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软的,连骨缝里都是熨帖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分开的,两人隔着一掌多宽的距离并肩走出操场的黑暗面,重新步入灯光的笼罩范围,未经交流,不约而同地朝着体育馆的出口走去。
没人说话,赵夜白悄悄地调整着呼吸,平复擂鼓一样的心跳。
咚咚,咚咚,震得他头骨都跟着发颤。
……学长听到了吗?
赵夜白扶额,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却控制不住地追溯那个拥抱背后的意义——
如果是一男一女,抱成这样不在一起,那就是在耍流氓。两个男生就要另当别论了。
可以是朋友之间的鼓励,可以是学长对学弟的安慰,就连兴之所至的日行一善也要比互相喜欢的概率高上一些……
快走到生活区门口时,一辆电动车从后面驶过来,关文初拉了赵夜白的手臂一下,把他拽到自己身边。
“谢谢、谢谢学长……”
“没事。”
距离忽然拉进,牵手拥抱的画面便在脑海里交替闪了不下十次。也许是今晚的关文初格外地温柔,赵夜白借着那股忽然冒出来、不知谁给的勇气,问:“学长,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关文初:“你说。”
赵夜白抿了下嘴唇,状似随口一问:“你之前说,不会有女朋友……”
话音未落,一道声音从宿舍楼拐角的暗处飘出来,亲昵中带着抱怨,似乎是在撒娇:“哥,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回来?”
这道声音常出现在赵夜白的噩梦中,而声音的主人现在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
一股恶寒顺着脊背爬上来,赵夜白脸色难看地望向前方那片阴影。
几个月没见,孟易肖的头发长了些,扎在脑后,露出了整张精致至极的脸。他直起身走出阴影,在赵夜白面前停下,阴鸷的视线只在关文初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回了赵夜白身上,弯起嘴角,问:“哥,他是谁?”
第44章
关文初还在身边,赵夜白忍住了转头就走的冲动,面无表情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你了啊。”孟易肖含笑道。
赵夜白皱起眉头:“……”
“我看到有人发你打篮球的照片,想起好久没见过你打球了,想见你,就过来了,结果我来的时候你们已经散场了。”
同一高中考到A大的学生不少,熟的不熟的都有之,而孟易肖的交友圈和赵夜白高度重合,确实比较容易得知他的动向。此前孟易肖烦人归烦人,到底没有骚扰到他面前,以至于他忽视了这一点。
“哥,你去哪里了,让我等这么久?”
孟易肖上前一步,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赵夜白立即后撤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
漂亮的眸子压了压,弯起的嘴角也抿直了,阴郁之气如有实质一般涌上来,眼看着孟易肖要发作,赵夜白稍微转了下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声音发涩:“学长,你先回去吧,我和……我表弟说几句话。”
孟易毫不遮掩目光中的打量,视线在关文初身上转了转,虽然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对啊,学长,这么晚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他歪下了头,道:“把哥哥让给我吧。”
赵夜白被这一声哥哥惊得背上一片寒麻,孟易肖疯起来是不分场合地点的,这里是宿舍门口,学生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三个身量颇高的男生杵在这里本身就够吸引注意的了,孟易肖如果在这里闹起来……
出于无奈,赵夜白抓住孟易肖的手腕,推着人往外走,到台阶前,侧过身,面上带着请求之色,道:“学长,我真没事的,你回去吧。”
孟易肖被抓住手腕,满身气焰瞬间熄灭,这会儿听见赵夜白和那不知是谁的男生说话,秀气的眉挑起来,反手攥住赵夜白的手臂,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道:“哥,我一不在你身边,你立刻就找上了别人。”
什么叫“立刻找上了别人”?这说法,仿佛他是个交往期间就精神出轨的渣男!
天地良心,他和孟易肖可是清清白白的,要不是力不从心,他早把这神经病揍趴下了。
赵夜白进退两难,一手抓着孟易肖防止他发疯,另一面努力伪装出轻松的样子,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关文初终于接收到他目光中传递的信息,上前几步在他面前站定,低声道:“回来告诉我。”
“……好!”
这是关文初作出的最大让步,看了看赵夜白和孟易肖纠缠在一起的手臂,绕过两人往宿舍区深处走去。
关文初的背影消失在绿树掩映之间,赵夜白立刻一甩手,挣脱出手臂大步往前走,孟易肖嬉皮笑脸地跟上来不依不饶地去挽他的手,含着笑道:“哥,你生气了?”
兄弟之间不是不能牵手,但孟易肖的动机却远不是“兄弟之间联络感情”这么简单。
今天牵了他的手,不用等到明天,晚上他就敢往赵夜白的床上爬。
赵夜白根本懒得和他说一句话,却也不得不问:“你住哪里。”
孟易肖甜腻腻地道:“哥,你是在担心我吗?”
——担心个屁,我是想让你早点滚回去别来烦我!早不来玩不来,偏要这时候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问学长……
想可以这么想,说却不能这样说,孟易肖这种疯子就要顺毛捋。
装作没听到他的臆想,赵夜白绷着脸道:“孟叔叔知道你过来的事吗?”
“每次我和你在一起你就要提别人,哥,我坐几个小时飞机过来找你,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漠?”
“……”谁让你过来了吗?
孟易肖最擅长撒娇卖惨博同情,前几年他没少上当——
高中时赵夜白因为孟易肖背着他找他朋友的麻烦,几次和孟易肖动手,有一次不小心打在了孟易肖的眼眶上。按孟易肖的性子,在他面前向来是一分疼说成三分,三分唬成七分,刮破个手指恨不能装成高位截瘫,竭尽全力地刷存在感。
赵夜白自觉那一拳打得太没分寸,已经做好了被纠缠一阵的准备,谁知孟易肖却一反常态,没有花式喊疼,而是蹲下捂住眼睛低头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倒像是真的疼了。
他顿时慌了神,蹲下手忙脚乱地去拉孟易肖的手想要看一看伤势,孟易肖死捂着眼睛不放,他正要起身出去找人帮忙,忽然眼前黑影一挡,整个人便被扑到了地上。孟易肖眼边带着点青色,居高临下地按着他的肩膀……
一阵反胃的感觉涌上来,赵夜白厌恶地抹了下嘴角,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然后你要回去找那个什么学长,对吗?”
两人正绕过生活区中央的一个木廊,廊上缠着葱郁的绿植,远看颇像一个花架。生活区的学生通常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在学校、食堂和宿舍楼之间往返,除了大太阳天晒被子之外,平时也险少有人踏足,更别提晚上。
走在外侧的孟易肖捏住赵夜白的肩膀,颇为蛮横地把人推进回廊里,抵在一根柱子上,笑得灿烂到有些瘆人,“哥,你和他,该不会有什么吧?”
——我倒是想有。
赵夜白愤愤地想,要是你不来,说不定就有了!
借着旁边路灯的光,孟易肖弯着嘴角紧盯着赵夜白,似乎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然而反馈给他的只有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嫌弃和不怎么成功的隐忍。
“真可爱。”孟易肖压近了,在赵夜白的额头亲了一下。
混身的汗毛顿时炸起,不知从哪儿涌来的力气,赵夜白抬腿毫不留情地顶向孟易肖的肚子,两手用力一推,孟易肖轻巧地躲开,用手指摩挲着嘴唇,笑得越发得意。
——他越生气,孟易肖越高兴,一向如此。
“……变态。”
赵夜白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以至于一时接受不了这种冲击,忍了半晌,终是用力抹了抹额头。
孟易肖不以为意地抬手,赵夜白一躲,手上摸了空,眼中的笑意一凝,他一手撑在赵夜白身后的柱子上,道:“哥,你骗我的事我已经看在你生日的份上不追究了,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哦。”
赵夜白打定主意不再接他的话,只压着脾气道:“你到底走不走,不走的话,我回宿舍了。”
“变态?”孟易肖仍纠缠着上一个话题,哼笑:“哥,你也是这么说你那个学长的吗?”
“……”理他就输了。赵夜白不耐烦地别过头。
“我讨厌他看你的眼神,你知不知道他想吻你?我是变态,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简直荒谬!
赵夜白怒道:“孟易肖,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去治,能不能别在这里胡言乱语?”
孟易肖的面色陡然一沉,整个人压上来,挤在他的两腿之间,张开手臂强横地抱住赵夜白,偏执道:“我是有病,我缠定你了,哥,你不想和我读同一所大学,可以,我不跟你计较。但你以为这样就能甩掉我,不可能的,你不能拦着我来找你,你是我的,谁都不许抢,谁也抢不走。”
赵夜白压着声音:“你疯了?!”
这里是学校,周围人来人往,但凡有谁听到点动静走过来看一看,明天他便要在这一片出名。
赵夜白自然不肯乖乖让孟易肖抱,抬肘顶住孟易肖的肩膀,用力往外推,然而箍住他的手臂仿佛铁铸的一样,怎么顶都顶不开。他气极,再顾不得什么学校不学校,脸面不脸面,提起手肘猛地捣向孟易肖的颈窝。
孟易肖吃痛地闷哼一声,仍是不肯放手,眼底一片红,埋头便要去咬赵夜白的脖子。
“孟易肖!你他妈的——”
正暴怒时,忽然一只手臂挡在赵夜白身前,拦住了靠过来的孟易肖。
一霎那间,快要撑破血管的怒意陡然冻结,赵夜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被人看到了,完蛋了。
他心下一片惨淡,早知道息事宁人顺毛捋没用,不如早点揍孟易肖几拳解解恨。
世界上大概不会有更倒霉的事了。
然而抬头看清挡在身前的人时,他才发现,上一秒的自己太天真了。
——还有什么,比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一面更倒霉的事?
“……学长?!”
孟易肖忽然笑了一声,放开赵夜白向后退了一步。
“没事吧。”关文初看着孟易肖,微偏着头问道。
赵夜白脸色发白,艰难道:“……没事。”
“你可以先回宿舍。”关文初的声音冷静,听不出喜怒,也听不出厌恶。
“该走的是你吧,”孟易肖讥讽着,一字一顿:“学,长?”
第45章
路灯的光斜照进木廊,映亮了关文初的半边身体,衬得他笔挺颀长。
他是个做什么动作,都显得极其规整的人,然而过分规整,便会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无机制的疏离感。
赵夜白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横展的手臂,快要被排山倒海的羞窘淹没——学长是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孟易肖的疯话?孟易肖胡扯说学长想吻他的时候……
居然把学长牵扯进这种事里来,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赵夜白真想撬开孟易肖的脑袋看一看里到底搭错了哪根筋。
怎么收场?放着不管吗?如果关文初不在这里,他大可以一走了之,明天打电话给孟叔叔,让孟叔叔出面收拾孟易肖。现在却不行了,他躲开,学长便要首当其冲……
赵夜白看似平静地站在木廊下,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死盯在关文初的袖口,目光闪烁不定。
“学长——”孟易肖叫得亲热,却是在故意恶心人,摊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哥很困扰啊?”
赵夜白如梦初醒,马上抢道:“我没有!”
“我哥很会口是心非的,还喜欢耍脾气。以前总是说不想和我一起上学,结果每天都偷偷跟着我,要亲眼看到我进学校才肯放心。”
“那是因为我们住在一起!”
关文初稍微侧了下身。
赵夜白:“……”
孟易肖得逞似的,笑得越发甜腻,“后来有人找我麻烦,不也是你帮我解决的吗?”
“那是……”半晌,赵夜白也没反驳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确实是他心软了,他早知道孟易肖为了在他那里刷存在感,什么都做得出来,却没想过孟易肖会做到那种地步。
——孟易肖长得精致漂亮,原本在学校里颇受欢迎,然而他的性格叫人不敢恭维,患得患失、骄纵任性、喜怒无常、心思深沉……久而久之,大多数人对他只敢远观,却没人敢和他做朋友了。
高二那年,赵夜白发现孟易肖的真面目后,立刻和他划清了界限。那时他早拒绝了司机的接送,自己骑车或者步行去学校,以前两人关系还好时,总是上学放学形影不离,自那天起,变成了即便是一同出门,也要一前一后隔着至少十几米远。
赵夜白的人缘很好,通常一个人从家门出来,一路走到学校时,身边的人已经扩成了一大帮,而孟易肖永远只有一个人,不与任何人同行,只是不远不近不声不响地坠在他身后。
某一天,赵夜白到校十分钟后,以往与他只隔几分钟进教室的孟易肖始终没有出现,临近上课时,忽然从外面跑进了一个隔壁班的学生,在教室里扫了一圈,锁定了赵夜白,冲上前来道:“孟易肖是你弟弟对不对?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他被路上的混混拦住了,他们好像在找他的麻烦!”
赵夜白的第一反应是,孟易肖又想搞事博同情,但转念一想,再搞事也不能让混混找自己麻烦吧?而且孟易肖看起来乖巧柔顺,实际性格烂到爆,哪个混混逗他两句,他不知天高地厚地讽刺回去也是说不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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