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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安一隅(近代现代)——Shrimp

时间:2020-08-06 10:26:11  作者:Shrimp
  什么?做什么?
  不好,全都不好。
  李隅回答不出来,只觉得脑袋疼得很厉害,尤其是在这清晰的日光曝晒之下,像把盐水浇在鞭笞得皮开肉绽的伤口上,疼痛腌入肌理,加倍地暴涨。他真是昏了头,还以为自己是醉茶,这症状分明是偏头痛犯了。
  他扶住额头,骤然站起身时脚尖还不慎踢到了睡着的撒泼的肚皮。猫气得在乱叫,但是他已无暇去管,只得十分僵硬地和阮衿打声招呼,“我有点不舒服,先上去了。”
  阮衿见他拧着眉毛,立刻将手中茶杯放下了,慌忙来扶他的手臂,“偏头痛?我扶你上去。”
  李隅生理和心理都被这疼痛占据得满满当当,也没有拒绝,于是也放任自己半倚在阮衿身上。
  阮衿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茶香,手臂,肩脊,脖颈,所有能接触到的都是柔软的,生病不舒服的人会很喜欢这种感觉。李隅被阮衿扶着,看到他的侧脸被飘飞的光影描摹来描摹去,光明的烧灼李隅的眼睛,而灰暗的也不使他感到多舒适。他不像其他人一样对李隅头痛的顽疾问东问西,一切都显出超乎寻常的静谧。
  二楼的房间很多,门也很多,就连壁纸上也画的是门,所以像一个诡异繁复的迷宫,不熟的人上来会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而那些真门,有些打得开,有些打不开,因为它们有好也有坏。
  他们在走廊徘徊,阮衿就问他,声音放得很轻,“哪个是你的房间呢?”
  李隅伸手指了指,其实和其他打得开的客房完全长得一样,除了他带来的行李箱,里面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先等一下我。”
  阮衿先开门进去了,他听到里面有快速拉上窗帘的声音。朝南的房间采光很好,春天的阳光没那么毒辣,但是同样纵深,而偏头痛的他很畏光,即使说是这么好的春光也一样。
  柔软床被晒得温热,他躺在上面像是蜷缩在融化的蜡油中。
  阮衿把空调打开了,调成舒适的温度,又找来了布洛芬给他服下。李隅靠在床头,静静地喝完了水,这才说,“谢谢。”
  阮衿坐在床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将杯子轻轻搁在床头柜上,声音软得像是催眠,“你睡会儿吧,睡醒了应该就好了。”
  李隅摇了摇头,那股劲儿没个几小时不会过去,他疼得十分清醒,眼底已经有红血丝出来了,那颗眼下小痣越发鲜艳,完全合不上眼睛,“睡不了,我自己待会儿就好,你不必管。”
  在他发愣期间,忽然就有手指要抚弄上他的额头,还没挨上就被他下意识侧头避开了。
  他在昏暗中眯起眼睛看着阮衿,浑身肌肉连带着骨头都绷紧了,呈现出一级应激戒备的状态。
  “按一下可能会好很多。”阮衿好像不把他的拒绝当回事,他直起身,然后跪在床前更进一步,离李隅的身体更近了。
  双手的大拇指探到眉眶之上,向额头两侧稍稍施力回旋按揉,来回平行往复,洁白的手腕在李隅眼前牵动着,阮衿的脸在视线的遮掩中忽隐忽现。
  像在玩蒙眼捉迷藏的游戏,有时候能看见掌心细腻浅淡的纹路,有时候是阮衿并不完整的面庞。
  眼睛,嘴唇,下巴。
  指腹上触感是温凉的,就像是雨水在脸颊上流过,留下那种潮湿的水迹,手法熟稔到位,不得不承认很舒服。
  阮衿垂着眼睛安静地按摩了一会儿,可能是被李隅的视线刺挠得浑身难受起来。双手忽然合拢了,轻轻蒙在李隅的眼睛上,叹息道,“闭上眼睛吧。”
  李隅沉寂了一会,感觉到蒙在他眼皮上的手在不由自出地轻微颤抖。
  于是他握住阮衿的手腕,坚决地拽下来,看见躬身在自己面前的人脸上浮起了可疑的绯红。真的很浅,同时也很明显,光线不强也依旧能辨别出那水彩一样,晚霞打在河上薄冰晕染出的色泽。
  李隅缓缓吐出肺中的一口气,将阮衿的双手扯到自己后颈上,食指指腹交叠着压着他的食指指甲盖,顶在自己风池穴上,“按这里,是后脑疼。”
 
 
第11章 思凡
  低头按完手上的后溪穴,阮衿再一抬头,发现李隅已经睡着了。
  让人按自己后颈,还是离中间腺体很近的部位,这对于一个濒临易感期的Alpha来说,其实怎么想都不大合适。
  但事实证明是阮衿自作多情了,按摩就是按摩而已,李隅好像还是真的头疼得厉害,两眼一合,微微抬仰着下颌。此后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再发出一丁点声音。
  只是偶尔阮衿的手指刮擦过腺体表面的皮肤,是滚烫的,能感受到皮肤下面如有生命似的轻微鼓动。
  听说被人盯着会有不自在的感觉,比如说长时间盯着自己的手心,手心会不自觉发烫。而他现在肆无忌惮地用那种炽热的眼神去看着李隅的脸,他却依旧没有丝毫的反应,睡着醒着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淡。
  微微拧着眉头,好像是天山上一块冻得冥顽不灵的石头。
  他还握着李隅的手没有放开,修长而好看的指骨,而皮肤重新触及在一起产生的颤栗,就好像是他们没有经历过分别,本身就长在一起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一点雨后清淡洁净的湿润。
  并不馥郁,但却很缠绵。阮衿被这味道给裹挟着,像是在热带雨林中穿行过的燕雀,身上挂满了黏腻不堪的雨水。他向前躬身,瑟缩着轻轻抚摸了一下李隅的眉梢,又向下啄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刀凿斧削似雕刻出的轮廓,是冷硬的,从眉心到鼻梁,都没有被他的吻而软化分毫。
  他闭着眼睛,牙齿在口腔中上下战栗,觉得因为这样的亲近而浑身上下都产生难以言喻的燥热。
  吻一块石头也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吗?
  门吱呀响了一小声,阮衿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立刻直起身,从那魔怔般的情绪中瞬间挣脱出来了。
  心脏在胸腔中砰砰跳。
  还好,是撒泼。
  阮衿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他觉得李隅的猫和李隅也是一样的聪明,仿佛是能嗅得出人味儿,再次无声无息从门缝中游曳进房间来寻找主人了。
  重达十几斤的猫,要往床上蹦,阮衿怕它把李隅给吵醒了,眼明手快先抱起来,带着猫从房间里退出去了。
  一直带到楼下沙发上坐下,他把撒泼搁在自己膝盖上,用指头揉弄着猫粉色的肉垫,“他头疼,在睡觉,跟我先待在下面玩好不好?”
  猫其实也没从他腿上溜走,实属是很天然黏人和亲人的性格,只要被人陪着就不再乱跑,盘桓在他腿上顺毛舔爪子。
  这很奇怪,李隅竟会养猫,还是一只这样的乖巧可人的布偶猫。
  他以前也没有问过李隅喜欢什么动物,但他知道十几岁的李隅喜欢黑白灰,喜欢跑步游泳打球,喜欢乐高积木,喜欢易拉罐汽水,喜欢翻阅建自然杂志。
  他可能性情冷淡,但是对所有人都很礼貌。
  和朋友在一起开玩笑,偶然笑起来会露出虎牙。
  但是要让阮衿去想,好像也想像不出他到底会养什么样的宠物。大抵是爬宠,蛇蝎壁虎之类的,拥有宝石一样深邃的眼睛,表皮覆盖着冷淡而漂亮的金属色泽那种?
  但他不知道李隅现在喜欢猫,他以前明明是不喜欢那只他捡的猫……
  已经二十四岁的李隅,现在开始变得喜欢猫了。
  故而阮衿很难说清楚自己的感觉,想想还是归咎于他们分开的时间实在太久太久,已经离彼此的生活太过遥远。
  他不再了解李隅的喜好,也不再了解他这个人。
  这一切令阮衿觉得万分沮丧。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发觉防水的抑制贴不知何时已经卷起了一个角,部分腺体正裸露在空气中。
  被Alpha的信息素所驱使,他意乱情迷,差点没把持住自己。而李隅信息素的味道也是在很具有迷惑性,像冷沁沁的雨水,在不刻意外放的情况下,依旧是难以察觉到的慢性毒药,稍不留神,就会陷入圈套。
  阮衿疲惫地往脸上抹了一把,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去厕所给自己重新贴了张新的,严丝合缝地盖住自己的腺体,再不留一点罅隙。
  鞠一捧冷水洒在脸上,再直起身,脑子里关乎于李隅的还是挥之不去。孤A寡O的,又濒临易感期,他真的不清楚李隅到底处于什么要搬回来。但是如果李隅真的需要他做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拒绝,况且这幅Omega的身体,也一直在极力地迎合。
  他对着镜子看了一会自己的脸,真的觉得自己已经狼狈到底。
  手机在裤子中嗡嗡地响起来了,他先将手擦干,再拿起来一看,李胜南三个字正在屏幕上跳动着。他呼吸一窒,手机摔到洗手池里,又忙不迭捡起来接通了电话。
  “李先生”,因为紧张,他感觉自己喉咙很干涩。
  “接慢了。”
  “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他尽量在诚恳地说话。
  “做什么呢?”
  “刚刚在洗手。”
  “哦,给你听听,这边的声音。”
  李胜南应该是喝多了才莫名其妙给他打电话,他在那边可能是把手机拿开,给阮衿听外面嘈杂的声音。是一阵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在电话里显得过分失真,凄婉婉转,幽咽梗阻,应当是好听的,不过就是听不清到底唱的什么词。
  “听得懂昆曲么?”
  “不大懂。”
  “这唱的是《孽海记》的思凡,你有空也学一学听戏。”
  “好的,我知道了。”
  李胜南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说个好字也别无他法。
  “我在深城这边相中了一块地,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塘市,你先自己慎着点儿。”
  阮衿知道他这个“慎着点”是在警告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那得心里有数。
  他轻轻“嗯”了一声,那边又继续传来挠耳朵般的,若有似无的戏腔。
  李胜南不挂电话,他也从来不敢先挂,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动作贴着耳朵听。
  那婉转如黄鹂的女声,原本缥缈幽咽的嗓音像捉摸不住的游丝,雾里看花,仙气四溢,好像不可采撷的高岭之花。但越来越近,但越近那清晰的嗓子反倒越是显得脂粉气十足,做作有余。
  贴着耳朵献媚似的笑起来,咯啦咯啦的,把电流声划拉得四分五裂,能听清楚是男子的声音,且笑起来并不如戏腔一样好听。
  一直拖到一声高而亮“咿呀”和闷喘声出来,衣料摩擦声使他才意识到那是在做什么,终于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阮衿趴在洗手台上很用力地干呕了一会,苍白指尖用力抠在大理石台上,青色的细筋突显在手背上,绷得整个脖颈和面颊都在持续发烫。其实和李胜南待在一起的每时每分每秒都好想吐,内里肠胃在持续抽搐,酸苦的汁液上涌到喉腔,但是只要附和着笑一下,就可以不露痕迹地吞咽下去。
  但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多久,皮囊所能承担的肮脏终究是有限的。他笃定地相信,总有一天,这些秽物会撑爆他,会炸得到处都是。
  所以,到底是该祈祷这一天来得更早一些还是更晚一些呢?
  .
  后来阮衿连续一整周都在戏曲中度过,昆曲,越剧,京剧,还有黄梅戏,什么都找来看一看,听一听。
  他自己也尝试学几句,但是嗓子实在并没有多甜美,上不去又下不来的,就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一直到嗓子充血发肿,一说话就像拿刀片剜肉般疼痛,也就作罢了。
  不过要到时候李胜南非要强求,他拿这破锣嗓子也没有办法。
  同样嗓子哑掉的还有李隅,他则是因为易感期的躁郁而肝火过旺,时常紧闭房门在楼上处理公务,一连几天都鲜少和他说话。
  李胜南听的是《孽海记》,阮衿就把思凡那一段翻来覆得去听。他是典型的理科生死脑筋,用应试的方式对待戏曲,只觉得到时候要是问起来,好歹能够背得滚瓜烂熟。
  那故事讲一个叫色空的小尼姑,幼年身体多病,被父母送进寺庙养着,她待在尼姑庵耐不住寂寞,由于完全受不了日日晨钟暮鼓,青灯古佛的枯燥生活。
  某日入夜,在僧房中辗转难眠,对着罗汉佛像左思右想,遂私自逃下山,一头扎进滚滚红尘,追求自己的俗世情爱去了。
  很简单的故事,阮衿一边戴着耳机听一边想,她是个非常勇气的人。
  寺庙与罗汉佛像,也同样是属于他和李隅共有的一部分记忆。他在那里想,如果有机会,他还想再爬一次嶙峰山,再进罗汉堂数一回罗汉,看看求签结果会有什么不同。
  正唱到“风吹荷叶煞”这一段,阮衿蹲身给猫喂牛肉冻干吃,忽然转瞬之间外面天就阴了。
  他往窗外看,滚滚乌云翻涌在天边,雷电镶嵌其中,隐隐闪动着爆裂的青紫光芒,一场急促的暴雨正在迅速酝酿着。
  想起二楼阳台还有被子没收回来,他便立刻往楼梯上跑。
  没跑两步,阮衿站住了脚步。
  因为楼上传来了“咚”的一声巨大的闷响,几乎震得人心悸,比雷电更像是大型家具倒地发出声音。
  是从李隅那个房间传来的,他很清楚。
  阮衿没经过思索,跑得有点急促,忙不迭冲向了李隅的房间门口,颤抖着的手指已经按在把手上了,此时此刻,伴随他心脏剧烈跳动的不止是即将落下的雷声,更是耳机中色空唱的最后一句。
  “从今去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而李生南那句“慎着点儿”,已经完全被他全然抛之脑后了。
  作者有话说:
  数罗汉抽签参考的原型是武汉的归元寺。另外外行实在是不懂戏剧,如有错求轻喷。
 
 
第12章 风雨
  李隅濒临易感期的这几天,抑制剂一直摆在床头柜上。
  七年来他一直用抑制剂静脉注射度平稳过了许多个的易感期。
  但从去年开始滋味就不太好了,药剂混合血液,沿着血管逆流攀爬,会引起强烈的灼烧和瘙痒感,整条手臂上的毛细血管都在紧缩后暴起,呈现出如轻度静脉曲张一般的症状,几个小时才慢慢消下去。
  周白鹄说的,是药三分毒,都是成年Alpha了,那该做的还是得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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