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默默垂头喝茶。他这大侄子啊,小时候喝药喝多了,长辈们心疼,就给蜜饯甜点的吃,导致小小年纪就蛀牙了。等他敬哥黑了脸,才扭转了过来。
当然换句话说,他贾家跟鹤云道长的关系真不错哒。
谭礼扫了眼立在鹤云身旁说笑的贾珍。相比衍悔大师,贾珍亲近鹤云一些。
鹤云道长缓缓开口诉来:“玄门本就凋敝了,自打百年前出了个张圭,当时不管佛道都因此伤亡惨重,有些甚至断了传人,便是愈发凋零。便如门徒众多的龙虎宗也是休养生息多年才缓了过来……”
“龙虎,茅山、阁皂三山符箓,是符箓道正统,恩侯你既符箓一道有所天赋,可以择一门学之。虽你想拜谭居士门下,但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天下玄门分宗分派分支,却也是同出一祖。没过多门派之见,互相学习之事也有。”
贾赦闻言眉头一挑,矜持的点点头,“那日后也许要麻烦道长您引荐一二了。”
“嗯……咳咳……”
“道长,这些书上都有,我爹就晓得,他看了好多书呢。有些我翻过,连书名都不会念。让我爹讲给我叔他们听就好了。”贾珍给人送杯茶,“您歇口气,说些一般书籍里不会记载的。比如说像张圭那样的大坏蛋。”
贾赦闻言也附和了一句,“道长,您先喝杯茶,莫劳累了。不然我们可得走了。”
“你们这叔侄两呀。”鹤云道长伸手接过贾珍递过来的茶盏,眸光在人手腕上的木珠停留一瞬,随后抿口茶,沉声道:“张圭那样天赋的人原以为是百年才有一个的,但如今一见谭道友,才是天外有天。便如二蛋……好,是珍大爷手上这颗檀香木珠,对于那老和尚来说,没准跟他那镇寺之宝舍利一样要宝贝着。”
“这么厉害啊?”贾珍不可置信:“要不是我爹训,我还嫌这么大颗带着怪咯人的。冬天、衣服都凸出着,跟小女孩带手串似的,直接露出来又好像在显摆家里有矿。”
“晚辈师父昔年游历,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紫檀,炼化而来。”谭礼解释了一句,说得一脸无辜。
不然呢,总不能据实以告,说从他身上掉落的。
成精之时,他被雷劈断了一枝杈。主杆便被师父炼化了本命剑,剩下的木屑,小分叉也没浪费,炼化出二十四颗木珠。其中一串十八颗,现在套贾赦手上。剩余六颗,两颗在现代的时候充当人情礼物送出去了。一颗给了贾珍。
“老道……”鹤云缓缓吁出一口气,尽量淡然道:“老道……老道幼年也算天赋出众,有幸跟随太师父见识过一些宝物。谭道友此物,乃是灵物。哪怕玄门未落败,也当得一句灵宝。而不是法器。”
鹤云又细说了灵宝与法器的区别一个带着先天气运,一个后天炼化。哪怕都有护主之能,举个现世通俗的例子,前者跟贾敬似的,出身相貌天赋都不缺,青云直上,后者便是个寒门子弟入官场,起起伏伏,前途晦暗不明。
“现今玄门,据老道所知,能称灵宝的,便只有国清寺那颗舍利,龙虎宗张天师保留的三五都功玉印。”
等人说完,谭礼一副被惊吓的模样,不可置信:“道长,这……这师父炼化时,从未提及。只说静心凝神作用罢了。”
贾赦眸光一瞥,心理万千吐槽化作巨大的六个省略号。
“那……”贾珍眼眸滴溜溜朝贾赦看了眼,捂着自己的手腕,结结巴巴着:“我……那……那我赦叔跟你分了,我还给你,不然你送我的,不能要回去的。”
“贾珍,你莫不是陈、独、秀?”谭礼装不知,他贾赦还能理解,但是他家这大侄子思路,完全跟不上!
贾赦气的想揍人。
谭礼瞧着贾珍一副想占为己有,却依旧还牢记得是贾赦之故,面色柔和了一分,“送你的,自然也是你的。我想道长提及此物,也是想提醒我们一句。一来,不想让宝珠蒙尘,二来,也怕我们怀璧其罪,惹人觊觎。”
“谭道友说得是。当看到此物,再想想你们能一举将张圭拿下,似乎也是理所当然了。”鹤云说着,眸光扫了眼贾珍,语调沉重了一分,声音也有些喑哑,“珍儿八字轻,幼年也是请了帝王龙气庇佑,贾家年年生辰都请帝王御赐长命锁,因此避开了邪祟侵扰。但他命中终有一情劫。”
听到这话,贾赦又心焦起来,“他感情可以……”
感情观他已经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了。遇到秦可卿,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他就不信那时候贾珍还能爬、灰!
鹤云看着面上真挚无比担忧,还有惶然害怕之色的贾赦,眸光温和了几分,开了句玩笑话:“恩侯你怎么忽然狭隘了起来?友情不是情?亲情不是情?”
谭礼闻言,眼眸眯了眯,视线飞快的略过了眼鹤云,莫名的总觉人意有所指。
“道长见笑了,恩侯他关心则乱。”
贾赦听到鹤云这明明白白的话语,也回过了神来,松口气,原来这情劫!那莫说十几年后,就昨日便经历了一回—要干爹还是要姨夫。
贾珍闻言,也想到了,拍拍胸口,笑着朝另外两人告状,“真有这情劫。昨晚,我叔就问我要爹还是要他呢!让我两选一!”
“所以老道算命还是很灵的。”鹤云道长继续道:“二蛋又因缘巧合成帝王义子。命数难以卜算。可对于玄门中人而言,若是动了些歪心思,拿他下手却是最容易不过了。”
“这倒霉孩子。”贾赦都恨不得回到过去,拦下所谓的打赌彩头。
“当然恩侯你自身的命数也有所变化。”鹤云说着,眼眸眯了眯,死死的看了眼贾赦,“但你的周身气运应是谭道友施法遮掩过一二。”反被贾珍气运变化的给彻底遮掩住。哪怕是邪修,第一眼关注的也会是贾珍。
最后一句鹤云道长没有说出口,只继续说了些现有的旁门左道。
“自古有正便有邪,此消彼长。因张圭之事,玄门正统损伤,旁门左道便肆意起来。虽本朝立国后,有些颓靡。但远得不说,近年来诸如马道婆便成诰命们的座上宾。”
“道长,你知道为什么不收拾她?”贾赦闻言,颇为惊讶。
“老道精通占卜,与符箓并不擅长。”鹤云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人皇对于玄门并不太过重视,老道之所以能任钦天监监证之位,还是因为观测好气象,能助农耕水利。我在京中,其他道友自然不会来此发展。这……这说来惭愧,因为教徒有限,我们也是分地盘进行传教。”
“听起来还蛮可怜的。”贾珍唏嘘着叹道。
“你给我先闭嘴。”贾赦捏拳捶了捶脑袋。四十二年的旱与涝,他记得太子为此自缢,钦天监也换了一批人。
鹤云和衍悔是因为莲花池一事走的。
他想起来了,悄声无息的走。
“道长现在不一样了,有谭礼在收拾马道婆妥妥的。”压下心中的一声唏嘘,贾赦笑着道。
“可老道也占卜过,观其命格,有贵人相助。不然,我也早就能请张道友他们过来论道相助一二。”鹤云道:“当然我们也告诫过她,她所做之事也查阅过未有伤天害理之举。故只算旁门左道一类,还算不上邪修。京城天子脚下,天赋低的邪祟倒是不敢前来,但若张圭那样,老道勘测不出。其他地方,邪修倒是有些。一类便是耳熟能详的保家仙,有好有坏,动物之性与人判断标准不一,我们遇到了也要看具体的情况处理;一类便是厉鬼,或自己死前执念或被邪修炼化;一类便是邪修。世上人心都是难以测量的,正邪一念间,或为长生或为术法或为权势。”
说完,鹤云定定的看了三人一眼,一字一顿,带着些希冀:“希望你们能够保持本心。”
贾赦看了眼鹤云,总觉人眼中透着一股阅尽世间后的无力,甚至还有些绝望的意味在。但还没来得及细细想,就听得耳畔响起毫不犹豫的一声,“那当然啦!”
瞧着不知多少事,无所畏惧的贾珍,贾赦也跟着笑了笑,毫不犹豫的应了一声,“没错!”
谭礼点点头。
又聊了些其他,眼见天色昏暗下来,三人才告辞离开。
一上马车,贾赦便吩咐车夫赶向皇宫,到宫门口把贾珍给丢了下去。
贾珍:“…………”
吹着冷风,等了一炷香,贾珍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父皇,我怕大年初一给您拜年的人太多,先提前给您拜个早年。”
“那朕也得提前给你个压岁钱?”德嘉帝笑了一句,“起来吧。有事说事,没事可别惹朕,朕刚写了一沓的福,手酸着呢。”
贾珍闻言,直奔主题,边说边将手腕上用红绳系着的木珠展现在德嘉帝跟前,“这是灵宝,灵宝!父皇,您知道意味什么吗?我出门打架再也不会输了。”
“好好好,缩回去,别冻了手。”德嘉帝扫过一眼紫檀木珠,眼里露出一抹惊叹,“这倒是极品的小叶紫檀。不说灵宝,光这颗珠子,倒也难求得很。那个谭礼,还真是家里有檀的。你既然知晓是宝贝,换个好点的红绳戴牢了。财不外露,知道吗?”
说着,德嘉帝还揉揉贾珍的脑袋,慈爱道。
“您……您不要吗?”
“朕要这玩意干什么?”德嘉帝闻言嗤笑了一声,“你哪来的小心机?是你叔让你来的?灵宝真有用,前朝也就不会亡国了。神佛,要尊,但信不信看情况。”
说完,德嘉帝眼眸一眯,颇为好心情的又揉揉贾珍脑袋。他还挺喜欢贾珍的一个缘由就是人的表情丰富又精彩,诚实无比的变化来回。
到底是千亩一根苗,也的确很有安全感的一个人。
“皇……父……”
“别结巴了。既然拜早年了,朕也给你份大礼。”德嘉帝指指桌案上的福,道:“早年你不还闹着要当童子抱锦鲤赐福吗?现在,拿着这些福,先去西五所,然后去那宫,告诉你那姨夫,从今后你是他弟弟。”
第81章 忧郁珍珍
贾·锦鲤·珍抱着一沓福,恍恍惚惚出门,脚步都有些飘,若不是后头孔武有力的内监搀扶着,没准就已经平地摔了。他完全不知自己是如何完成任务,只晓得到最后看见了三年未见的……
感受到袖子被拉扯着,贾珍眼眶一红,嘴巴张张合合从喉咙里憋出话来,“大……大哥。”
被呼唤的人有些愣怔,抬眸定定的看了眼贾珍。
瞧着眼前似乎都还没缓过神,透着股尴尬的姨父,贾珍不自禁的眼圈都红了起来。相比记忆中的姨父,瘦了不少,甚至连衣服都有些宽松,不合身,殿内烛光衬在人过分白皙,似乎因长久不见天日,有些病态白皙的肌肤上,像是给人度化了一层朦胧的金边,瞅着也要羽化飞升似的。
“姨父!”贾珍顾不得内监拽他袖子,扁扁嘴就哭喊了一句,还伸手,一副要抱抱的架势。
殿内所有人:“…………”
现在论关系都是以父系为主的。更别提,贾珍已经是昭告天下的皇帝义子,正式结了干亲,宗人府都在做玉蝶了。
结果呢?
当着满宫,对着刚刚今天“放”出来的废太子,如今的光头皇子喊姨父,打谁的脸呢?
前太子姨父,现如今的大皇子哥,愣怔不过一瞬,瞧着人恍若幼年的模样,压在眼底的冰冷一闪而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恍若春日暖阳,让人感觉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你啊,多年不见长高了。”大皇子倒是没有去抱,抬手拍拍人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眼,“但脾气还是没变。”
贾珍闻言,回过了神,尴尬收回手挠挠头,强装作镇定的模样,一本正经思索了会儿,沉声道:“我变了,长大了很听话了的。”
“听话了?”大皇子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回眸扫过了眼带着尴尬之色的内监们,笑着:“那忠逸侯爷要怎么称呼我呢?”
贾珍瞧着人那似乎似笑非笑的模样,垂头扫扫自己一身漂漂亮亮的新衣裳,没来由的就觉得对不起人,红着脸,声若蚊蚋,小心翼翼唤了一句,“大哥。”
大皇子瞧着眼前这颗皮薄肉多汁甜的水蜜桃,一下子像是被风干了,肉眼可见扁了成干桃核,不由得心情大好的弯了弯唇角,语重心长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现在是小侯爷,要惜福,不能因为我出了什么差错,言行有失,知道吗?”
贾珍焉哒哒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乖,也去见见你大嫂吧。眼下她也只有你娘这个亲妹妹了。”
贾珍闻言,面色又扭了扭,火辣辣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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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在宁府等了又等,等到贾敬回府,等到月上柳梢头,才等回抽抽噎噎的贾珍。听着人结结巴巴诉说完发生宫里的事情,贾赦拍拍贾敬的肩膀,恍恍惚惚飘着回家了。
“谭老板,谭老板,人间惨剧啊!”贾赦一飘回书房院落,就憋不出笑了起来,打算跟人分享一下,但一跨进门槛,瞧着桌案后的谭礼,脚步一顿,两眼迸发出一抹惊艳的亮光来。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这话绝对是假的。
应该说是认真的帅男人才帅。一个丑胖矮的,再认真那也没用。
颜控就是这么诚实·jpg
谭老板哪怕是个木头桩子,那也是得一丝一丝木屑算钱的,换成他这张脸,这身材,这气质,在桌案上那么一座。认真的神色让人的五官显得愈发冷硬,真跟刀削斧,由工匠小心翼翼雕刻出来的一般,【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麻蛋,文才好了起来!
贾赦在心理默默夸了自己一句,认认真真盘腿坐着欣赏美颜。真是百看不厌!
早就察觉到了贾赦的到来,但谭礼还没来得及开口,转眸对上人那一张蠢兮兮的脸,不由得面色沉了沉,开口:“什么人间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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