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蛇紧咬牙关发出一声极隐忍的低吼,左翼被斩断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几乎颤抖着皱缩成了一团,手中钢刀瞬间脱手,痛苦的滋味可想而知。
殷怀依旧面无表情,伸手随便揩了一下脸上不知道是谁的血迹,抬腿直接便把颤抖不止的腾蛇从藻井踹了下去。
腾蛇一口气还没倒上来,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倒头便栽下去。一路撞断几条木梁都没能挡住身子,最后才在最末一层藻井木栏上抓一把借力,勉强稳住身形双脚着地,接着顺势向前滚翻卸了力,停在了墙边。
虽然不至于后背直接砸在地面上,但一路下来结结实实撞上的几条木梁多少还是伤及腑,以至于他刚稳住身子,立时便向前咯了口血出来。
殷怀不急不慢顺着楼梯往下走,继续对他道:“但是给的情面你不收,总觉得听了些风言风语就能开染坊了。”
腾蛇所在的位置恰好是楼梯口正对着的一面墙,殷怀走下来刚好跟他对视:“你的事情,之前不管是因为不想管,还当真以为我管不了?”说着一提腕,手中倏而出现一柄冷剑。
从腾蛇如临大敌的表情来看,殷怀大概率是一直空着手跟他过招的。
不过断了翅膀并不是断了胳膊,反抗的本事腾蛇还是有的,立时张手便将留在上面的双刀招了下来,而且今次聪明了很多,刀召回之后并不近身,而是直接用术法悬在半空挽了个花刀。
这样的好处有很多,不暴露身法上的破绽,又能又更多刁钻的角度,而且不在近身,即便破了招数自己也能避开伤害。
然而即便是强弩之末也难穿缟素,腾蛇身上不带伤的时候尚且狼狈,何况现在身上带伤。为了减少疼痛必定需要封穴,无可避免会阻滞气血,即便是用术操纵双刀,只要殷怀稍在剑上灌注些精力他便难以招架,两边交手不过几招,腾蛇手上便又有一只刀被拨了出去。
钢刀坠地当啷一声,仿佛冷笑。
腾蛇眉心一蹙,仅剩的一把刀立即加强攻势,然而双刀为了方便攻防结合的套路本身就要孱弱一些,真要单用的起来货真价实的攻击并不能抵挡几次,几招便被逼到身前。
空间被压缩之后用术法御刀只显得冗拙局促,腾蛇退无可退,只能重新上手,一边勉强抵御,另一手急忙结印招刀。
被拨开的刀落得并不算远,可殷怀现在已经逼进上前,刀自然就到了他身后,腾蛇将刀召起,手中印阵忽的一变,半空中的刀瞬间直奔殷怀后心,同时不惜把已经有伤的左侧身子全都暴露出去,猛地加紧手上的攻势,将殷怀牵制在他身前。
宋昀在水底心急如焚,可四周的水压限制之下这分秒之间他根本做不出什么动作,眼看那把刀破空而去下一秒就要贯入殷怀背后,觉得心口血都凉了,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道白光在他背后一闪而过,宋昀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见当的一响,那把刀已然落在了地上。
然后殷怀身后一条硕大蓬松的尾巴摇了一摇,旋即消失不见了。
宋昀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狐狸!
腾蛇显然也没想到,就在这愣怔的一瞬间殷怀手中长剑刃上剑芒一闪,直接将腾蛇手中的刀斩做两段,留在腾蛇手中的一截不过匕首长短。
大殿里一时间四下侘寂,殷怀也不动作,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抱着剑静静看他。
透过藻井照进来的月光变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惨白色。殷怀看向对面那人无波无澜的目光里除了令人骨寒的杀意,还有一种冰冷的戏弄的神色。在月光下仿佛一尊杀神,无悲无喜,玩弄性命。
腾蛇无疑已经处于弱势,额角突突跳跃的青筋和白到不正常的脸色显然已经暴露了他此时的状态,然而依旧梗着脖子不甘示弱,片刻时间,腾蛇眼中阴鸷一闪而过,手在暗处结印一勾,殷怀正上方一条粗壮的木梁应之而动,腾蛇将身子一错,同时伸手召刀,企图趁殷怀闪避的瞬间脱身出去。
然而殷怀似乎就是要让他绝望,木梁下坠不过半程便在瞬息之间被狐火烧成了齑粉,他站在原处不躲不避,在腾蛇指尖刚触到刀柄的一刻手中剑光一晃,腾蛇握刀的右臂整个被斩飞出去,与刀同时落地的还有腾蛇的一声嘶吼。
剧烈的伤痛让腾蛇的五官几乎都皱缩在一处,他左手紧抓着肩头,伤口血还没止住,不停地有血水从他泛白的指骨之间喷涌出来。
左翼右臂两处被破,现在的腾蛇一点反抗的可能都没有了。
殷怀收了手上的剑,掌心狐火一跃变作缚索,将腾蛇结实捆起来,接着抬腿二话不说脚跟在他膝窝后一磕,扳肩将他抵在墙上按了下去。
腾蛇身上有缚索,又被殷怀按成了紧靠着石墙跪坐的姿势,这样一来下肢关节全被锁死,脊柱也因为动作而受限,全身上下除了脸上的东西其他根本动弹不得。
殷怀蹲下去跟他平视,不紧不慢地开口:“他们不敢动你,最后押你回去的人肯定还是我,现在耽搁一会也不算什么。”
他说着视线转向大殿内:“所以不妨让你看一下结局,免得像我当年,留那么多执念。”
“另外,你刚才问的,心尖上被扎一刀是什么滋味,”殷怀说着站起身来,手中一把匕首在指尖转了个花,飞薄的刃口带出一道冰凉的暗光:“自己体会总比我跟你描述更详实一些。”
殷怀说罢便迈开脚步往大殿中央去。被他抛在身后的腾蛇脸色铁青,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殷怀显然认为他已经死了,宋昀眼见他手拿兵刃杀气腾腾朝自己走过来感觉有些尴尬,急忙踩水几下浮上去。
黄泉水的温度跟外面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他出水又急,只在浮上来的一瞬间看到不远处的人影似乎动作一滞,不等他继续看清楚,眼前便猛地一黑,头顶绕着太阳穴一圈像是被匝上了铁箍,几乎是紧卡着脑仁的闷痛让宋昀眼前一片雪花纷飞,身子几乎又要沉下水面去。
宋昀用力闭了闭眼,好在这一方水池足够小,他硬撑着又踩了几下水,终于伸手扶在了四周的石壁上。
现在他眼前也清楚了一些,抬眼却见殷怀还愣在刚才那处。
宋昀失笑,可他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把自己撑上岸去,只好抬了抬手,“狐狸,”他冲不远处的人虚弱道:“没有力气了,来拉我一把。”
话音没落宋昀便觉得自己眼前光影晃了一下,紧接着他的手便被紧紧抓住,身后一轻立时从冰冷刺骨的水中脱离出来。
紧接着握着他的那人迅速给他度来一道元阳,由内而外的温暖感觉迅速驱散了彻骨寒意,让他一时有些昏昏然。
腾蛇的目光一直盯着殷怀的方向,在看清他从水中拖上来人影之后脸色瞬间由铁青变作青白,额角青筋跳起,几乎想要跳起来,奈何受姿势限制挣扎无果,只能目眦欲裂地暴喝:“她人呢?!”
这里本来就安静,这一声简直犹如平地惊雷,宋昀甚至觉得头顶木梁都被震得抖了三抖,让他脑仁一竦立时便从混沌里惊醒过来。
奈何他此时并没什么力气开口,尽管听得明白,可并不能回应他。
殷怀更甚,不仅没什么回应,甚至脚步都没有丝毫停滞,仿佛这声怒吼根本就没传到他耳朵里,整个人不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没有半分变化。
于是这声“惊雷”就这样石沉大海,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能引起来。大殿依旧安静非常,安静到让人不由得怀疑那声嘶吼是否真的曾存在过。
腾蛇不甘心,继续拔高音量几近疯狂的大吼:“她人呢?!”
无人回应,怒吼声落下的瞬间,大殿再次陷入尴尬的寂静之中。
殷怀小心翼翼将宋昀在台阶上放下来,让他以一种舒服的姿势靠着身后的木栏坐好,手指在他脉门上仔细摸过,眼神中焦灼的神色才终于淡下去。
一旁腾蛇挣扎着又要开口,殷怀立时手中结印反手一指,将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口的声音全封了回去。
然后才垂眸看着宋昀,沉沉道:“你刚才,喊我……什么?”
一句话被他说得火热滚烫,语声中毫不遮掩的深深关切和惊喜。
宋昀知道是因为刚才自己说的话,“狐狸”这个称谓只跟那些很久之前的事情有交集,短短两个字就胜过万千言语,这样的信息量之下他震惊当然是应该的。
宋昀也不费心去想说辞,只看着面前人的眼睛,声音虽孱弱但字正腔圆:“狐狸。”
殷怀眼中仿佛瞬间有一道火焰亮了起来。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在宋昀身边坐下又站起来,半晌都没能说出些什么。好半天才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欣喜神色敛起来,俯身过去揽一揽宋昀的肩膀,贴着他的鬓角低声道:“我把它押回异界,然后回来接你,我们回家,好不好?”
宋昀点头,照他现在的状态来看,这应该是最保险的办法了。
殷怀伸手在他蹭了蹭,然后才直起身来,抬手在他周围留下一圈阵印,又垂下头来眸光沉沉地嘱咐:“就在这等我回来。”
宋昀失笑,点一点头,伸手又牵了一下殷怀的衣袖,看了一眼不远处身形狼狈的腾蛇,悄声道:“你把他带来,我还有句话要说。”
殷怀有些犹疑,可见宋昀脸上的神色显然不是说笑,知道他是自有打算,于是依言将腾蛇带到他身边来。
殷怀在他身上的禁制并没解开,现在的腾蛇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尽管他身上的狠戾已经被伤痛和血污遮去了大部分,但眼中阴鸷却仍旧保有锐意,像是囚笼斗兽。
“就两句话,”宋昀略微坐直了身子,十分平静地跟他对视:“我的命是他用自己的修为换来的,所以不管轮回几时最后还是回到他身边来了。”
他说着挑起一根手指:“她的命是用什么续上的你心知肚明,她人该在哪里你不清楚?”
腾蛇被他问得一怔,宋昀又不紧不慢挑起第二根手指,淡声道:“现在声嘶力竭,可自己一点修为也舍不得折,你对她当真是真心实意?”
“如果不那么宝贝,还是回去好好修自己更实惠些。”
宋昀两句话风轻云淡,甚至不曾有半点高声,可殷怀觉得一清二楚,这两句话说完,腾蛇身体里一直别扭着的最后一丝力气忽然全都散掉了。
话说完,宋昀又放松身子靠回身后木栏上,抬眼等着殷怀动身。
殷怀收紧了缚索,手中也早结好了召开异界裂隙的印偈,可才要迈步,突然又转脸看过来,似乎是要开口。
宋昀急忙抢先保证:“寸步不离。”
殷怀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这才身形一闪带着腾蛇消失在石墙之下的阴影里。
宋昀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扬了扬眼楣,又往印阵之内缩了缩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事实上根本用不着保证,他现在除了寸步不离之外根本不可能有第二选项,早些时候在黄泉水里泡了那么久,现在殷怀渡给他的元阳正是作用的时候,四肢百汇里暖烘烘的温度熨帖安心,烤得他昏昏沉沉,能对着腾蛇说完那两句话都实属不易,现在宋昀只想闭眼睡觉,这会刚一安静下来,两只眼的眼皮就控制不住地粘到一起去。
等他的灵台再度清明的时候,周围已经不再有地底那种阴湿压抑的感觉了,身下床垫的舒适绵软随着意识的不断回归而清晰,与之相伴的还有周围熟悉的气息。
宋昀放松地抻了抻腰,然后手就被人一把捉住了。
宋昀一点没犹豫,张开手手指嵌进那人的指缝之间,然后才睁眼,转脸去看身边那人:“我睡了多久?”
殷怀道:“两天。”
宋昀有点满足地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这一觉睡得确实踏实。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殷怀忽然开口:“所以宝贝儿,我现在应该喊你宋昀,还是——”此时这只大妖的心情显然有些明媚,说话的声音带着调笑,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故意停了一下,凑下身来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然后才一字一顿慢悠悠地接道:“小道士?”
宋昀挑一挑眼楣,反问他:“你觉得?”
“这两个名字在我这里难道不是一样?”殷怀笑一下,脸上难得有了正经的神色,垂头看着宋昀温声道:“我等了很久,但等的人始终是你,不是哪个名字。”
殷怀正经起来的时候并不多见,可就是这种时候他眼底露出的温柔格外溺人,让宋昀都有些心头悸动,情之所至地被他拉进怀里去。
两人一番唇舌纠缠,结束的时候宋昀已经隐约感觉有些危险,虽然真正分开的只有一晚上,可经历这一番下来,又加上多少恢复了些前一世的记忆,两人之间的羁绊又明确了一大段,亲热起来真有些小别胜新婚的意思。
宋昀还算清醒,伸手打算去推,结果推没推动,却见殷怀眼底坏笑一闪而过,然后更凑近了一些,低声道:“虽然叫那个都一样,可是宝贝儿你更喜欢哪个看来还要晚些时候在床上试试看。”
“……”宋昀被他说得耳根一阵发热:“你能不能想点正经的东西?!”
殷怀继续跟他装傻,身子一倾干脆附上去,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磨蹭:“那不如更早些时候?”
宋昀:“……你你你快下去!”
“下不去了,”殷怀依旧趴在他身上不动弹,但并没有逾越的举动,被宋昀推了两下之后干脆展臂将他圈起来,带着一转身躺在床上,埋脸在他颈侧沉沉道:“一晚上不在你旁边就生出这么多事端来,吓都要把我吓死了,你让我怎么敢松手。”
这回换成宋昀安静了,半晌,他又向后靠了靠,半阖着眼睛状似风轻云淡地点评:“不松就不松吧,实话说我也怕再跟你错过那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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