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突然放轻的声音,循循善诱道:“天生嗜杀的人——应当是个魔头才对,惜朝听闻香帅从不杀人,那么面对一个如此残忍的人,香帅你又当如何呢?”
楚留香走了。
闷闷不乐一脸挣扎,仿佛世界观遭到了什么重大冲击。
顾惜朝喝完了最后一口茶。
转身进了虞泽的房间。
高高瘦瘦一个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呼吸棉长平稳,睡得正香。
“你听到了?”
顾惜朝拉过来一张凳子在他床头坐下。
虞泽没动。
“你有本事就这么一直睡到晚上,我把晚饭端进来当着你的面吃你也别醒。”
“我觉得你在楚留香面前把你自己夸了一通,而且我当时就明明这么友好是你自己要上来跟我打的。”
虞泽睁开了眼睛,嘟囔道。
“诶你说他会不会回来啊?”
“这事不是你的意思吗?”
顾惜朝挑了挑眉。
“从昨天开始,你就一直在躲着楚留香,刚刚那一番话,你一直醒着又不是听不到,既然不出声,不就是默认了吗?怎么,现在后悔了?”
虞泽抱着枕头不说话。
“你这样子是想一拖再拖,能拖多久是多久啊,每天想着明天就同他分道扬镳,然后就想着明日复今日,最后自己都难以脱身,还不如趁早说开。”
顾惜朝的眼中带着淡淡的鄙视。
“普通朋友……”
“呵。”
虞泽闭嘴了。
“楚留香是先认识了你,然后再把你同罗刹鬼对上,他觉得是江湖传言,可恰恰这传言再真不过,无论是虞泽还是罗刹鬼都是你——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摊牌之后是去是留随他,若是他自此一去不回头,那就趁早一刀两断,及时止损。”
顾惜朝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冷冷的,理智冷静的像是庙中冷眼看着人世的神祇。。
“是了,你向来比我心狠。”
虞泽翻身无神的盯着房梁,整个人懒洋洋的。
“不,你这倒是低估你自己了。”
顾惜朝看着床上那个躺的无比放肆的人,不仅想起了当年相熟后听到他习武时间的吃惊。
十四岁。
这个时候筋骨基本上都已经定型了,哪怕是块璞玉都成了朽木。
十四岁开始练武,能练成如今这个样子。
不是天赋异禀,就是对自己狠的要命。
就这点来说,两人的确有某种共同语言。
顾惜朝看着虞泽,不禁想起了一年前,其实那个故事他并没有对楚留香说完整。
第二次见面之后,他仍不知道虞泽的名字,两人真正相熟还是在蔡进死后的半个月。
那时他盗走了蔡进谋反的关键证据,让朝堂那帮相公们借着蔡进谋反来清除其党羽的计划全打了水漂。
顾惜朝密切关注朝堂动向,在蔡进死后的第三天便从蛛丝马迹之中联系上了虞泽。
那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直到那时顾惜朝才真正知道了虞泽的名字。
他只对虞泽提了一个要求,拼尽全力追杀他。
虞泽怕一不小心把他杀了,提前要了全部的费用,接着便是毫不留情的追杀。
二人你追我跑,七日之后,顾惜朝浑身浴血的摔在了一队出宫采买的太监面前,怀中露出了信封的一角。
抽出来,上面写满了蔡进谋反的证据。
可是即便如此皇上仍旧对他将信将疑,直到虞泽半夜闯进宫来,一刀险些削断了顾惜朝的小臂。
在震天的“抓刺客”的喊声中,皇上终于相信了他的话。
这世上讨好谁都不如讨好皇上。
在尘世里打滚数年,顾惜朝终于藏起了文人傲气,练习多年,如今终是习得了一笔好瘦金。
顾惜朝深深拜下。
声泪俱下,恳恳切切。
身着明黄衣袍的人一声令下。
压了他多年的贱籍就这么轻飘飘被除去了。
在心中郁积多年的浊气转瞬间排了个干净。
顾惜朝跪在地上茫茫然,听着皇上对他的嘉奖——当年考中的探花再次作了数。
一朝梦圆。
一阵狂喜席卷而来,但是狂喜过后却是一阵深深的荒谬与可笑。
原来寒窗苦读多年,自己拼尽全力渴求的东西不过全凭眼前之人的好恶罢了。
可这凭什么?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苦读多年?
顾惜朝盯着眼前的地砖,想着想着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
头顶上传来皇上的声音,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
他问他想要什么嘉奖的时候。
顾惜朝微微抬起头,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个皇帝。
若是以往,蔡进定会陪在他左右,一幅字,一幅画,几句甜言蜜语,便可让这个天下之主开怀大笑,这个时候他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哪怕是权力,这个天下之主也会全然不在意的给他。
呵。
顾惜朝嘴角微勾,他再次深深拜下,说出了此生最大胆的一句话。
——他想当太子太傅。
他从未有一刻像是如今这么清醒过。
顾惜朝心比天高,他的才华也的确是配得上他的心气。
——在一个闲职上蹉跎半生不是他想要的;效忠眼前的帝王——奴颜媚骨,挥霍才华——也不是他想要的。
如今太子年幼,正是需要教导的时候。
顾惜朝的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兴奋。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这世上,没有比亲手教出一个千古明君更叫读书人兴奋的事了!
……
当顾惜朝恍恍惚惚出去的时候,虞泽正大喇喇的坐在屋脊上喝酒,明月悬在他身后,圆圆一轮。
他看到了他,伸手打了个招呼。
顾惜朝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伤口不去治疗,陪着眼前的这个疯子,两个人浑身是血的在屋顶上喝了一宿的酒。
虞泽在江湖人中无论是下手还是心肠都算是比较黑的,文采在一众不以考取功名为最终的目的“莽汉”中又简直出挑的不要不要。
二人之间颇有共同话题,就这点来看,两人能成为彼此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倒是相当自然的一件事了,自然到仅仅是几句诗的功夫。
那日两人一口酒一句诗,在对着月亮叨叨了半宿之后,终于就着烧刀子和一身的血,以及那多日拼死追杀的情意,终于达成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自此开始了相当长的一段狼狈为奸的生涯。
两人的情意也在这不间断的狼狈为奸中不断加深,深到顾惜朝原本是想方设法的利用周遭能利用的一切,现在只是偶尔同虞泽互相利用,而虞泽也相当慷慨的给顾惜朝的光顾打个对折,并且把顾惜朝在他这儿的身价翻了三番,当然,若是有人面对如此高价仍旧要杀顾惜朝,那么不杀白不杀。
顾惜朝想到这儿,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对追杀楚留香的单子你是怎么处理的?”
“呃……”
虞泽的眼神飘忽起来。
“追杀他的人挺少的……”
“但是若是真的有的话……我一般是把雇主的身份查清楚,看看有没有要杀雇主的单子,如果有的话就接了,如果没有……就自己雇自己吧……”
顾惜朝的表情木了。
这一段话叭叭的说下来,中心思想就一个——杀雇主,谁杀楚留香我就杀谁。
至于自己雇自己……
“虞泽,”顾惜朝忍不住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玄水楼发表悬赏是要从悬赏金里抽去部分做手续费的吧?”
那不是反而往里亏钱?
“是啊,”虞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成做手续费,不过那些钱都最后都被文越拿来给我买零嘴了,算不得亏。”
“唉,要不是擅自行动怕被文越发现,我才不会做出隐瞒身份自己雇自己这种傻事。”
虞泽叹了口气。
你当你这么做就不会被文越发现吗?他又不傻。
面对此种骚操作,顾惜朝彻底无语了,眉角抽了抽,终于放弃同虞泽讨论他无疾而终的初恋。
第44章 江芙(倒v)
“咳咳, ”他轻轻咳了咳,“平安符有线索了。”
“嗯?”
虞泽直起了身。
“这东西是来自于邬县一个小寺庙里的, 那寺庙十五年前起了场大火, 里面小沙弥散的散,逃的逃, 城外伽蓝寺正好有一个, 我去找过他, 可惜是个疯疯癫癫的哑巴, 什么都没问出来。”
虞泽静待下文。
顾惜朝见状忍不住笑了。
“但是我在那儿安排了人手, 就看幕后凶手会不会来杀人灭口了, 不过我们调查了这么多天, 哪怕是个死人都能反映过来了吧。”
“那到不一定, 顾太傅为人谨慎, 若是你不故意露出马脚, 还真不容易叫人察觉出来。”
“阿泽谬赞了。”
顾惜朝拱了拱手。
虞泽脸黑了。
“你别学楚留香, ”说罢他嫌弃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现在志得意满, 倒是不见之前苦大仇深的那副样子了。”
“志得意满谈不上,早着呢。”
顾惜朝眯了眯眼, 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显然是想起了皇宫中那个懂事又听话,还能助他完成毕身理想的小太子。
“总之那边的饵我先放下去了,你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虞泽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眉心隆起一个小小的旮沓, 他沉默了许久,显然是在想该怎么措辞。
“我在周聂的尸体里发现了那种蓝色的小虫子。”
半晌,他吐出一句。
顾惜朝一愣,手中的扇子险些掉在地上。
那十四坛酒及相关成员的情况虞泽在上药的时候就顺便告诉了他,但是这件事却没有提,显然是顾忌当时在场的楚留香。
“这事我没告诉楚留香,”虞泽顿了顿,“周聂死后尸体被他家的管家领了回去,我趁人不注意,上前查看时发现他的腹部似乎有东西在有规律的蠕动,我解开他的衣服,割开那块凸起的肉,便发现了这个。”
虞泽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了一个水晶瓶子,一条蚯蚓大小的蓝色虫子在里面蠕动着,贴向瓶壁的腹部是白色的,而身躯则呈现一种湖蓝色,头上有两个小小的、如蜗牛般的凸起,从整体上来看并不难看,但是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虫子,同从我爹娘身上找到的那种一模一样。”
说这话时虞泽面无表情,可偏生的那通身的气势让人觉得他随时能提刀砍人,大开杀戒。
“当时刚发现这个虫子的时候,文越马不停蹄的就去找大智大通,却只得到了一个“去南疆”的模棱两可的线索。”
“是了,南疆人擅蛊,向来喜欢弄这些奇奇怪怪的虫子。”
“江芙马不停蹄的就去那儿找他的老情人,临走前学着南疆下蛊的手法,将这虫子种到了一只母猴身上,可是直到我离开,那母猴也没有什么异常。”
虞泽不禁收紧了手,却又突然反应过来怕把瓶子捏碎,便匆忙松手,将放回了桌上。
顾惜朝拿起来仔细端详。
“对人有作用的未必对猴子就有作用,”顾惜朝敛眸,淡淡道:“现在正好是秋天,牢里有一批死囚即将问斩,要不要借个人过来试试?”
虞泽没说话,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顾惜朝就笑眯眯的将瓶子收回了怀里。
“如果周聂身体里有这种虫子,那另外那十二个人的身体里是不是也有?”
顾惜朝突然问道。
“但是死的只有周聂一个。”
“因为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顾惜朝意有所指,“那人已经很仁慈了,那酒坛里的东西既是给叛徒的威胁,也未尝不是给他的一个机会,若是我可不会这么好心。”
就在这时,顾惜朝虞泽齐齐眼神一凛,一个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暗器,一个随手拿起了手边的水杯。
齐刷刷向木门掷去。
两道破空声几乎重合。
下一刻,木门上便一上一下多了两个洞。
一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jio轻轻点了下被砸开的木门。
只听那木门发出极其艰涩的“嘎吱”一声,摇晃着打了开来,露出了门后一张惊恐的脸。
一个衣着暴露,但是身材很好的异域男子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右手挡着脸,左手挡着心口,分别夹着一支飞镖和一个茶杯。
在门口僵硬的站着。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漆黑的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盯着面前两人,眼角的肌肉颤动了半晌,生无可恋的吐出一句话。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顾惜朝没听懂,他看着面前的人一副苗人打扮,瞬间想到了那蓝色的虫子,眼神一利,神哭小斧顿时出现在了他的手上,发出阵阵嗡鸣。
虞泽听懂了,虽然他是甘肃人,但是为了任务在这十年间也游览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自然也掌握了许多方言。
但是可惜,即便当时方言说的再流利,时过境迁,真正铭刻在他脑子里的也只有一系列的口吐芬芳。
包括但不限于——小赤佬,小瘪三,瓜娃儿……
这句熟悉的方言显然唤醒了他久远的记忆,于是他一瞬间肌肉紧绷,张嘴就打算骂回去,却又生生顿住。
狐疑的上下打量着此人。
这人虽然自己并不认识,但是却似乎对他们并无敌意。
果不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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