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之内不得任武官高职。
可一腔热血沸腾,只愿报以家国。
这一战,也是他捡到沈曦的那一战。
第二战,便是他被同僚出卖,落得马革裹尸全军覆没的一战。
楚云也同他一起来了,可是他这个将军没有做好。他没能把他们这些信任他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安然无恙地带回去。
寒雪消融,黄沙揭过。
第二年,他们的尸骸将会被抔抔黄沙掩没,家人无处凭吊,只能望沙兴叹,独自垂泪对泣烛,直至两鬓与霜似。
这一战临行前,是这一年的秋末。
院子里热烈的石榴花已经落了,那日,秋风萧瑟起,素衣妇人立在树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伸出手,踮着脚,将一颗石榴取下。
想“留”却不能。
所以,捏着石榴的指节都泛起了白,叶轻迟竭尽全力压制住自己的冲动,这才没有把石榴递给那人。
那人不会留的,因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堂堂顶天立地的五尺男儿,不会退,不愿退。
作为凤鸢国的一份子,她不能留,不能。
“今年……”不,就算是最早也要明年了。
叶轻迟摇了摇头,“明年,若是早些时日回来,兴许能赶得上上元节……”
妾身,待君归。
自打成婚以来,他就鲜少同她一起过过上元节。
可是,谁又说得准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谁又能说得准,到底能不能回来呢。
于是,沈漫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良久,沈漫道,“夫人啊……”
向来征战处,可见有人还?
正是凤启一百六十四年年末,沈漫战死疆场的消息由仅活着的沈曦带了回来。
全军覆没,唯有被派去催促粮草的沈曦没有参战,唯有他活着回来了。
那日,沈曦返回之时,敌方已凯旋,而他的同僚,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不,不可能。怎会如此!
那唯一的活着的人,是伏在沈漫将军被敌方军旗穿胸而过的尸身上的慕青。
沈曦跌跌撞撞的脚步蓦地止住了,再也迈不出半分。
他哑然,吐不出只言片语。
可是慕青朝他望了过来,说,“对不起……是我出卖了你们。”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可是同僚,是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同僚!
他想怒吼出声,可却被什么哽住了咽喉。
有什么比亲手杀死你最信任的人是另一个你最信任的人还要残忍?
第33章 连理枝尾声
“穆青啊……你此番作为,何异于将刀刃插入我心肺乱搅?”
慕青道,“是我,被一己之私蒙蔽了双眼,是我不顾大局,害人害己,自食恶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沈曦终于行至了近前,他提着慕青的衣领,冷讽道,“对不起,对不起又有什么用?他们有谁能再活过来吗!……你扪心自问,将军可曾有丝毫对你不住?他心善将你带回家,提拔你,重用你……而你呢?以仇报恩?呵,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慕青被他胳膊一抡,狠狠摔在雪地里。
“滚,滚得远远儿的,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我真恨不得,食你之肉,饮你之血。你也配跪在将军面前哭?穆青……你也配?”
慕青全身觳觫,“沈曦,你听我说,你给我个机会赎罪好不好……我赎罪,我想赎罪,求求你……”否则,我良心难安。
愧疚啊,真是令人抓心挠肺的东西,丝丝缕缕的疼,遍及全身,动辄便是体无完肤,尸骨无存。
“你还不滚!”一脚踹落,慕青在雪地里打了个滚,脸上擦破了些皮。
沈曦有些于心不忍,便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你走吧穆青,算我求你。你要是不走,你若是不走,你让我怎么办?让我宽恕你还是杀了你?我做不到,穆青。我们曾是同僚,我们曾同甘共苦,出生入死。我们都是将军教导出来的人,你怎么忍心啊穆青……再丧心病狂,你也不该杀将军啊。”
忽然,利刃破空之音响起,沈曦被这声震得瞠了瞠目。
“穆青……”一边喃喃着,他迅如疾雷般转过了身,可是那人那一剑如此决绝,伤口极深,鲜血泉涌。
他接住了那人,那人的血很快湿了他的袖口。
“穆青……穆青……”除了这么唤,他再也说不出其他。
慕青却只是笑了笑。
寒风破雪,这细碎的话掩藏在风的呜咽中。
“我们终是一同死在了战场上。”
姗姗来迟的一滴泪终于滚落,沈曦这才感觉到了钝痛,撕扯不下,砭骨三分。
“沈家军……就剩我一个人啦。”
是啊,就剩他一个人啦。
那消息传回来不久,安阳王便率铁骑入了扬州。先陛下临死前对于穆青出卖己方之事,只说了一句没头没尾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不是寡人的错,也确实错在寡人。”
所以,原本准备投降求生的慕然陛下自刎了,并颁布诏令:沈家军之死错在寡人,寡人以死谢罪。切勿同凤唳国结下更深之仇,惹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楚云死了这件事传到扬州后,尘封多年的英勇事迹终于昭告了天下。
一代枭雄不问前程似锦,惟愿将一腔热血尽付家国。
当初恶意揣测楚河与慕蔺有不臣之心的鼠辈,都红着脸不吭声了。
是啊,万骨已枯,热血会冷。但是,无论是以前的凤栖国还是如今的凤鸣国,代代俱有贤德之人,可堪重任,可为国捐躯。
若是可以,谁不愿意平安度此一生?谁愿意生死未卜家破人亡?
可是国难当头,你畏惧退缩,那可怕的荆棘只会越发猖狂,最终会遮天蔽日,将所有人困宥,绞杀。
所以,必须有人无畏生死,逆流而上,拥抱那丛生的荆棘,以血肉之躯为想要保护的人和家国,铺出一条通往生的道路。
人生不过一生一死,一始一终。越是有珍视之物的人,越是不想死。
是,谁都想活着,谁也不想做那个运气差会死掉的人……可如果,一个人的死能换回十人,百人……甚至更多人活着呢?……那死好像也就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了。
所以啊,有人会名垂千古,因他胸怀宽广,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却纳下了他人生死之事。
所以啊,有人会遗臭万年,因他自私自利,将一己之私看得比什么都重,将所有皆抛之脑后。
虽然沈漫辞世的消息传回来很久了。可第二年的上元节,叶轻迟还是去了。
陪同的是丧了兄长的楚问,和她刚刚收为养子的沈曦。
灯火阑珊处,莺声燕语渐隐。
那日的花灯很多,却暗,怎么也燃不明她的双眸。
那日的人影很少,却密,怎么也望不见他的归人。
叹只叹……
灯火幢幢,长街熙攘,笑语盈盈,难慰寂寥。
夫者,顶天立地。
多年以后,沈曦回忆起那年将军战死的一役,记忆尤深的一个是他同袍死去的惨状,一个是那英姿飒爽的娘子军。
是的,一支真真正正的娘子军。
那敌方将领死去了,听闻那丞相不知为何有些失心疯,只说了句班师回朝,便撂了挑子,不干了。那名副将,凤唳国陛下看重的那位将军,却公然违背丞相之令,又带军折返想要破了凤鸣国的边关。
沈曦心道,这次恐怕真的要无力回天了。这次可能真的要任敌军铁骑踏我国土了。
可是,没有。
城门打开,轰鸣声中,无数披坚执锐的身影立在那城门后,一声怒喝,是女子柔却带刚之音。
“姐妹们,我们的夫君倒下了,可我们还在!他们未能完成的使命,我们代他们完成!实在拿不动枪的就算拿根绣花针上场,也得把胆敢践踏我国土之人的脚给戳个血窟窿!”
一滴热泪滚落,沈曦仿若见到了曾经活生生的同僚。
是啊,只要有前赴后继的报国者,这国门就不会破,这国就会永远屹立不倒。
赤胆忠心,薪火相传。
沈曦捡起一柄刀,长臂一挥,震落簌簌白雪,道,“嫂嫂们,你们这群女英雄可别忘了带我一个。”
敌方副将是个胆小怕事的,一见这阵仗,便萌生了退意。后又闻安阳王部队分了一支赶来支援,便不情不愿地撤了。
当时,狼烟滚滚,凝聚而上,风吹不斜。正如他们誓要保家卫国的信念,任凭他是地动山摇还是洪水猛兽,虽经挫骨扬灰也难更改。
沈曦与穆青还只是军中的一名普通士兵的时候,也就是刚入军营什么都不熟悉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沈曦总是犯错,穆青少不得要被他缠着一同陪他受罚。
那日,将军忽然问他们,“战争,作何解?”
沈曦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战争,说到底,是一个胜字。”
沈漫却问了穆青,“你呢?”
穆青犹豫半晌,道,“战争,即使打赢了也是打输了。无论输赢,皆是两败俱伤。每个人都不该轻易被剥夺活着的权利。他们奔赴战场,为的可不是争取什么利益,只是想把战争消弥,保护好自己的国人。”
沈漫赞叹道,“穆青此人,嵚崎磊落。”
又对沈曦道,“有功当奖,有过必惩。”
沈曦道,“我知错了。”
沈漫道,“错在何处?”
沈曦道,“战,是以戈止戈,争,非争强好胜。我们积极训练军队,是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相通的。我们非为掠夺,而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家国。”
沈漫道,“这次便算你通过了,就不必领罚了。”
淮引被尹上安置在了曾经遇见的那位老者的住处,那老者初时不在,待尹上报完仇返回之时,却见那老者已经坐在了院子里,眯着眼晒着太阳。
“先生。”尹上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此次未经允许擅自叨扰,给您赔个不是。”
那老者指了指那盛着骨灰的坛子,道,“怎么回事?你心上人?”
尹上点点头,“是,本来都准备好要成亲的。”
那老者道,“你身上有血腥气,戾气,嗯,还有不甘,还有恨意——你这心上人,怕是死于非命吧。”
尹上道,“死于疆场,万矢穿心。死于君王算计,多次死里逃生。”
那老者不语,只挥了挥手,指着凭空变作的巍峨高山道,“你我如今在这山脚,你看到了什么?”
尹上道,“山脚之景,一览无余。”
手一挥,景色又变,那老者道,“这次呢,你看见了什么?”
尹上道,“除却山腰之景,往上往下,俱不清明。”
最后,那景色停留在了山顶,那老者说,“如今呢?”
尹上俯身往下望去,山陡而高,云雾缭绕,“除所处之境,无一清明。”
那老者笑了,“山脚即是平民所见之景,他们地处开阔,瞧得清楚自己的苦痛,可他们看不见山腰山顶之景。常言,在其位谋其政。同样的道理,你不能让平民去管理国之大事。
对你而言,你心上人死的冤枉,因你对他知根知底。你同他俱在山腰。可是,那帝王却是在‘高处不胜寒’的峰顶啊。你们多少还能瞧见些真实的,可他只能看你们这些臣子呈上来的。什么微服私巡,看到的也都是粉饰太平。瞒报更是俯拾皆是。
若是你,眼睛教雾蒙了,腿脚教人卸了,你能信谁?你敢信谁?
小兄弟,我知此事原委错不在你。在那帝王贪欲过盛。可是你也是做过官的人了,无论以后你从何职位,希望你都要记得。瞧不清明时要先拨一拨雾。”
作者有话要说: 哩啦啦啦啦,努力在开学写完,就好好学习啦!
第34章 招魂幡其一
司徒献是名满天下的……大妖魔。
可是如今,他却要辜负自己远扬的恶名,出来做好事。
事情起源于三天前。仙界的第一门派玉笥山的送仙峰峰主墨忧,哭天喊地地找上了门。
“哎我说,你这坛子里装的到底是谁的魂魄?”
青衫男子垂眸,一手抱紧坛子,一手轻轻抚上坛封,“一个……不该死的人。”
红衣男子闻言轻嗤一声,“不该死的人?不该死的人多了去了,你难道还要跑到地府一个个的都救回来不成?冥王可未必会给你这个面子。”
彼时,墨忧手里抱着一个坛子,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司徒啊,你说什么也要帮我这个忙……”
意想中为难的司徒献墨忧没有见到,却看到了司徒献的贼眉鼠眼之光。
墨忧:“……”这算是羊入虎口,肉包子打狗?
为了劝说司徒献出山,墨忧有史以来做了第二次亏心事。果然,很多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我可以……把当年参与仙魔大战的仙友的名册给你。你帮不帮我?”
魔尊微微一笑,一掌拍在墨忧的肩膀上,“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招魂是吧?去哪儿,带路吧。”
墨忧蹙着眉,“那你先要答应我,不得对他们的家族或家人下手……”
“好啦!啰嗦。魂还招不招了?再磨蹭下去,我就改变主意,不帮了。”
“别……”
“那还不快走?”
“不行,你先答应我再说——司徒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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