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不待片刻,停车场深处就有脚步声传来。
沙鸥抬头看去,先看见的是头发剪得很短的姑娘,一声朋克装扮走在前面,看脸......似乎有点熟悉,但是沙鸥对人相处寡淡,一时也想不起再哪见过。
苏可晴看见了前面的人,一声“妈”还没叫出来,深吸一口气,出口就成了——“妈呀!”
沙鸥见这姑娘两三步冲到自己眼前,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偶像,男神!不记得我啦?”苏可晴指着自己,激动道:“我啊!上周还听了您的讲座,坐第三排!我还提问来着,您还夸我可爱来着!忘啦?”
“你......”沙鸥似乎有点印象了,不过当时那个女学生,明明是一身名媛小香风套装,长发柔顺,和眼前的这个个性飞扬的重金属风少女,实在天差地别。
苏可晴见他蹙眉,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嗐,那天我带的假发,为了给男神留个好印象,特意穿的裙子,怎么着师兄,吓着啦?”
沙鸥失笑,摇了下头,轻声说:“你好小师妹,原来你是......”
林楚芝上前,把自己的丫头拎过来,说:“这是我女儿,也是传院的,跟你那帮迷妹迷弟们一样,天天在家念叨他们新闻时评界心中的日月,还总想假公济私,从我这要你签名,不过都让我拦下了,别理她!”说完又瞪着自家闺女,低声道:“冒冒失失,没规矩!”
沙鸥笑道:“没关系。”
“对了,你哥呢?”林楚芝问。
苏可晴指了指后面,说:“打电话呢——哎来了,哥!”
沙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下一秒,脸上淡然的笑意霎时凝固在嘴角。
不是不想笑,而是怕笑得不够好看得体。
更不知道此时,自己脸上最应该出现的是个什么表情。
陆惟名穿一条简单的休闲长裤,一件黑色内搭外面,是同色的长款风衣,脚上踩着一双男款短靴,整个人的气质犹如一支鞘内利箭,看似锋芒沉默,实则隐忍却锋利。
正当时,陆惟名挂了电话,不经意间抬眼望过来。
而后也顿住脚步。
前方与他五步之遥的位置上,站了三个人,而他此时的目光,却不受控地汇集在同一个
第54章 破冰
如果说, 上次在讲座上的重逢是两个人都没有准备好的措手不及,是情绪倏然间外泄的缺口,那今天的偶遇, 就是双方收拾好情绪后,佯装矜持绅士的竞技场。
陆惟名走过来,先喊了林楚之一声“舅妈”,而后便对沙鸥点了下头, 淡声说:“这么巧。”
沙鸥亦颔首,轻声回道:“是好巧。”
他二人点头而过,却让旁边的林楚之深感意外,她探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一遍, 而后带着几分了悟道:“......你们认识?”
沙鸥没表态, 陆惟名自然而然地回答了一句:“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
十年过后,这是仅存的, 唯一还能维系连接两个人过往的关系。
林楚之想了想说:“哦, 我记起来了, 惟名高二的时候, 在丰玉一中读过一个学年......哎, 沙鸥你高中也是在一中念的来着, 是吧?”
沙鸥不知道该不该顺着这个话题展开聊, 但还是点了一下头, 说:“是, 我们那时候......刚好同班。”
“哇!哥你和我男神居然是同学!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苏可晴一脸震惊。
陆惟名勾了下嘴角, 脸上似乎十个笑容的模样,但那笑意太短暂,快到让人看不清:“都十多年前的事了,哪能记得那么清。”
他这口气并无不妥, 但沙鸥却还是觉得有一瞬间的呼吸不畅。
陆惟名目光极快地从沙鸥脸上掠过,几乎没有停留,而后便对林楚之说:“走吧舅妈,爷爷和舅舅还在等着咱们吃午饭。”
说完后,才礼节性地对沙鸥略微颔首,出口的话亦如成.人社交场标配:“先走了,改天聚。”
而后便直接拉开停在旁边的车门,林楚之上了后排,关门前对沙鸥打趣笑道:“沙教授,下周见了。”
沙鸥站在原地,轻声说:“老师慢走。”
说话间,苏可晴也跳上副驾,可就在陆惟名拉开驾驶室车门,要上车的前一秒,沙鸥却突然说:“稍等。”
陆惟名脚下一顿,回过身来。
沙鸥觉得,自己此时的脸色应该不算太好,或许有些苍白,但他尽量维持风度,努力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一点,总归不要那么局促狼狈。
他掏出手机,冲陆惟名晃了一下,甚至逼迫自己用轻快的语气说:“刚才说改天聚?那老同学,介意留个联系方式吗?”
陆惟名微怔。
主动问别人联系方式的举动,实在不像沙鸥会做出的事。
但陆惟名很快反应过来,从容地关上车门,走过来说:“没问题。”
沙鸥提着一颗心:“你说号码吧,我给你打过去。”
陆惟名报出了十一位数字,语速平稳,不紧不慢。
三秒钟后,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已经是二十八岁的成年人了,又在部队商海滚过一圈,最基本的社交礼仪早已成为了习惯,于是陆惟名掏出手机,意在当面存下沙鸥的号码。
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的那一刻,陆惟名随口说了一句:“还是原来的号啊。”
本是有口无心的一句话,说完两个人俱是一愣。
沙鸥诧异地抬头看他一眼。
陆惟名低头存号,心里暗骂了一声“操”。
不过这个时候若是问一句“你还记得?”或是“一直记着吗?”,显然都不是个好的选择,于是沙鸥拼命将这个几乎要破口而出的疑问生生咽回去,超高的双商在此时给足了对方体面。
“嗯。”沙鸥这句回应若有似无,轻到甚至可以直接忽略。
陆惟名果然没吭声。
交换了联系方式,陆惟名再次上车,说了句“回见”,就开车扬长而去。
沙鸥看着那辆岩灰色的凯迪拉克驶出停车场,而后消失在传院校门方向。
他默默失神。
一直到在原地站到脚麻,他才慢慢转身,找到自己的停车位,开门上车。
而上车却没有启动车子。
沙鸥坐在驾驶室里,重新划亮手机,看着通话记录里,半小时前拨出的那串号码,许久,编辑了一个称呼,存入通讯录。
二十四。
那是陆惟名三个字的笔画数,也是他用了九年的笔名。
如今,终于名副其实地躺在自己的联系人方式列表里。
像是跨过这十年的尘世茫茫,终于在等到那个人的同时,也找回了尘满面鬓如霜的自己。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真的像老同学一样,偶尔不咸不淡的发个问候消息,然后就此两别生宽?
不可能的。
他与少年时期的遗憾如影相地默守了十年,现在又遇到了,哪怕明知对方是一堵南墙,他也想头破血流地再撞一次。
沙鸥盯着手机,深呼吸,随后找出了一个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那端,汪晨的声调中带着几分诧异:“哟,今儿是什么日子,霸霸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沙鸥直奔主题:“今年的同学会定在什么时候?”
自从高中毕业后,原来二班的这群同学情谊却始终没有断过,每年都要组织一次同学聚会,十年间,哪怕大家在离开校园后已经有了各自的人生,尽管每次同学会都不能全员聚齐,但是这个传统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其实,按照沙鸥这种淡漠的性格,对于同学会这样的活动兴致缺缺,但让人意外的是,每一年,他却都按时出席,哪怕在大家光酬交错之际,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坐着,也从未有过一年缺席。
汪晨想了想,回答说:“原定是在月末,我提前联系过,刚好那几天大家空闲的时间比较多,怎么了?”
沙鸥问:“能提前组织吗?”
“提前?”汪晨疑惑道:“提前到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汪晨愣了半晌,小心问道:“那个,能问问为什么不?”
沙鸥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却没将话说死,只是说:“如果能提前,我试试看能不能带过一个老同学来。”
那边的汪晨静了一瞬,霎时就反应过来了。
曾经的二班,无论男生女生,关系好到亲如一家,这么多年的同学会,若说有从未参加过的“老同学”,那也只有一个高三前期不声不响地转走的陆惟名了。
“卧槽!”汪晨惊道:“不是......不是那个谁吧!行,我负责通知大家,就定今天晚上!”
挂了电话,沙鸥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还早。
他没发动车子,只是将胳膊搭在方向盘上,而后将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缓缓地,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向来逻辑思维强大的沙教授,已经很久没体验过现在这种脑袋一团浆糊的无措感了。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这一想,就是整整半天。
等沙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沙鸥狠狠揉了一把脸,重新拾起扔在副驾座椅上的手机,刚好看见汪晨发来的微信。
“霸霸,联系好了,晚上七点,老地方。”
沙鸥回了一句“多谢”,随后翻出上午的那个号码,一咬牙,直接打了过去。
彼时,丰玉市北郊,苏宅。
午后,陆惟名正躺在自己原来房间的床上,开着投影屏看电影。
高二暑假那年,他不声不响地办了转学,从此五年没有回过丰玉,但是姥爷家依旧保留着他原来的房间,连装潢和房间布置都没有改变过分毫。
五年后,他从部队退伍,第一次回来看望苏康源的时候,看见房间的样子,连自己都吃了一惊,站在门口许久都迈不开步子。
可苏康源却只是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膀,说:“部队里历练一番,成熟了,是个大男人了,但是在姥爷这,你永远都是当年的那个傻小子。”
陆惟名苦笑,心说,可不是个傻小子么。
当年,沙鸥十八岁生日,表白被拒的那个晚上,傻小子身心俱疲,几乎万念俱灰,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和精力再撑着开几个小时的车回到北津,于是只能浑浑噩噩的,直接将车开回姥爷家。
到了苏宅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苏康源见他满面颓色,还以为他是和陆正庭吵架,自己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刚要一个午夜电话打给他爸,就被他拦了下来。
当年陆惟名坐在沙发上,垂着头红着眼,说:“姥爷你别打,我自己打。”
随后他直接给陆正庭打了一通电话。
本以为他和周凌风几个人去温泉城玩的陆正庭接到电话,什么都没说,不到三个小时,就亲自开车到了丰玉。
陆正庭进门时,本来满腔怒火无处宣泄,但看见陆惟名的第一眼,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时,陆惟名仰靠在沙发上,脸色时失血的苍白,眼眶却红得吓人,两只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和眼底的乌青形成鲜明对比。
见他进门,陆惟名呆滞的眼球转了转,而后叫了一声:“爸。”
嗓子嘶哑得让人听了心疼。
精明如陆正庭,儿子这副德性是怎么回事,之前发生过什么,顿时了然。
这是被拒绝了。
于是陆正庭那点恨铁不成钢的愤怒,瞬时转移了方向——
他陆正庭的儿子,居然有人看不上?!
陆惟名见陆正庭走过来,稍稍直起了上身,有气无力地,却只说了一句话。
那是这么多年来,陆惟名最后一次对他提要求。
陆惟名说:“爸,我不想在这了,也不想回北津,让我入伍参军吧。”
陆正庭垂眸看了他几秒,问:“想好了,部队可不比家里,没人惯着你那一身少爷习性。”
陆惟名说:“想好了。”
陆正庭深吸一口气,点了头。
而后,连夜将儿子接回了家。
后来就是转学籍,报名入伍,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办妥。
所以,当所有人都以为陆惟名只是转校求学或是去了外地进行专业体育训练的时候,他已经身在边防的新兵训练营里吃土了。
在部队整整五年,从新兵到老兵,从初出茅庐到军校毕业,经历了从士官到上士,重大立功表现后破格提级为军士长,这五年的军旅生涯,终于将原来那个冲动热血目下无尘的少年,雕琢成一个栉风沐雨沉稳内敛的男人。
大约是近乡情却,又或者是本能逃避。
而部队五年中,他一次家都没回过。
五年后退伍前夕,他却再一次婉拒了老首长让他留在部队的建议,带着一身荣耀几道伤疤,回到了北津市。
离家从戎整整五年的儿子,再回来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从前还是一株带着清新少年气的翠竹,五年后,已经长成了一棵扎根在荒漠却风雨不倒的胡杨。
起初,陆正庭有意接触C&A的核心业务,意在为接手整个陆氏做准备,可陆惟名却有自己的想法。
陆正庭作为C&A集团掌门人,早年做工业实业起家,赚足第一桶金后慧眼识炬,开始转型做文娱投资,从出版行业起步,积累家底,再后来果断转回实业经营,创办C&A集团,从而壮大发展成为国内行业领军。
陆惟名说:“爸,我记得当初C&A成立前,您试水过国内纸媒出版行业,后来集团转型后,原来旗下的纸业公司业绩就开始划水了,现在也一直不咸不淡地维持着,如果您老没有重操旧业的打算,我就接手吧。”
陆正庭却对他的选择不太看好:“现在是网络时代,信息交换和更迭的速度太快了,传统报刊纸媒已经是夕阳产业,没有什么大的发展前景了,你确定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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