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伦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神经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他在原地愣了一秒,然而就是这一秒钟的走神,让他露出致命破绽。
一阵腥风从后方袭来,稳稳劈在麦伦的颈椎上,比起求救,疼痛先一步占据了他的思维。那一掌的力道直接炸得他眼前发黑,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栽在洗手台上,脑浆仿佛都要被荡出来。麦伦猛吸一口气,咬着牙齿挣扎翻身,枪口随即扭转对准前方,用力扣下扳机——
嗒。
枪里没有子弹!之前齐笙把子弹卸了出来!
这一切早有预谋!
麦伦怒声大骂,也不知道是在给自己壮胆还是在求救,可惜没等音节完全脱离喉咙,便被一道疾劲死死扼住,同时腹部传来强烈痛感,麦伦弓起半个身子,喉管剧烈滑动几下,喷出血沫。
齐笙抓起麦伦的头发,就着刚才的姿势,屈膝重重顶向他的下腹道:「你说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去好好读书,非要来这里受罪,值得吗?」
麦伦双眼血红,他听不清齐笙在说什么,耳膜一下一下地鼓动着,只能听见肉体撞击的闷响。在他晕过去之前,齐笙从他手里拿走了枪,又用扎带将他双手捆在一起,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麦伦没有印象。
麦伦一直不明白齐笙为什么没有杀了他,反而杀了跟谁关系都不错的万金油科林……直到这一刻,麦伦跟顾天骐面对面站在船头,他仿佛明白了齐笙的用意——
齐笙并不是心软或者想留自己一条命,而是他想让自己死得更难看。
落在顾天骐手里,他的下场一定比科林惨千倍万倍,这点毋庸置疑。
「麦伦,」顾天骐直起身体向前走了两步,用手枪扳过麦伦满是血污的脸,看进他半凝的瞳孔里,「你知道我们现在准备去做什么吗?」
麦伦额角全是冷汗,有些滑进了伤口,不过他已经不觉得疼了,声音细小如蚊:「交、交易。」
「没错,交易……」顾天骐用枪身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道,「你知道这次交易能赚多少钱吗?」
麦伦诚实地摇摇头。
顾天骐举起另一只手,比了个数字在麦伦眼前左右晃:「三亿。要不是凯文跟买菜的阿姨们学了一手砍价,估计还能多个百来万,不过无所谓,这些小钱就当是提前送给他当棺材本好了。」他垂下眼,看着麦伦手臂上错落鲜红的划痕,眼神骤然暗了下去。
那是齐笙想对他们说的话——
Tantalus*。
顾天骐嘴角轻轻一动,冷声问:「你觉得你的命,或者齐笙的命,会比这三亿更值钱吗?」
麦伦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东西,脸色刷一下变青,目光倔强地钉在枪口上,仿佛已经预见了子弹出膛,崩得他血肉模糊的画面。
「如果你心里有数,知道什么更重要,就回去做你该做的事,比方说……」顾天骐朝着船舱方向扬了扬下巴,微微一笑,「看好仓库里的货。」
他拍了拍麦伦的肩膀,似是安慰地说:「快去吧。」
听见这句话后,麦伦一直紧绷着的双唇终于放松下来,连吐好几口热气,有些不敢相信顾天骐会就这样放了他。麦伦满怀感激,立刻点头答应,并且发誓不会再出错。
等麦伦转身,一个又矮又胖的男人缓缓靠近顾天骐,他狐疑地盯着麦伦,小声问:「你就这样算了?」
顾天骐收起笑容,眼底闪过阴冷的光:「人啊,有时候不能太单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在黑暗里抬枪,子弹径直穿过风和血肉,麦伦脚步赫然一顿,身躯毫无预兆地歪向一边。
「就当是给这孩子上最后一课吧,下辈子记得学机灵点。」顾天骐把冒着白烟的手枪丢给胖男人,「直接扔海里吧,顺便擦一擦地板。」
胖男人无力地叹了口气:「那齐笙呢?他怎么办?」
「养不熟的狗,跑了就跑了。」顾天骐眯了眯眼,似乎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问,「对了,听说村子里的东西被挖出来了?」
胖男人不屑地点头:「都怪野水,信什么长生树……结果手脚还不干净,让那帮警察给找到了。」
顾天骐颇有深意地看向他:「句号,有时候我发现你也挺单纯的。」
胖男人怔了怔。
「哈哈哈哈哈哈,」顾天骐大笑,捶了捶句号的胳膊道,「别紧张,我就开个玩笑。毕竟你能在燕澈身边待那么久,说你单纯应该也没几个人相信。」
胖子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应、应该吧。」
「野水是叶秋驰的人,叶秋驰又巴不得我死,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顾天骐伸手摸摸句号的头,「外面风大,擦完地就回去吧。」
「是。」句号硬邦邦地回答,汗水黏在他背上,当海风一吹,立马冻得他牙关发颤。所有跟顾天骐意见不合的人都「消失」了,他知道顾天骐野心很大,眼里只有钱。可有时候他又会想,无论是燕澈、祝风抑或是叶秋驰,都没有挡过顾天骐的财路……他不敢去想,更不敢去问当中的原因,他只知道顾天骐留他跟问号在身边,跟念旧情没有一点关系,只要他们犯错,下场就会跟麦伦一样。
他擦了擦手心的汗,认命般走向尸体。
……
「还有一分钟!」
「来不及了……」
是啊,来不及了。
苏仰无比清晰地觉察到这个事实,负责开船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犹豫。所有人都像是泡在了死海,崩溃般的压抑从夜里泛滥而出,只剩下强烈的心悸感,提醒自己还活着。
「五十九秒!」
对讲机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那些声音像被风刃割开一样,变得面目全非,根本辨别不出是谁在说话。
「注意安全!」
「五十七秒!」
「五十秒……怎么办……」
……
孟雪诚动了动酸软无力的肩膀,眼神逐步聚焦,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转移到这艘渔船上的,只记得跟齐笙见面没多久后,就被一个外籍女人注射了麻醉药。想到这里,孟雪诚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连续挨了两针,就差把狼狈两个字纹在额头上了。
他的双手被人用麻绳绑在椅子两侧,他尝试挣扎了几下,却被一道声音打断:「别乱动,椅子上有感应器。」
孟雪诚倏然一定,好不容易恢复的体力全用来稳住凌乱的呼吸,佯装随意地开口:「真的吗?」
「如果你还想活着见到苏仰,你只能相信我。」
第189章 笑面(三十)
孟雪诚不可能随随便便听齐笙两句话就相信他是来帮自己的,他无声地笑了笑:「这又是什么新鲜的套路?」
他现在的处境相当被动,假若齐笙真要对他做什么,他根本没有反抗机会。所以无论他相不相信齐笙,该死还是会死,区别在于死得聪明一点,还是明知故犯,当个天真的傻瓜,去信他一次。
齐笙没有接话,沉默地用刀片割断了麻绳,直到孟雪诚的双手完全被解放,他才说:「这款感应器是按重量算的,一旦重量低于五十公斤就会自动触发。」
孟雪诚抬头看他一眼:「所以呢?你准备了五十公斤的砖头还是水泥?」
「不用这些,」齐笙冷冷地回他,然后转过身从地上拖来一道黑影。孟雪诚偏头看了看,眉心顷刻蹙起,这团「黑影」他一点也不陌生,不久前他们还在新苑小区的停车场里见过面——正是追杀他的外籍杀手之一。
「有他就够了。」
齐笙将外籍杀手拖到白灯下,杀手脖子忽然一歪,面朝孟雪诚。这一举动让孟雪诚清楚看见杀手额头中心凹陷下去的血洞,颅骨碎片向外膨出,创口边缘甚至留有烧灼伤和火药斑纹。
这是近距离射击所形成的,而且一枪毙命。
孟雪诚把目光投向齐笙,问:「你杀的人?」
「对,」齐笙大方承认,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上学时候跟朋友闲聊,被问这本书是不是你的一样,没什么值得遮掩,「你先往前坐一点。」
孟雪诚冒出了很多复杂的情绪,耳畔回响着齐笙在船舱里跟他说的话——有些人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孟雪诚不知道齐笙在这些年里经历了什么,但他相信,齐笙现在仍然恨着当年的人,这些人里可能包括笑面,也可能包括亲手选择放弃他的何军,可无论如何,他再也不是以前的齐笙。
孟雪诚自问没有办法去相信一个浑身上下充满了疑团的人。
「再拖两秒,我们都得死在这艘船上,」齐笙随手把尸体提了起来,像是扔麻袋一样扔在孟雪诚背上,「你确定还要继续浪费时间吗?」
孟雪诚只好再往外挪一点,直到尸体卡进自己后背跟椅子之间,这时齐笙突然疾走上前,一把扣住孟雪诚的手腕,将他拉起身:「快跳!马上要爆炸了!」
体内的麻醉药还未完全失效,孟雪诚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他隐约看见前方忽闪忽闪的红灯,明白齐笙要做什么,孟雪诚只来得及小小地抽一口气,下一秒,整个人便被不容抗拒的力量推进水底。
嗡————
苏仰捂着半边耳朵,脱口大喊:「快趴下!」
没人知道显示屏上的倒计时为什么会突然加速,这猝不及防的变动搅乱了所有人的节奏,苏仰眼眸恍惚,猛地推了推身边的人,面前似乎出现了幻影——他看见月亮掉进海里,海面上反射着幽幽红光,然后一道闷雷从天边追了过来,火焰瞬间冲破渔船,如同黑夜中诞生的残暴猛兽,咬着火舌直直朝他们扑过去。
顷刻间,碎片木块肆意飞弹,带着强大的冲击力撞向人群。
苏仰像是被关进一个陌生的空间,大脑凝滞,五脏六腑像是被巨石碾过,奇怪的是,周围非常安静。他摸了摸自己粘湿的脸颊,以为是海水溅在了脸上,他咳了两声,刚想扶着椅子起来,手臂就被隔壁的人紧紧勒着。
他转过头,那人不断张合着嘴唇,喉结上下滑动,像是一直在大声喊着……
喊着什么?
苏仰听不见了。
但他借着明亮的火光,看清了自己手上的血。
火还在烧,浓烟缓缓滚向天空,那艘渔船变得一片狼藉,只剩下一个枯焦的躯壳在水面上摇摇欲坠。
混乱的状态持续了十几秒,直到远处传来尖锐的鸣笛声,人们逐渐从迟钝茫然中清醒过来,他们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溺死在一望无际的海里。苏仰从地上捡起对讲机,听筒处有着微弱震动,另一头的人似乎在断断续续说着一些话。
「……有人……受伤吗?」
何军嘴巴微微张开,拿着对讲机的右手不停颤抖着,他努力平息着胸膛的起伏,再问:「有人受伤吗?」
「……」
苏仰背抵着木板,空气里翻涌着深深的绝望,将他的耳鸣一同吞噬,他宁愿自己就这样死了,让鲜血从耳朵里无止境地往外流着,直至耗尽最后一滴。
一切是他咎由自取的。
他不该让孟雪诚跟自己走上这条路……
是不是除了他,全部人都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沉默……一再沉默,像是在为失去的生命默哀。
何军闭上眼,喷出忽深忽浅的鼻息,他从警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想要逃离「案发现场」的念头,尽管这股冲动比羽毛还轻,可并非不留痕迹,他依然敏锐地察觉到了。
简直荒唐又可笑。
等何军再次睁开眼,只见傅文叶蹬蹬几个箭步冲向他,附近的人想要伸手拦下,却被傅文叶压着肩膀推开。他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从鼻子到嘴巴,线条立体流畅,眼睛跟抹了血似的,仿佛看的不是何军,而是什么怪物。
傅文叶不顾其他人的阻拦,上前一把夺过何军手里的对讲机,声音陡然拔高,尖锐沙哑地吼着:「去救人!」
这句话径直穿过对讲机,在众人耳边炸开,同一时间,船上拿着望远镜的男人突然叫道:「水里有人影!十点钟方向!」
轰!
听见这消息后,驾驶员立刻发动引擎,船身摇晃起来。
「……」
海里是寂静的,远比一切都要安静,窒息感漫过身上每一寸神经,让孟雪诚意外的是,他的思维竟然十分清晰,他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鼻腔耳朵全是咸腥的海水,孟雪诚紧憋着一道气,但海水拼命往鼻孔里钻,喉头不可遏制地泛起一阵痉挛。他呛进一口水,意识飞速旋转起来,整个人好像被丢进洗衣机里,身体马上会被海水分解,最后溶进气泡。
他想起了苏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甚至想起了很多年没有见过的苏若蓝……
都说人在迎接死亡之前会看见自己的一生,这是上帝赐予你的礼物,等你回味完毕,它将替你一键删除,所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到头来不过虚幻一场。
你将消失,某天后,你的名字也将消失。
「……你将消失,某天后,你的名字也将消失。你甘心吗?难道你不想让所有人都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做过的事?」
一道非常温和的男声在孟雪诚耳边响起,这是他无意间在船上听见的,尽管他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可孟雪诚从他的语气和口吻中体会到了压迫感。几乎没有犹豫,孟雪诚敢笃定说这句话的人就是笑面,他仿佛揽着满怀鲜艳糖果,用最温柔的方式去哄骗孩子们。
甘心吗?
当然是不甘心的。
呛入体内海水越来越多,压在孟雪诚身上的重量快要将所有器脏挤裂,他无迷茫地睁开了眼,月光飘在水面上,忽远忽近……
「孟雪诚!」
「孟队!」
「人呢!快!快!」
「那边好像还有一个!」
「诶!!苏————」
苏仰深吸一大口气,血腥味溢满整个口腔,他直接从船上翻身跳进海里,往深处游去。船上的人极其懊恼地抓了把头发,牙齿快咬得出血,事情本来已经够糟了,以苏仰现在的身体状况,自己都撑不住,更别说救人了!
海里的温度太低,苏仰下潜时有短暂眩晕,而且水底压力导致耳压升高,剧痛一路从耳内延伸至大脑,四肢麻木地僵硬起来。这几秒钟的下坠,大抵是苏仰这一生里经历过最痛苦的折磨,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被锈坏地腐蚀,疼痛在骨髓深处放肆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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