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千明那冷淡的眸子看了一眼落在最后的秦昧,点了点头,但却没有先下去,而是站在门口,双手抱臂的等着。
燕千绪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回身来到秦昧面前,比秦昧高了一个头,因此低头的时候,身后的青丝落的满肩都是,带来一阵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香气,暖烘烘的,十分好闻。
“来,这个送你。”燕千绪在补偿自己方才的失言,“涂在手上,多用些时候,手就不会太干燥了,你收着吧,不然我真的是晚上都睡不着觉。”
秦昧仰望这位燕二爷,发觉这人很奇怪,仿佛是轻易的能在惑人妖物与纯善赤子中切换,是能为了自己不择手段的人,又是个会到处捡可怜家伙的人。
“谢谢。”秦昧牢记自己不能说话的事情,因此这两个字也轻飘飘的,没有发出来。
燕千绪却满意了,伸手揉了揉秦昧的头顶,说:“等会儿和哥哥坐一块儿吧,不过你最好别去看,都是些暴力的打斗,见血呢,女孩子看了会害怕。”
说完也没有等秦昧的回答,就自顾自的走出门去,准备找人给秦昧送回去。
秦昧站在一片狼藉的奢侈窝里,手上拽着一盒擦手的雪花膏——这应当是刚买的——远处是亮堂堂,人如流云的长廊,廊里的漂亮公子拉起他大哥的手走了,丝毫不知道这样三番四次给人温柔又三番四次的如潮水撤走是多折磨人的事情。
被这样吊在半空的秦昧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一会儿想起燕千绪的手好像很软,一会儿想起自己大仇未报,一会儿想到燕千绪在桌子地下和世子的勾当,一会儿又想到他依偎在燕家大公子怀里的模样。
“喂!走了,别耽误我看好戏!”打断他的是梁国公主,公主不知道怎么又返回来了,对着秦昧就是一副不耐烦的鄙视模样,“话说你怎么和燕二公子勾搭上的?他还让我派人把你送回去。”
公主身边跟着个贴身的仆人,她指着仆人说:“那你跟他回去吧,车在外头,我还要更晚一点再回去。”
秦昧没有拒绝的资格,目前为止。
“是。”因此他说。
公主点点头,又很兴奋的对仆人说:“对了,你回去对纸鸢说,我看见燕千明了!英武不凡!就是总有个粘着他的弟弟,可是他弟弟也不愧是今都第一的贵公子,生的真好看,燕家三公子就稍微逊色了,好像什么都不是最出众的。”
那仆人唯唯诺诺的听着,没有插话。
“父皇说过我看上什么都能带回去的,这回我知道我要什么了。”公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言语之间是毫不在意的娇纵与理所当然,“让纸鸢赶紧和左侍郎大人给父皇发八百里加急,告诉他我三个都要了!”
仆人对公主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没有反应,相比是听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三兄弟摆在一起肯定比罗瑶家那三只小老虎好看。”公主仿佛已经看见之后的画面,“燕千明日后要陪我练武,漂亮的就赔本公主午睡,最后一个……就打扫本公主的百兽园!”
仆人不是普通人,光是站姿便很有种禁卫的气势,大约是皇帝派到公主身边的。
“属下明白。”仆人一个鞠躬下去,领着穿了襦裙的四皇子便离开,走前众人在一楼大厅相遇。
燕二爷一行人、梁国公主一行、魏国舅一行,竟是除了四皇子,全部都去观看人博。
秦昧与众人背道而驰,喧嚣落于身后,一出楚馆便是漆黑的夜。
仆人对他做了个手势请秦昧上车,秦昧规规矩矩的上去,又回到了他暗无天日的世界里。
这里没有某人的温声细语,没有某人撩拨别人的腿,也没有一双醉人的眼睛在一股子让人躁动的香气中蛊惑人心。
秦昧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冷漠的看着手中那精致盒子装着的雪花膏,抬手便要将这个东西丢到窗外!
然而他没有,他紧紧的捏着那雪花膏,片刻后打开它,从中挖了一点涂在手背上。
滑腻的雪花膏在他手背化开,滋出一片冷香。
这味道不如那人身上好闻,不过不知为何,他也不讨厌,明明没有喝酒,却像是生平第一回 醉了一般,在云里雾里中难过……
——他没有认出我。
四皇子淡淡的想。
——他好像很喜欢俊美强大的男人。
秦昧在黑暗里缓缓眨了眨眼,有一道幽幽的光划过……
第33章
大沅国各地都盛行人博, 这是比在赌坊押大小更具有刺激性的游戏。
一个人头最低十个铜板, 最高上不封顶, 有人一夜暴富, 有人倾家荡产, 然而所有人依旧沉迷其中, 在血色与惨叫还有欢呼声中挥洒热情,管他什么沅国士兵越来越少呢。
能够进行人博的地方很多,只要想看, 划块儿空地便是‘战场’,让两个打赤膊的男性在空地里面开始厮杀, 一边打一边有人在外面收银子记账,直到空地上的一方认输或者被直接打死!
死局很少出现,可一旦出现, 胜利的那一方将身价百倍。
因此大多数有真才实学的武人不爱当兵, 直接往人博的场地一钻,再出来便是浑身金银。
他们认为沅国的军队里头都是混日子的地方,等老了打不动了再进去混个一两年饭吃就好。
至于打仗,这种事情太遥远了,谁也没有想过,他们还认为沅国强大着, 历害着, 以至于根本无需出战。
燕千绪不是头一回来安常巷中庭的‘人博场地’, 这是四面高楼, 中间铺满红毯的地方。
据说铺上红毯的原意是为了让血流到上面不至于太显眼。
燕二爷只喜欢看, 不喜欢下注,因为很多时候他不是个好赌徒,手气也背到家,逢赌必输,何苦自己找不痛快?
更何况燕千绪没有多少私房钱,说来惭愧,他每个月的零用花的很快,基本上前半个月就花的干干净净,只能从好友那里借来度日,或者干脆直接花好友的钱。
究其根本,燕千绪也不知道自己花在哪里,他对钱没有概念,之前只觉得是大哥克扣他的零用才让自己如此不痛快,憋屈,可现在仔细一想,燕二爷就很心虚勉强的在心里承认是自己的错。
虽然大哥的确管着自己的支出,可到底还是自己不争气,没有自己置办产业,没有其余的收入来源,就和三岁小童一样每日期待着例银,还没有存留之心,那不闹亏空就怪了!
燕千绪坐在人博正楼二楼上,轻易能够纵观全场,和他一桌的是大哥燕千明。
二楼的桌子基本上是两人一桌,矮桌,上面摆放着美酒与糕点水果打发时间,燕千绪晚上没用多少东西,却也不饿,视线扫过桌上水灵灵的荔枝后,更是没有食欲,仅微妙的看着。
燕千明则是拿起荔枝,双手顺着荔枝顶头的一道凹痕积压,荔枝的壳便‘啵’的一声打开,露出里面白嫩的果肉。
果肉多汁,燕千明却剥的干干净净,手上一点儿汁水都没有沾到,最后将光滑的荔枝肉喂到燕千绪唇边。
燕千绪看了一眼大哥,不明白这个人是完全忘记自己把这个玩意儿塞到某个地方去了,还是不在乎那个画面。
他缓缓张唇,舌尖在嫣红的唇间闪现,他一口咬下去,撕掉荔枝尖端的果肉,也让汁水从自己的嘴角流下,流了大哥一手。
燕千明丝毫不嫌弃,一本正经的从袖口拿了白色的帕子给弟弟擦嘴,剩下的果肉则自己一口吃掉,在嘴里囫囵一个来回,眨眼的功夫就吐出个果核。
这般亲密的兄弟,大约不少人都只闻未见,骤然看了,也不敢置喙什么。
毕竟,这是燕家的公子。
“欸!开始了!”有人小声激动道。
楼下挂满了红灯笼与油灯,照亮了整个‘博斗场’,场中站着个花里胡哨的龟公,笑眯眯的敲了敲罗,阴阳怪气的大喊一声:“第一局,生死局,猪肉铺的伙计段宏与药铺的伙计桂三!买定离手啊!”
之后又是几声锣响,燕千绪看着楼下,只见猪肉脯的伙计长得五大三粗,大腿简直比他腰都腰粗了,扯了扯大哥的袖子,说:“大哥,我看那猪肉铺子的能赢。”
药铺的人就跟竹竿一样,怕是风一吹便立刻倒了。
燕家大公子还未说话,就听隔壁一拨的异域人中刀疤脸沉声笑了笑,侧头看过来,说:“这位小公子怕是第一回 来看,有些时候不能光看外表,看看细节才是制胜法宝。”
燕千绪瞧过去,就看见一个华服中年人,这人有半张脸藏在阴影里,远看倒也很是儒雅沉稳,仿佛是个有钱的商人。
“哦?这位先生有何赐教?”燕千绪声音清清澈澈的,和那双被灯火铺上迷人光点的眼睛相得益彰,具是分外动人,他刚开了口,就被大哥揽着回头。
大哥对他说:“不要同生人说话。”
燕千绪一笑,不言语了,当真是乖的不得了。
燕千明却是侧头看过去,看见刀疤脸身上挂着的象征身份的玉佩,眸色微沉,连带着搂着燕千绪肩膀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燕二爷不明所以,小声的说了句‘疼’,大哥才懈了力气,转为拉着燕千绪的手,十指相扣的拉着,好像这样一个人,不好好的牵着,抱着,护着,便要被人抢走了……
燕千明很讨厌这种感觉,他也本不是个容易患得患失的人,可是很多时候他控制不了,就好像他觉得小绪的手很温柔,想要这辈子就他们两个人,牵到老……
燕千绪永远不会明白他的大哥在想什么了,讨厌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多余的。
他只觉得大哥捏的他手指头很痛,他们相握的手心很烫,还有他没钱了……
或许他可以找大哥要一点,然后不再乱花,而是找点儿什么生意入股,其他公子爷们也都是这样的,俗称钱生钱。
有钱人的钱堆放在一起,随便做点儿什么生意便能很容易又生出一堆钱,比穷人容易得多。
燕千绪想着现在距离大哥和自己二十岁分家也就不到三年了,就算分家后还是住在相府,那么资产也都是各管各,大哥可能不会愿意分给他太多东西,不然就不好把控自己了,不是么?
燕千绪这半路醒悟的脑袋里面没有多少经商之才,光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却连本钱都暂时拿不出来。
不过没关系,还有赵虔啊。
赵虔这个财大气粗的家伙绝对愿意拿钱出来为他做事的,说不定还能帮忙跑腿。
虽然燕千绪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自己上辈子死亡的真相,并且越来越深入的了解到自己父亲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正直,有一大团黑暗笼罩在整个大沅国的上空,但是他不着急。
他不需要着急,只要是害过他的,燕千绪会一个个报复回去!
现在大哥和赵虔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燕千绪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他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之间已经非常不待见对方了,他乐见其成,并且愿意在这两人彻底毁灭对方之前物尽其用。
“啊!桂三赢了!他打到猪肉铺的段宏!桂三获胜!”楼下的龟公突然大叫起来,整个四面楼的观众更是沸腾着,欢呼着,有人干脆扔钱下去,还有人甩掉手中盖了章子的赌票,崩溃的蹲下去。
而楼下那肉盾似的猪肉铺伙计已经浑身是血的跪在地上,双眼望天,双臂不自然的扭曲着,失去意识。
被叫做桂三的伙计身上也都是血,但他站着,露出腼腆的笑,一瘸一拐的下去领赏。
坐在燕千绪隔壁桌的刀疤脸此时又侧头来和燕千绪说话:“瞧,听叔叔的,没错。”
燕千绪瞥了这人一眼,一副高贵冷艳又疏离的样子,落在刀疤脸魏国舅的眼里,当真是合该被关在屋子里弄到残废的可怜孩子。
因此魏国舅眼神里便压抑不住的流露出一些危险的情绪,教燕千绪顿时敏感的发觉,皱眉。
燕千绪身边不正常的人已经足够多了,他若是还不能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那他也不必重生,直接投胎算了。
“大哥,旁边那个老头好讨厌。”燕千绪声音淡淡的,展开扇子遮住半张过分精致的脸,只露出一双睫毛卷翘的眼睛在外头,凑到大哥的耳边说话,把气息落在大哥的耳窝里。
他在给大哥找麻烦了。
至于大哥接不接受,那是大哥的事情。
燕千明果然侧过头在弟弟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鼻尖都蹭过燕千绪的鼻尖,低声道:“不如家去吧,后面也无甚好看的。”
而燕千明大约是知道旁边的刀疤脸是什么身份,但他装作不知,也不欲闹事。
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及,其中为首的便是赵虔。
赵世子干脆的坐在燕千绪另一边,提了半串葡萄,一边慢慢的吃着,一边意有所指的说道:“燕大哥这就走了?啧,咱们梁公子可崇拜燕大哥了,燕大哥都不下去露几手?还是说今日状态不佳,不舒服啊?”
燕千绪看了一眼人如清风的赵虔,赵虔在夜里泄露这几丝癫狂,是要拉人一块儿疯的架势。
“赵虔,你干什么呢?不要乱说话。”燕千绪一副为难又害怕的样子,松开和大哥十指相扣的手,转而捏了捏赵虔的小臂,“是我不舒服,想要家去的。”
赵虔身上有酒香味,大抵是方才在厢房里被桌下和自己勾勾搭搭的脚搞的心猿意马,多喝了几杯,所以现在看见燕千明便跟看见杀父仇人一般,前来讨教。
燕千明和赵虔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都明白对方为什么厌恶自己,也知道彼此对阿绪真正的心思,当然了,他们或许还不清楚燕二爷在中间花蝴蝶似的促进作用,但这一刻他们都明白,是时候直接出手了。
“嘿,梁公子是王某带来的,既然赵兄和燕大哥这么配合,不如下去也来一场如何?”王弟围适时出声,他说,“就当是打着玩,也让大家伙看看燕大哥这几年在军中多么威风!”
梁国公主第一个赞同,她似乎是不在乎人流血的,更何况流的还是沅国人的血。
“好啊,就是不知道燕大哥敢不敢。”赵世子一笑,竟是有些风流的帅气,他拍了拍燕千绪的手背,说,“我就是想和你大哥切磋一下,不然心里太难受了,你也好喘口气。”
赵虔这话说的委婉,但是燕千绪是明白的,这人竟是心疼自己在大哥身边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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