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骄一碗粥喝下来,汗留了一背。丛音喝完自己的站起来收碗,程骄赶紧帮忙,打算躲到厨房去洗碗。
商别云慢悠悠喝完,把碗一放,对着丛音:“我坠子丢了。”
丛音正端着托盘起身,闻言差点把托盘扣到他头上:“什么?!什么时候丢的?丢在哪儿了?”
商别云没好气:“我要是知道还能丢?今早穿戴才发现的。”
丛音撂下盘子揪头发:“爷,那不是才找湛明和尚,花了十金求的!十金啊!十金买鱼能把咱家池子填满你知道吗!”
商别云悻悻地摸摸耳朵:“我今早起来在家里找了一圈了,就剩他房间里还没找。”
程骄这才知道原来他一大早来自己院子,是来找坠子的,连忙说道:“我没见着,不过或许是掉在床上或者桌下了。不妨再去找找吧。”
三个人来程骄昨天睡的房间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
眼见丛音开始出现了磨牙的表情,程骄连忙开口:“昨天在码头的时候,我记得还在的。应当是从码头回来这一路上掉的,如今天色尚早,先生的坠子颜色并不显眼,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我们往回走着找找,还能找到。”
商别云还在犹豫:“要回观澜街,万一碰到那小二,岂不是麻烦。”
丛音又想找坠子,又怕被官兵抓,一时间表情非常纠结。
程骄安慰二人:“你们只要在街角等着,我去转一圈就是了。昨天我的脸上都是脏污,再说只是在店门前的街上找一找,不用进店,不会被认出来的。”
丛音两眼发光看着商别云,商别云迟疑了半晌,答应下来:“反正也要去洄娘那里,只是稍微绕一下路,那便走一趟吧。”
三人商定,便出了门。先是在梨林里找了一趟,无果,便沿着昨天的路线一路找过去,直奔观澜街而去了。
暴雨一停,虽天色尚早,但街上已经能见到零星的行人了,离观澜街越近,丛音的神色便越紧张,走到街角的时候,任谁看到,都会觉得这丫头定是来做什么亏心事的了。
商别云不敢让她再走近,于是便在街角处停了下来,嘱咐了程骄几句,与丛音留在了原地,看着程骄拐过了街角,朝着酒馆的方向走去。
陪着哆哆嗦嗦的丛音在原地站了约莫盏茶功夫,程骄还没有回来。商别云微微蹙眉,在心里计算了一下程骄走到码头再折回来的时间,心头有一丝不太好的感觉浮上来。
商别云不清楚那感觉是什么,只是一股直觉一般,他又等了片刻,内心有一丝焦灼浮上来。
丛音一边警惕地看着越来越多的行人,一边问商别云:“爷,他咋还不回来?”
商别云刚想开口说话,丛音突然惊呼:“呀,他不会找到了坠子,捡着跑了吧!值十金呢!谁能不动心!”
商别云为自己的丫鬟的脑袋叹了口气:“你看他一行一止透出来的贵气,哪里像个贪坠子的小毛贼了?他要是图财,昨晚你睡得呼噜震天响,他直接把咱宅子偷空了跑不行吗?”
丛音嘿嘿一笑:“嘿,我就瞎猜猜,”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一惊,在自己怀里跟袖子里乱找:“说到宅子,我钥匙呢?我钥匙呢?爷你记不记得我锁完门把钥匙放哪儿了?不会是……他偷了我的钥匙,把咱俩诓在这里,折回去搬宅子了吧?!”
商别云看着她瞎翻,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别真让她说着了,那以后这张老脸可往哪里搁。
一个声音突然在丛音的背后响起:“你放在衿子里了。”
丛音被唬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程骄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站在她背后。
程骄指了指丛音腰间:“出门的时候,我看到你放在这里了。”
丛音往腰间一摸,果然摸出一把钥匙。主仆俩相视,都尴尬一笑。
程骄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倒没显出生气的样子来,也没有提起坠子的事,只是神情非常严峻。
他看着商别云,开口有些艰涩:“先生……”
商别云看着他的表情,心中那点子不明不白的感觉,连成了一片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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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门口两侧站了两个押着刀的官兵,门前围着几个早起来海边赶潮的渔民,窃窃地聊着什么。
商别云三人便站在这群渔民之中,没有相互交谈,神色肃穆,便有些显眼。
丛音没有害怕,因为程骄已经打听过了,那些官兵并不是听了小二的报官才来的。
正在此时,一名仵作打扮的年轻小哥,突然从酒馆中冲出来,扶着门框,大吐起来。
门前站着的渔民吓了一跳,其中一个渔民与旁边的人说道:“也怪不得他受不得。我听说是二赖发现的,他早上来打出船酒,正好见到那小二趴在窗边的桌子上,他以为是那小二喝多了酒睡着了,上去叫他,谁想到一动小二便翻倒在地上,脸露出来,被人割了舌头,挖了两只眼睛——早就断气了!”
第7章
听到这种话,程骄跟丛音控制不住,双双露出骇然的表情来。
商别云倒没什么反应,他只是看着吐得七荤八素的小仵作,皱了皱眉,以袖掩口,朝丛音看了一眼。
丛音将脸上的表情缓了缓,趁那仵作好不容易吐完,将身子直起来来喘气的功夫,走上前去,一付痛惜震惊的语气:“这位小哥,死的可真是这家店的小二?”
仵作回过脸来,看着年纪十分小,额头上一层密汗,嘴唇颜色也十分苍白。不过长得十分清秀,像个姑娘,一开口,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姑娘为何发问?”
丛音垂下头来,声音涩咽,泫然若泣:“我家主子爱吃这家的小菜,常遣我来买,这家的哥哥不嫌我是丫鬟下人,爱与我说笑,还常常送些小点给我吃。我……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被人挖眼割舌……走得这样惨……”
小仵作手足无措,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面前的小姑娘,虽未开口说话,可脸上为难的表情,却算是坐实了小二的死状。
商别云向前踏了一步,程骄伸出手想拦他,犹豫了一瞬,又将手缩了回去。
丛音也上前一步,握住了小仵作的手,声音没有控制好,听起来有些急切:“人什么时候死的?除了眼睛跟舌头,可有致命伤?他生平情况可调查过了?情杀?仇杀?或者是图财?”
小仵作叫她握着手,急得耳朵都红了:“这个……致命伤是有的……姑娘先放开我……还没查到那么仔细,店里的银两就那么放着,看起来没动过,奇怪的是,反倒是……”
“姚轲!”一声暴呵将小仵作的话头堵了回去。
一个穿着缁衣的青年男子从店门内走出来,身型精练,腰间挂着铁牌,佩着横刀。他将手搭在刀柄上,瞪了姚轲一眼,面沉如水。
姚轲忙不迭将丛音的手甩开,弱弱地叫了一声“季捕”,声如蚊呐。
丛音忍不住回过头去,翻了个白眼。
被叫做季捕的男子看了丛音一眼,没有在意,眼神在人群中一扫,一眼便看到了穿着湛蓝袍子,正面无表情望着他的商别云。
季捕朝商别云的方向走过来,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开。商别云没有动,程骄站在他背后,将手放到了袖子里。
季捕走到商别云的面前,躬下身子,抱拳作揖:“商大家。”
商别云饶有兴味地挑起一边眉毛:“哦?这位捕爷认识我?”
季捕直起身子来,将手重新搭在了刀柄上,爽朗一笑:“在下季澄风,几年前刘大人寿辰那日,我被叫去护卫,有幸见过商大家一面。”
商别云不知是忘了还是如何,并没有回礼,只淡淡一笑:“如此说来倒是旧识了。”
季澄风似乎浑不在意商别云的无礼,真就站在原地,似有些怀念地叙起旧来:“想想也是七年前的事了,”又回头看了眼丛音:“我记得当年大家身边并没有侍女伺候,如今多了个这么机灵的小丫鬟,倒显得商大家脾性更加冷清了。”
商别云这时才正眼看了季澄风一眼,闻言笑道:“季捕爷,真是好记性。”
季澄风笑笑:“当差当久了,难免的。只是不知商大家此番前来是为何?莫不是与这店小二有旧?”
程骄不自觉地握了一下拳头,季澄风的眼神,便轻轻地朝他撇了一眼。
商别云往右踱了一步,便将季澄风的眼风隔开了。他一边向丛音招手,一边淡淡道:“他家有一味糟银鱼不错,我常来光顾。今日带着家里孩子出门办事,路过此处,想着正好打包一份带着,却没想到竟碰上了这样的事,实在可惜。”
这时丛音跑到了商别云身边,他拍了拍丛音的头:“别太难过。”丛音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商别云复望向季澄风:“查案要紧,我不耽误捕爷的时间,便自去了。我与这小二毕竟主客一场,希望他的案子可以昭雪。便仰赖季捕爷了。破案之后若哪日能再碰上,还盼捕爷能为我说道说道。”
季澄风没再说什么,拱手相送。商别云略一点头,朝观澜街角的方向走去,两个孩子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季澄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正待回头,商别云却又突然回过头来:“啊,大人办案的时候若要喝两口酒,别拿柜上的梨花白。那小二藏了一坛子好烧刀子,就在钱箱下面。”
季澄风愣住,片刻反应过来,道了声多谢。商别云又笑了一下,这才回头走远,拐出街角,彻底不见了。
季澄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长出了一口气。回头拎起了姚轲的衣领:“吐完了?吐完接着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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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直沉默着走了很远,远到海风的味道已经变得很淡,丛音的肩膀才一下子塌下来:“爷,咱这两天也太倒霉了些吧?”
商别云居高临下白她一眼:“你再倒霉,有那店小二倒霉?”
丛音吐了吐舌头:“我们昨天刚走,那小二今天便被发现死了,是不是,有点瘆人啊?会是巧合吗?”
商别云脚步放缓,看了低头不语,不知不觉走到了前面的程骄一眼:“可能有吧,但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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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别云坐不惯马车,不管去哪里都是走着。幸亏青州是个小城,饶是这样,走到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天色也已经大亮了。
城东是青州的坊市,这个时间,街道上已经摩肩接踵,满是小贩与行人了。商别云在街上走得格外别扭,左躲右闪,生怕擦到人。
程骄走到了商别云右手边。走了这么久的路,他身上微微出着汗,看看商别云,倒还是清清爽爽的样子。丛音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汗珠,不过看她的神色,好像不是热的,而是……怕的?
正胡思乱想着,商别云却停下了步子,往一条小巷子里拐去,程骄赶忙跟上。
坊市之中的民房多是小商户之家,虽钱财说不定有余,却不敢把宅子修得多显眼,只在巷子中淘几分地出来加盖房子,日子久了,巷子中房屋交错,只叫人走得犯迷糊。商别云在巷子中七绕八绕,倒是十分熟悉的样子,想来是时常来的地方。
不多时走到了一处宅子前面,从外面看来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民居,青砖灰瓦,连牌匾都没有,商别云走上前叩门。
程骄看了丛音一眼,她已经汗湿地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
程骄吞了口唾沫。
巷子中万籁俱寂,只听到两个小孩儿砰砰的心跳声。
可寂静着等了片刻,门没有开。
商别云顿了顿,又上前敲了三声,等了片刻。
还是没开。
商别云咬牙咬地咯咯响,又上前去,这次是砸门了。使了极大的力气,哐哐的声音在巷子中荡了好久。
还是没开。
商别云气沉丹田,惊起院中树上一群飞鸟:“淼——淼!给!爷!滚——出——来!”
那个叫淼淼的丫鬟来给他们开门的时候,头发还是散着的,眼都没睁开,给他们开了条门缝,连看也没看上一眼,就挠着头发往回走。
商别云从门缝里钻进去,恨不得扑上去咬断她的喉咙:“你早就听见敲门声了是吧,我第一遍敲你就听见了是吧。”
淼淼漫不经心:“爷说笑了,婢子不敢。”
商别云看着她顶着的一头乱发就糟心:“你是死的吗?是行尸吗?这都什么时间了,还这幅鬼样子?”
淼淼着哈欠,仍然没给商别云一个正眼:“这不,没想到您来这么早吗。谁想着这么早有客上门啊”
商别云生把这口气咽下去,劝自己,正事要紧:“你主子呢?”
淼淼:“没起。”
商别云气冲天灵盖:“我昨天不是传了声讯,说有重要的事要过来一趟?”
淼淼:“哦,可能忘了吧。”
商别云站在原地握了十下拳才能继续开口:“那你去把她叫起来。”
淼淼被他吓醒了神:“哎呀商爷,可不能这么做人的,怎么光害我一个人,你要敢叫你去叫啊。”说完一溜烟跑了,扔下一句话:“商爷反正您也熟,您先自己招呼自己吧,我先去吃个早饭,过会儿再来招待您!”
商别云气得原地转了三圈,回头一看,就一个程骄,楞头鹅一样站在背后,他朝着门吼:“进来!”
丛音不情不愿地从门后面探出身子来,一步一步蹭过来。
商别云见她怕成这个样子,也不好再冲她发火了,一腔子火硬生生叫自己憋熄了。
他点了下丛音的脑袋:“去她们后厨找点点心沏壶茶来吧,我看有得等了。”
丛音半死不活地点了点头,往淼淼走的方向去了。商别云看了眼程骄,抬脚往正厅走,程骄见他没吩咐,踟蹰了一下,也跟着他进去了。心中忐忑着,不知道自己要踏进去的,是个什么样的神穴鬼窟。
商别云身高腿长又带着气,走得飞快,程骄满怀心事,不知不觉就落在他后面了,待回过神来,商别云已经进了正厅,不见人影了。那正厅也不像寻常人家一样光明正大地开着门,虚虚地掩着,叫人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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