女眷也被他安排着跟随晟儿回到了听松山庄,原本有些拥挤的小院儿这会儿变得空荡荡的。
顾景愿在院中站了一会儿。
终究没有向晟儿待过的房间走去。
晟儿好就好了。他想。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过后,顾景愿回到了自己屋中。
一番洗漱过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袍。
本以为今天已经足够忙碌了,会睡个好觉。
但躺在床上依旧是辗转反侧。
……根本睡不着。
他脑中一会儿想着晟儿,一会儿又想起……
跟龙彦昭说自己今日都要忙店里的事,对方白日里便赖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对账,晚上仍旧不肯走,跟他一起在二楼的角落中观看了一场文试比斗。
之后散了场,顾景愿留下跟那些值夜的伙计们一起收拾店内,龙彦昭往他手里塞了张纸条,便没有了踪影。
那纸条的内容顾景愿看了,是对方约他子时去河畔边相见。
……
顾景愿翻了个身。
背对着桌上的烛火,闭目半晌过后,他又翻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最终还是起身,披了件衣裳走到府外。
夜晚的风微凉。
清风吹动着纤长的柳枝,发出沙沙的响音。
街上比白天要冷清了许多,但依旧有不少人。
深夜是才子佳人们游船会面的好时光……
顾景愿一个人随便地散着步,走着走着,不知怎么,还是来到了河岸边。
岸边,龙彦昭只身站在一座精美画舫的船头。
他身量高大,容貌俊朗气质卓越,负手站在那里的形象便格外瞩目。
顾景愿一眼便看见了他。
对方的视线也第一时间向他这边投注。
画舫上,龙彦昭兴奋地冲他招手。
顾景愿一步一步走到了船上。
他上船以后,游船自动离岸。
龙彦昭笑着邀他去甲板上坐。
漆红色原木拼接成的甲板,十分防水耐用。
脚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咚咚”响声。
船上并没有什么人。
明明是寻常能容纳数十人的大型游船,此时除了两位船工便再没有其他人。
龙彦昭亲自拿起桌上的碧玉酒壶给他倒酒。
也不说话,倒完一杯酒后,便将小巧的夜光杯推至顾景愿的面前,请他品尝。
顾景愿看着眼前那小巧的杯子,终是将它举起,一饮而尽。
酒不知是什么酒,淡淡的,酒味不是很浓烈,还有些甜。
“这是这艘画舫上珍藏的葡萄酒,据租船的老板说还不错,很适合月下对饮。”龙彦昭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将顾景愿面前的酒杯倒满。
“来,朕敬阿愿一杯。”
白皙纤长的手指紧握杯壁,顾景愿再次将杯中之酒饮尽。
游船沿着秦淮河静静地行驶,入眼都是河畔两岸炽烈的烛火。
不知不觉,顾景愿已经与龙彦昭对饮数杯。
他们似乎从未这样单独对饮过。
单纯只是喝酒,两个人。
从北部到京城,再从京城到这江南。
从未有过。
一双美目眨了眨,顾景愿露出一丝茫然的神色。
清风拂过河面,轻柔地打在他面颊上,让他略微有些泛红的面颊看上去更加明艳。
他今夜已经洗漱完毕,外加上向阳侯的身份早已暴露,如今连眉上的红痕都没有遮掩。
那道疤痕就这般明晃晃地挂在他的眉上,成了最妖冶的点妆。
龙彦昭看了看那道疤,又看了看顾景愿的容颜,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
酸胀难忍间,他又骤然笑了。
给顾大人添了一杯酒,皇上大咧咧地向后倒去,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身体。
微醺的皇上说:“阿愿,朕想问你个问题。”
说着,他又骤然挺直了腰板凑近顾景愿,不等青年表态,就直接问道:“阿愿……为什么一定不肯接受朕,非要赶朕走?”
“朕知道你不喜欢朕。但我们又没有真正试过……以前不算,以前是朕太糊涂太混账……”
“皇上,别说这个了。”顾景愿打断他。
龙彦昭坚持说:“基于曾经在宫里的事,纵然朕不令你喜欢,但如今试试……总该重新试试吧?……当然,朕说的试试不单单只是被翻红浪。”
顾景愿:“……”
“朕的意思是阿愿为什么连相处都不跟朕机会呢?……你便那么厌恶我?”
沉默听着的顾景愿抬眸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在杯中晃动的紫红色液体间。
青年垂眸不语也没关系。
龙彦昭都习惯了,他一个人自说自话都可以说到天亮。
皇上将自己杯子里的酒饮尽,或许有些喝多了,他看上去与往常无异,腰背依旧挺得笔直,目光放肆张狂。
但声音又多了几分委屈。
似乎又变成了很多年前不理解父皇为何会因为一个术士的话,便将他送走。
也不理解母后为何那般不明理,也要怪罪于他。
他是九五之尊,他是大宜的王。
但他却是那般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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