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没想到殷怀会反问自己,但这又不是可以自由发挥现场胡扯的答案,宋昀被噎了一下,只好如实回答:“刚刚走得太快……细微处什么也没看到。”
殷怀抬眼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那你怎么就觉得我看见了?”
宋昀:“???”
殷怀看着宋昀的表情不禁失笑,他道:“刚刚就是沿着大路走了一圈,几条小路走也没走,中间的水池、树下草丛,那些容易藏东西的地方一个都没去,能找到线索那才真是见了鬼。”
他说着将车停进车库,咔嗒按开安全带推门下了车。
宋昀不解:“那你为什么……”
此时他还在五里雾里,而且这雾还越来越大的趋势,让他连下车都没反应过来,宋昀依旧坐在后排座位上,端端正正的坐姿加上脸上不解的神色,看上去十分乖巧。
殷怀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他替宋昀拉开车门,问他:“你刚刚在结界里感觉到有什么邪咎之气了没有?”
宋昀摇头。
“我也没有,结界里太干净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殷怀看着他继续说:“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有人提前处理过,就是早先设计好,把能检查的东西全抹去了,前面的现场检查已经做得很细致了,剩下的还要检查什么?”
宋昀听他这样说,眨了三下眼,感觉周围五里雾淡了不少。
殷怀扶着车门笑着瞧他:“还不出来?我这车里这么舒服?”
宋昀反映了一秒才意识到现在这个局面,然后几乎是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开始迅速上涌,不只脸颊,此时就连耳朵尖都已经开始发热烫了。
“……”此情此景,宋昀恨不得直接遁地。
当年在世家,他绝对算是出类拔萃的内室弟子,从世家长老到书院先生没有一个不夸他骨相奇佳天资聪颖,不论是书院考试还是世家任务,不论是单兵作业还是团队行动,宋昀每回表现都干净利落近乎完美,还从没犯过这种蠢。
既然不是流年不利,他现在开始严重怀疑自己出山之后住在这里水土不服——从进了捉妖总局开始,大大小小的囧事好像就没断过,好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基本能力退化到这步田地让他十分郁闷。
然而人的本质就是复读机,郁闷并不能阻止殷怀说话的样子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回放。
车库跟电梯相连,宋昀跟在他身后走的每一步都感觉自己头顶在冒烟。
殷怀按好楼层,瞥了一眼旁边的人。
宋昀低头看鞋。
这是他用得十分顺手的小伎俩,一般是用于以不太自闭的方式表现一种“拒绝交流”的气质,效果奇佳屡试不爽。
但今次不太一样,宋昀感觉自己脸上发窘,是实在不好抬头。
然而事实上,他并不是很清楚自己“不容易红脸但是特别容易红耳朵”这件事。
从殷怀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宋昀通红的耳尖。
殷怀轻轻咳嗽了一下压住不自觉上翘的唇角,开口道:“勿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
宋昀下意识转头看他,殷怀忽然一本正经玄之又玄的说话让他有点不适应,脑子里卡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兵法里说的。
殷怀看他一眼,继续说:“公园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如果之前没精心设计过,只是临时起意,周围绝对不会收拾的那么干净。”
“既然是下一番功夫装饰的门面,当然不能让人轻轻松松找出到破绽来,那还找它干什么,还不如去干点别的。”
避实击虚,意思他是明白了,但虚在哪呢?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门前,殷怀伸手开了门。
宋昀正要问,却看见殷怀眼底划过去一丝笑意。
“……”
这个感觉不太妙,宋昀感觉他们两人的谈话应该是时候终止了。
果不其然。
殷怀笑吟吟地道:“昨天见我还躲,今天站在这里跟我聊天也不怕,就实践效果来说避实击虚这一套还是靠得住的,是吧?”
宋昀:“……”
好的告辞。
宋昀开门进门关门一气呵成,站在门后杵了半天把心跳缓下来,然后才深深呼了一口气。
每次聊天结束总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对此他也是很服气。
胡乱吃了点东西,宋昀本来想着要把早上翻开的书给看完,结果下午状态十分不好,看不上几行就要神思恍惚一下,一恍惚就会跑偏到殷怀那里去……
就这样他坐在桌前艰苦卓绝看了几页纸,窗外天色已经擦黑了。
宋昀再次把自己从跑偏的路上拽回来,看着眼前读串了三回的半页纸颇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干脆起身进了浴室。
房间里没开灯,浴室的水声更显得室内暮色氤氲,房间的一角,家具的阴影里忽然伸出来了一只细小的爪子。
紧接着,一道暗灰色的影子从墙上的阴影里缓缓探了出来。
那影子的颜色比墙上的阴影还要淡,而且几近透明,看上去仿佛是一片淡灰色的 薄雾,影影绰绰连轮廓也看不清楚。
它在墙上探着半截身子,好像被按了暂停一样一动不动呆了一阵,然后才慢吞吞地从阴影里爬了出来,身体沿着墙壁一步一顿地缓慢爬下地。
宋昀刚搬进来就在房屋四角压了辟邪铃,用的是宋家特有的内家阵法,地上有隐隐可见的三道朱砂细线,若有外邪相犯,触线便能响铃启阵,只要来犯的妖邪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碰上这个阵法基本都只有乖乖就范一条出路。
有了这个阵,宋昀对于外邪来犯的心态十分佛系,总结起来就是两句话——打不过他的能耐他何,他打不过的又为之奈何。
但事实上还有一种状况被忽视掉了,比如现在,那只透明的淡灰色影子慢吞吞地从那三道朱砂线上爬过去,但四角的铃铛没有一点反应。
这只小小的影子准确说来连邪祟都够不上,最多就是一点游荡的残魄,身上这点邪气完全入不了辟邪铃的法眼。
然而刚过三道朱砂线,那只淡灰色的影子忽然一改刚刚一步一顿极其缓慢的行进速度,眨眼时间就从一排沙发下穿过,迅速溜进了宋昀的卧室。
但是就在它刚刚迈进卧室门的一瞬间,那只影子脚下有什么东西极快的闪了一下。
那只影子动作一顿,转头四下去看,但周围什么都没有。
它抬起来的一只爪子悬在空中等了半晌,见后面没什么动静,这才缓缓落下来,然后迅速爬进了卧室,消失在一片昏暗的阴影里。
宋昀从浴室出来,看见客厅里沙发旁边亮着的落地灯不自觉愣了一下,缓缓放下了手里擦头发的毛巾。
如果没记错,他刚刚进浴室的时候房间里薄暮冥冥,没开灯。
而且这盏灯是上一任房主留下的,宋昀只拿它当个摆设,从来没开过。
宋昀下意识瞄了一眼他摘在玄关的佩刀。
结果还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就忽然听见了外面那人的声音。
“怎么?不敢出来了宝贝儿?”
殷怀语声带笑,却听得宋昀身上不自觉地一竦,心跳紧跟着便生了上去。
但在这杵着显然不是什么好办法,宋昀一连坐了几个深呼吸,又用手背试了试自己脸上的温度,这才勉强保证不顺拐地走了出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削苹果的殷怀。
沙发旁边的落地灯,灯光是一种很深沉的暖黄色,有一点像烛火。
沙发背后刚好是阳台,背景是尚未完全变漆黑的墨蓝色天空。
殷怀坐在灯影里,动作慵懒惬意,拿着苹果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
宋昀看着忽然一阵恍惚,感觉眼前的情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让他胸中五味杂陈的熟悉感。
殷怀长得很好看,而且是带着妖邪的好看。但他微微上挑的眼角跟薄凉的下颌线却又使得妖邪与俊朗条达成了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非但没有半分媚态,反倒成了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俊美。
人生第一次,宋昀感觉到自己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第23章 套路深(三)
“站那么远是怕我吃了你?”殷怀停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看他,语调凉悠悠的。
两人视线相撞,殷怀满眼的似笑非笑。
宋昀一激灵,立马回了神:“不、不是……”
殷怀轻笑一声:“那就过来坐下,有东西给你看。”
宋昀现在心跳加速脸上发烧,心里虚得很,旁边另一张空着的沙发显然是最佳选择。
然而他只是往那沙发旁边迈了一步,便听见殷怀的声音不急不慢地说:“这是要我坐过去?”
宋昀干笑,从善如流地坐在了殷怀身边。
之间十分刻意地跟他保持了一小段距离,一颗心还是控制不住地乱跳起来。
殷怀见他过来,手指一晃,桌上一只倒扣着的玻璃杯自己移到了宋昀面前。
“这是……”宋昀不明所以,刚要问,忽然看见杯子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将身子凑近了一些,这才看清里面有一小片几近透明的淡灰色影子,好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的壁虎一样在里面急躁地绕圈。
房间里只开了这一盏灯,光线深沉昏暗,刚刚距离远,宋昀只当桌上扣着的就是一只玻璃杯,根本没注意到里面还有个这样的小东西。
宋昀伸手过去敲了敲杯子,里面的小东西立马停了下来,趴在杯壁开始上装死。
“你从哪里找的这么小一只残魄?”他有点好奇,即便是魂魄相合的小鬼,只要身上怨气不重,在阳间七日便自行消散了,何况只有一道残魄,别说是这壁虎一般大小的小东西,即便是人,一道魄移出来撑不过几个时辰就要灰飞烟灭。
而且这只残魄最多就是壁虎那么大,这样的小东西生出魄都是个难事。
殷怀削好了苹果,割下一块拿刀扎着递给他,风轻云淡地回答:“在你床上抓的。”
宋昀本来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上手去拿那块苹果,听殷怀这样一说,手在半道上就滞住了:“在……哪?”
殷怀十分体贴地把苹果送到他手里去,然后眼弯弯,仿佛就是怕他听不懂一样,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床,上。”
宋昀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该是什么颜色才好。
他手里拿着苹果,依旧僵在半空,磕磕巴巴地问:“你……还到卧室去了?”
“你这个提问角度很独特。”殷怀勾着唇角,低头给自己割了一块苹果,然后不急不慢地回答:“准确来说,我是从卧室进的门。”
宋昀难以置信:“……你从卧室?进的门?”
殷怀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还是你觉得,我不够格穿墙?”
“……”
卧室而已,明明不是什么敏感的话题,但不知道为什么,宋昀感觉跟殷怀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自己后脊梁都要臊红了。
他局促咳嗽了一下,决定先忽略这种细节,毕竟自己下在房里的咒术没有一个是能拦下这种大妖的。
然后赶在事情变得更加诡异之前转开了话题:“这么小一只残魄,怎么可能爬到这里来?”
小区里的镇压里三重外三重,普通小鬼迈步进来都不敢,何况这样一只连魂都没有的小东西。
“就是这么小一只残魂才能爬到这里来。”殷怀瞥了眼屋角宋昀压着的辟邪铃,“铃都撞不响的小东西,不是正适合爬进来?”
他说完顿了顿,转头看着宋昀,补充说:“我刚刚找见它是在你枕头底下。”
“在我……枕头底下?”宋昀不由得又凑过去看了看那只残魄。
出现在屋子里就算了,这种比一片鹅毛还要没有分量的小东西出现在哪个地方都还能找到理由,但唯独枕头这个词,是对于这样的残魄来说,就很敏感了。
夜里休眠不设防备,护体灵气也会更弱一些,遇上强些妖鬼,修士五感敏锐能迅速察觉有所应对,但是这样的小东西就不一样了。魄离了魂,本身就更加飘渺无形,也更容易侵体,甚至有时候离得近直接就会被神魂吸进去。
而灵府就在颈后,这样的小东西藏在枕头底下,不管是被吸进去还是自己钻进去都能做到叫人一点感觉没有。
但事实上这样的小东西是不该出现在那里,枕席之间留有修士身上的灵气,一般的小鬼小怪都不会主动过去招惹,这一只显然一反常态——一言以蔽之,它被人操纵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宋昀想到这里还稍微有些后怕,后背一阵发毛的,觉得还是查清楚这小东西到底想干什么比较好。
殷怀看宋昀脸上的表情,知道他想的是这事,于是指尖一点,将那只小东西从玻璃杯之中移了出来,“看也看完了,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他说着十分随意地向后一靠,“不担心死活,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宋昀总觉得这句话听上去怪怪的。
这样的小东西口不能言耳不能听,也没什么心智,宋昀当然不指望能问出什么,于是起手掐诀催了一道咒,将它所见全都外现出来。
这家伙大致可以被看作是个行车记录仪,半空中浮现的映像同样是倒放,所以先看到的就是它怎么一步一步从枕头下“钻出”来,然后“退”下床。
它往后“退着走”得样子颇有点顺拐的意思,古怪甚至还有点好笑,宋昀抿着下唇看闹剧一样地瞧它,然而很快,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眉心微微一敛,指法变换将映像往前退了一些——他没想到的是上床之前他还上过桌子,而且碰过任务记录仪,还十分熟练地把里面的东西全清零了。
这就很有趣了。
殷怀笑了一声,在旁边悠悠点评:“看来是见了不该见的东西,有人不想让你记住。”
宋昀无奈耸了耸肩,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这小东西一路爬上爬下目的还十分明确,也算是训练有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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