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桐去交警部门调取当天国道和省道的全部影像,回来时已日落西山。揣着两个U盘的她经过警犬队,看到聂芷言抱着小马犬,右边盛放着小半桶白色的粉末。
“咘咘乖,别乱动。”她温柔地抚摸着小马犬,戴上手套的右手捧起白色粉末,便往咘咘身上抹,而小家伙就像听得懂人话似的乖乖蹲着,灵活的长尾巴轻快地摇摆。
“好啦,翻身。”聂芷言左手按住它淘气晃动的右脚,又捧了一手白色粉末,细致地擦洗肚子。
“聂法医,这是在?”万桐轻手轻脚靠近,好奇发问。
“汪,汪汪!”小马犬察觉有陌生人靠近,警惕心顿起。
聂芷言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安抚着情绪:“咘咘上个月自己跑来我们警局,应该是主人因为它有严重的皮肤病,把它遗弃了。刚才用玉米粉帮它干洗。”
女人提到咘咘时眼神特别温柔,万桐忽然觉得自己连……算了,干下这杯苦酒,相信日久见人心,言姨一定能慢慢认同她。
“案子怎么样了?”聂芷言放下咘咘,任由它趴在身边,突然问道。
“难办,抓到两个嫌疑人,都有不在场证据。”
小马犬摇着尾巴,蹭她的脚,聂芷言宠溺地抱起它,漫不经心说:“你怎么不试着从死者资产方面入手,都提到他的小舅子挪用公款,之后呢?解决没有,怎么解决的?”
“啊?你怎么知道。”
“偶然听到的。”女人回过身,背对着万桐,“走,咘咘,我们回去吃饭。”她抬眸,脸颊好似有红云不经意漫上。
忽冷忽热……万桐瞧着她离去的背影,撅起了嘴。
雷龙县万源乡派出所
聂芷兰刚跨进接待室,就见到马昭紧皱了眉,注视着眼前手舞足蹈的人。
“怎么?”
“杨帆,18岁的聋哑孩子,这里还有点问题,早上民警拿着初步判定的案发经过挨家挨户打听的时候,他就死拉着朱防不放。”
“啊,啊,啊。”聂芷兰观察男孩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舌头伸长,耷拉着脑袋,她点点头,从旁边找来一张纸和一支笔,打算用文字和他交流。
“很棒,我是警察姐姐,你能看清楚那天晚上姻缘树下的两个人吗?”
他摇头,过两秒又点了点头,抓着笔:“黑,看不清,但两个人都戴着眼镜。”聂芷兰看着眼前的一字一句,渐渐松开眉头,仿佛眼前就是希望。男孩字迹清晰且工整,他其实从小爱读书写字,胆子特别大,乡里的人都称他“杨大胆”,可惜17岁那年的某一天,夜晚发高烧,穷乡僻壤的地方没有正规医院,延误病情,才成了聋哑人。
“打雷的时候,有光,能看清其中一个人左脸有颗痣。”
“是他吗?”女人写完字,从文件袋中找出林盛复的照片。
“是,光特别亮,痣很清楚。”
“嗯,还有吗?”
“没有了,啊,另一个人背对着我,但他左腿走路不方便,有点瘸。”
聂芷兰郑重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替死者感谢他:“谢谢你,好孩子,你很勇敢。”末了,在最后一个字后面,画上一个笑脸。
第10章
Chapter 9
整个刑侦支队加班加点地走访和排查雷龙县万源乡以及滨南市与林盛复曾经交往密切的人,特征是戴眼镜,左腿不良行走。可惜范围太大,数个小时仍是一无所获,万桐回到家的时候又是深夜。
主卧摇椅上半躺的赵帼英听到客厅声响,搁下禁毒支队下午交上来的报告,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几张膏药贴和药酒推开门,朝亮着暖黄色灯光的浴室提了嗓音:“小万警官,还有几分钟?”
赵帼英打小就对万桐很严厉,女孩父亲是商人,爷爷奶奶隔代溺爱,总是桐桐前,桐桐后的叫。但是身为母亲的她,从不唤女孩“桐桐”,也不唤她小名“缺条”。提到“缺条”,有那么一个曲折的故事,还得从24年前三八妇女节说起。赵帼英预产期在3月12号,3月8号下午,万桐奶奶单位的工会组织活动,刚摸上牌,把一张3条丢出去,笑道:“缺条。”万桐的爷爷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说儿媳妇生了,是个女孩,让她给取个名。中年妇女觑着桌上的牌,不正经地弯了弯眉:“缺条就是万筒嘛,就叫万筒。”后来,全家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筒不好,换了个谐音“桐”字。
“5分钟就好,啊呀,疼。” 万桐轻轻揉搓肩膀勒痕上的泡沫,龇牙咧嘴,却加快了洗澡的速度。
四分半后,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穿好睡衣出来。
“先把头发吹干。”赵帼英插好电吹风插头,递给她。
“哦。”
“上班才两天就被投诉,我让你兰姨以后随便罚。”
“妈,知道了,要稳重,稳重,我尽量。”
万桐的头发不长,三分钟时间就能吹干,她拔掉插头,在赵帼英身旁的沙发上听话地趴下。
母亲掀开她的睡衣,倒了一点药酒在掌心,刚下手是不轻不重的力度。掌心下的人不敢再喊疼,咬着牙想坚持下来。良久,窗外疾风骤雨打得窗户啪啪作响,屋里的呼救和求饶声此起彼伏……
大约到12点,万桐肩膀上多出两张膏药,母女俩互道晚安,各自回卧房休息。
房间里,万桐打了一声哈欠,跪坐在飘窗台,去拉窗帘,视力很好的她,不经意瞥到对面房间,披着睡袍的女人身材姣好。背影有些熟悉,兰姨还是言姨?慢慢随着她的脚步挪移视线,对方关上门,门后立着一座全身人体骨骼模型,吓得她赶紧拉上帘子。
是言姨……这又是什么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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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万桐和褚涛继续留在办公室排查可疑车辆,聂芷兰从雷龙县直接开车去检察院第六检察部,调取2月底最终达成庭外和解案件的全部资料。
原来2月中旬,林盛复突发心脏病住进医院,这个案子就由郑海鹏和林盛复的律师全权负责。二月二十三号下发百分之五十工资,二月二十四号达成庭外和解。工人方的代表,是雷龙县万源乡第一机械厂原车间主任王斌。
“昭哥,机械厂原车间主任王斌查了吗?”聂芷兰联系马昭,她似乎觉得这个人在哪儿见过?
“查过,案发当晚和几个朋友一起喝酒,有不在场证据。”马昭翻开记录本,王斌名字右侧写的是(已排除)三个字。
“好,辛苦了。”聂芷兰阖上文件夹,按下关机键,把电脑装进包里,刚起身,一张溢满阳光的明媚笑脸凑了上来。
“聂队过来办事吗?”说话的是两天未见的肖邶。
聂芷兰同样换上和善的笑容,拎着电脑包,直直地与她对视:“嗯,前几天的案子,还没有头绪。”
“那聂队答应我一起吃饭,什么时间能排上号?”自来熟的肖邶虽然觉得心跳加速,脸颊发烫,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你觉得我现在有时间吃饭吗?肖大检察。”聂芷兰把散落的碎发撩至耳后,冲她莞尔一笑,“下次吧,我请客。”聂芷兰很欣赏对方,上一个案子的侦查监督和补充侦查,虽然是肖邶第一次独立办理,但她行事不拖泥带水,仅十天就把前前后后所有的工作完成,准备充分,上庭一切顺利。
“啊?那怎么行,我请,我请。”妙语连珠的肖邶还在滔滔不绝,聂芷兰已经匆匆忙忙坐上车,朝她挥了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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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万桐揉了揉盯了几个小时电脑,有些发涩的眼睛,接着浏览。
“涛哥,就是这辆车,凌晨1点12分从国道下206省道,2点17分最后一次拍到,之后应该拐进了乡道,那边没有摄像头。”她按住暂停,截取几张图保存。
“估计又是套·牌·车,聂队不是说了吗,林盛复当天出门穿的衣服和尸检的衣服不吻合,凶手很聪明,反侦查能力强。雷龙县夕蒙山的土坑,经过痕检,能确定是第一埋尸现场,但凶手怕暴露,又返回挖出尸体,翻山越岭运到荒无人烟的浏阳村焚尸。”褚涛敲着桌子,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说。
“是不是套·牌·车先查一查,临时起意的焚尸,两百多公里路程,燃料肯定不足。涛哥,我们可以申请调出雷龙到滨南各个加油站的监控视频,紧盯江BHE329牌车。”万桐条理清晰地建议道。
“申请可以随后补,我先给那边打个电话,但每个加油站所属公司不同,有的属于私营企业,需要一个一个上门调,国营企业有一百三十九个点,下午就可能拿到。”聂芷兰不知什么时候不动声色地站到万桐身后,撑在她椅背上讲话。
“兰,咳,聂队,林盛复拖欠工资那事怎么样了?”
“我打算亲自去拘留所找郑海鹏问问,他应该还瞒着不少秘密。”2月23号发了50%的工资,剩下50%何时发的,王斌是自己辞职还是被厂里辞退?太多不解的谜团需要解开。
“那我们查好路线再和几位同事分头行事。”褚涛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在浏览器上输入加油站的名字,128个私营企业加油点,够他们喝一壶。
下午1点十分,万桐、褚涛,另外三个民警带着十位辅警同志,从市局出发,往各个点分散开。
聂芷兰先和拘留所交涉,得知郑海鹏今天凌晨毒瘾犯了,精神状态很不好,不适合长时间询问,只给她留有5分钟时间。
聂芷兰推开询问室的门,瞧见昨天打扮光鲜,精神饱满的男人,今天已经换上拘留服被铐在椅子上,浑身伴随着抽搐,目光涣散。
“郑海鹏,雷龙县第一机械厂工人工资2月23号发了50%,剩下50%什么时候补齐的?”
男人吊着眼皮瞥了一眼聂芷兰,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但大致内容还能听懂。
“姐夫手术后。”
“原车间主任王斌为什么离开机械厂?”
郑海鹏听到王斌的名字,下意识闪躲聂芷兰的眼睛:“这我哪知道,人事方面我不管。”他咨询了律师,当初查出来最多算挪用资金,只要后期林盛复不追究,根本不会立案,昨天那娘·们儿就是在诈他,今天又来一个。
“王斌在机械厂工作十余年,感情深厚,又是工人代表,他没有理由辞职。”聂芷兰进一步问。
被手铐铐住人意识清醒,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打算和眼前的女警官周旋:“也许找到下家,我们不是拖欠工款吗?”
聂芷兰听到这里,脸色一沉,耐心的脾气瞬间消弭:“郑海鹏,和你一起吸毒的朋友未必能守口如瓶,我是找他们全盘脱出,还是听你的坦白从宽?”
“你!”男人手指抠着手背,双腿开始抖动,焦虑的情绪一览无余。
门外的民警低头看了看手表,催促她一句:“同志,询问时间到了。”
“再给我一分钟,谢谢。”女人俯下身逼近他,掰开他发抖的手指,眼神凌厉:“郑海鹏,林盛复待你不薄,你挪用公司资金几百万,他至死都没打算办你,现在他横遭杀害,我们取证困难,只想还他一个公道,而你呢?还想着逃脱什么!”
“我……”男人眼神开始飘忽不定,犹豫不决。
聂芷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对方挣扎,动摇,最后下定决心的心理斗争看得一清二楚,一分钟后,郑海鹏把事情原委悉数交代了。她临走前,埋下头,贴近男人耳边,少有地骂出脏话:“你做的事真他·妈不是人做的,不过,总算醒悟了。”
久违的阳光下,聂芷兰迈开长腿,走出拘留所的第一时间掏出包里手机,薄唇轻启。
“阿言,跟我去雷龙县一趟,十分钟后,市局门口接你。”
第11章
Chapter 10
“带勘查箱做什么?”市局对面的停车区,聂芷兰手肘搭着车窗,枕着下巴,瞧着逐渐走近的女人说道。
“不是去现场?”聂芷言扣了扣后备箱,示意她打开,把箱子小心翼翼放进去,确保不会因为碰撞倾倒,才关上盖子,坐到副驾驶。
“这都几天了,现场能有什么,只是让你去做伤情认定,顺便一起还原案发过程,诈一诈嫌疑人。”驾驶位的人见她系好安全带,才踩动油门。
“诈?”聂芷言已经戴好眼罩,眼前一片漆黑,她稍稍转过头,表示在仔细聆听。
聂芷兰没有开导航,只抬手把车载音乐的声音调到最小,认真地回答她:“郑海鹏通过朋友和王斌私下达成协议,庭外和解后,给他10万元好处费,条件是让他说服工人,同意推迟三个月下发另外50%工资。但郑海鹏过河拆桥,以多种理由推脱,3月下旬,竟然辞退王斌。王斌贪小便宜在先,在工厂有苦说不出,想通过法律形式,至少要回10万好处费。但几次咨询后,第六检察部检察官都说胜算太小。”
“然后呢?他不算受害者,如果是私下的协议,应该不具备法律效应。”
“郑海鹏知道他有民事诉讼的筹划,四月中旬找人把他打了一顿,左小腿粉碎性骨折,王斌报案,打人者顶罪,只拘役一个月。他手术前前后后花费几万元,老婆怀二胎没人照料小产了,十天前王斌出院,扬言会让林盛复血债血偿。”
聂芷言伸手摸到右侧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小口喝下两口:“所以郑海鹏从不露面,林盛复等于帮他背锅?”
“不排除这个可能,王斌有作案动机,昭哥找到染有血迹的木棍,正在等待DNA检测结果,但木棍上原有的指纹早已被酒精清洗,案发当晚凶手又戴有手套,提取不到任何指纹。”车在红绿灯前停下,这个十字口人流量大,红灯90秒时间,聂芷兰把档位上移到N档,拉上手刹。
“狡猾。”
“两分钟前朱防查到王斌有个舅舅住浏阳村马连坎118号,老人家是失独者,王斌受伤前时间充裕会去照料一番,对当地的环境以及住户情况了如指掌。”姐姐接过妹妹递来的另一瓶没开的矿泉水,喝了几口,拧紧瓶盖,放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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