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朵小小的云,云上躺着一尾小小的胖鱼儿,舒服地吐着泡泡。
芸儿将那枚坠子握在手里,按在了心口,将脸折在草地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恸哭。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昏睡,只在晚上出没的我来了。
明天就可以完结了,到时候一起放出来吧。
第79章
商别云躺在竹床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摆在胸前,睁着眼睛。
跟程骄说要闭目养神,可在程骄走出门的那一刻,他便睁开了眼睛。
草房的屋顶是用茅草铺的,本就铺得马虎,又年久失修,就在商别云的头顶,就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孔洞,透过那里,刚好能看到月亮的一角。
透过那个小洞,月亮从小小的一角,变成圆圆的整个的时候,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先生。”来人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商别云转过头去,丛音正撩着帘子站在门口,向他看了一眼,便转开了眼睛。
商别云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来啦。”
丛音看着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东渊抱着芸儿站到了她身后,用脚轻轻提了提她的脚。
丛音把门让开,商别云也从床上下来了。李东渊抱着芸儿径直走到床边,像安置一件易碎的珍宝一样,轻轻地,将芸儿放在了床上。
即使在睡梦中,芸儿也紧紧地抱着渺儿。渺儿在娘亲的怀中睡得很好,拱了拱脑袋。
李东渊捋了捋芸儿鬓边的头发,无声地端详了熟睡中的妻儿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拽开了芸儿的手臂。
湛明与程骄先后踏进了草房,几个人静立着,等着李东渊的动作。
芸儿的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却没有醒来,手臂更紧地揽住了渺儿,像是在睡梦中,与李东渊的力量兀自抗衡着。
渺儿反倒醒了,打了个呵欠,小胖手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有些不解地看着阿爹。
李东渊对着他笑了一下,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终于,将他从芸儿的怀中抱了出来。
芸儿还是没有醒。怀中空空,她蜷缩起身体,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浸入了枕头里,了无生息。
商别云向她羸弱的背影看了一眼:“药性会不会太烈了?”
“不会的。”李东渊将渺儿揽在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压低了声音:“药是湛明大师亲自调的,我在她的水杯中只加了一剂。”
“药的剂量我反复测算过了,李施主下的剂量没问题,刚刚好能让她无知无觉地睡到明天天亮。”湛明补充道。
商别云点了点头,给了李东渊一个确认的眼神。
就这么一小会儿之间,渺儿已经又睡着了。李东渊按着他小小的脑袋,轻轻地贴着他软香的头发,吸了一口气,然后抱着渺儿,走到了站在门边的程骄身前,伸出手臂,将渺儿递给他。
程骄有些无措,看向商别云,张着手臂,不知该不该接。
商别云对着他点了点头:“程骄,我们好像有摆脱魏澜的办法了。”
程骄将渺儿接了过来。渺儿已经十分熟悉他身上的气味,脸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咋吧了一下嘴,接着睡。
程骄的惊喜中掩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忧虑:“……先生?”
“月无影则海潮生。”商别云走向他:“鲛人是伴海而生的灵物,今日是难遇的灵犀大潮,鲛人的灵力自然也会随着潮汐变强。我们几人的域,都或多或少增强了些许。”
程骄稍微皱起了眉毛::“是吗?可我却没什么……”
“你是混种,受到的影响自然会小很多。”商别云打断了程骄:“我们几人,这三年来遍寻地脉,终于找到了‘入口’。此事若成,说不定,可以一举了解了魏澜,永绝后患。”
他定定地望着程骄,眼神之中,是让程骄心空的坚定:“程骄,我有最要紧的事,要托付给你。”
程骄与他对视着。
片刻之后,他轻轻笑了一下,按住渺儿的身子,对着商别云躬下了身子:“愿为先生粉身,万死不辞。”
“带着渺儿,在今夜之内离开玉湖方圆十里。”商别云甩动袖袍,走出门去:“鳞都没长全的小子,还轮不到你为我死。”
剩下的人跟在商别云身后,鱼贯而出。
程骄没有回头。不知过了多久,他直起身子来,眼眸的最深处,黑色海潮悄无声息地,湮没了一切。
***
姚轲立在一条长桌前,口鼻上扎了一条三角巾子,将头发一丝不漏地拢了起来,高高地束在头顶。额上有几滴密汗,可他全然不顾,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上的东西。
是一块人的指骨。他手中捏着一把小小的骨刀,正聚精会神地剔除着骨头上残余的肉渣。面前的桌上,摆着完完整整,一副人的骸骨。
身后站着一个小厮,低着头,高高举着手中的托盘,托盘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各色各样,用于肢解的道具。
“少主,”伺候他的怜奴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您让我子时三刻叫您一声。”
“哦,”姚轲抬起脸来,放下了手上的东西,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爽朗笑着,“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啊,我觉得就一眨眼的功夫呢。谢谢你。哥哥呢?有没有吃饭?”
怜奴低着头,眼神怯怯地往身后瞥了一眼:“奴不知……”
门口的影卫按着腰间挂着的长刀,转过身来,向姚轲行了一礼:“楼主用过饭了,让小的告诉少主,不必担心。”
“哈,太好了。”姚轲很是高兴:“难得哥哥听进去一回我说的话。他公务已经完了吧,我前几日收了一副玻璃晶的棋子,早就想送他了,让我找找,放在哪里了。”说着便将手上的羊肠手套摘下来扔在桌上,转过身,兴冲冲地在柜上翻找起来。
影卫拦了他:“少主,楼主连日操劳,现在已经歇下了,吩咐下来,不准打扰。”
姚轲捧着手上的盒子,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笑着将盒子打开了:“既然这样那就算了。不过我没什么事做,有些无聊,不然你来陪我杀几局?”
影卫眉目之间,有些犹豫,正待回答之际,喉间突然一凉,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摸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姚轲手上还捧着那个盒子,笑笑地看着他。盒子中的机杼被触发过了,一排密密麻麻的针座上,一根针都没有剩下,正缓缓冒着机关发动后生热的白烟。
影卫膝间一软,跪在地上,面朝地面,重重地摔了下去。
门边站着的另一个影卫听到动静,扫了一眼房内景象,立刻拔出刀来护在身前,身子一边向后疾退,一边摸向腰间的信筒。
可就在这时,他左脚踏上的一块地砖,突然向下沉了一寸,他心中一震,可还不等反应,一枚短刺从地砖缝中射出,穿透了他的脚背。短短一个瞬间,青黑的毒线向小蛇一样攀上了他的脸,他口中溢出黑紫的血沫,歪倒在地上。
瞬息之间,巨变横生。小厮与怜奴吓破了胆子,一个钻到了桌子下面,一个跌坐在地上,捂着嘴,不敢惊叫出声。
姚轲蹲下身来,与怜奴齐平,笑着宽慰她:“他们一直这样在门口看着我,还不听我的话,让我有点生气,这才动了手。你有惹我生气过吗?”
怜奴满脸挂着泪,崩溃地摇了摇头:“奴,奴不知。”
姚轲轻轻笑出了声:“那我告诉你,没有。你一直悉心照顾我,从没惹我生气过。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可少主,他,他们……是楼主派来的人,楼主不是为了少主好吗?少主为什么要……”
姚轲充耳不闻一般,向着怜奴伸出一只手来。
怜奴抽泣着,怯怯地看了温和笑着的主子一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咬着嘴唇,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搁在了姚轲的手上。
触到姚轲皮肤的那一瞬间,她的脸突然从娇哭着的兔儿,变成了毒蛇,猩红的舌头舔着嘴角,用手死死抓住了姚轲的手腕,袖中一枚翻着紫光的细针,激射而出。
姚轲笑着将二人的手高举起来,银针没入头顶的梁柱,带下些微细尘,怜奴下意识抬头,姚轲袖中的小刀落入手中,与指尖齐平,轻轻一展,划开了她的脖颈。
怜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喉咙蠕动了几下,血线崩开,鲜血涌了出来。
姚轲甩开她的手,将她生息渐渐流逝的身体摔到地上,站起身来,将刀尖上的血迹在身上抹了抹,向长桌走去。
那小厮还蹲在长桌下面。姚轲走到桌前,提了提桌腿。
“出来,一点用都没有,什么脏活累活都让我一个人干。”
小厮从桌下钻了出来,他那幅毕恭毕敬的姿态消失无踪了,双手撑住桌面,支着身体坐了上去,开始晃腿,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怜奴:“漂亮。你贴身丫鬟,没尝过?不心疼?”
姚轲懒得理他,走到柜子前,看似毫无规律地踢了几脚,柜子发出“哒哒”的机扩声,移向了一旁:“没时间说废话,你那边消息准不准?”
季澄风从桌上跳了下来,走到姚轲身后:“准。商别云亲自传信给的我,当然准。”
“他留了哑狼一命,为的是放他回来,给魏澜带话。他说,想让自己的人,可以安心肆意地活在世上,不用再东躲西藏。”
“说他累了,愿意放下一切,把自己,交给魏澜,以此为代价,让魏澜,放过其他人。”
第80章
姚轲一只脚踏在了地室里,闻言,回过头来:“福伯没有跟魏澜提到这个。”
季澄风耸了耸肩。
“你觉得,是哑狼瞒下了,还是福伯瞒下了?”姚轲的眼中闪烁着光。
“那个刑,哑狼扛不住的。照我看,是福伯瞒了下来,没有告诉魏澜。”
“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福伯知道这是个陷阱啊,而且是个魏澜即便明知道,还是会跳下去的陷阱。”季澄风从茶桌上挑了个桃子,啃了起来:“只要是稍微有些了解商别云的人,都能看明白吧,这么浅显的陷阱。”
姚轲沉默了一会儿,举起一旁的烛台,走下了地室:“说不好。一个人能为自己的亲人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实在难说地很。”
***
茶摊老板往面前一排小碗里挨个儿放着银鱼,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一定很不错。
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子,本来夜已深,都打算收摊了,没想到竟总能招得这样的贵客上门。
上门的这一位,一举一动都贵气萦身,让人觉得看上他一眼都是僭越,他静静地坐在这街边小摊上,脸上迎着豆大的烛火,直衬得这里像天上酒阁一般。这般气度,想必定是什么大来头的公子哥。可偏这位公子,言谈举止又十分地平易可亲,让人忍不住就心生好感。
老板往小碗里加足了料,出锅的时候擦了好几遍碗边,这才有些忐忑地,将碗端了过去。
那公子微微欠身,向他一谢,拿起调羹来,尝了一口。
老板抓着毛巾,擦了擦手心的汗,十分紧张地等着。
那公子的喉结上下一滑,将那口羹吞了下去,过了半晌,用调羹拨弄着碗中剩下的,轻轻笑了一下:“平平无奇,不怎么好吃。”
老板的脸瞬间僵住了。
不过那公子却又抬起头来,脸上的笑,让人如沐春风:“不过我有一个朋友,这个银鱼抱蛋,是他会喜欢的味道。我这个朋友这两天要来我家常住了,不知道我家里养的那些厨子,能不能和他的胃口。老板愿不愿意去我府上?就做这道菜就行,也不用每天,隔三差五地,我朋友想吃了,你就做一顿。如果愿意的话,这是小定。”
老板捧着鸽子蛋大小的一块金锭子,看看金子,再看看那公子的脸,愣了神。
那公子轻笑了一声,突然对着天空伸出手来:“嗯?下雨了。”
“老板可以慢慢想。用不了多久,我回来的时候,还会路过这里一趟。”他朝老板点头致意,站起身来,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步子悠闲,可走得却很快,眨几下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老板缓过神来,愣愣地望向头顶,头顶是爽朗的万里夜空,星月相辉,没有一丝雨迹。
空气中有一丝鲛人血的味道。有些陈旧,却依然浓郁。魏澜没怎么废力气,就顺着那丝气味,走到了玉湖边的树林中。
榕树上的那摊血,已经干涸到几乎看不出痕迹了。魏澜用手指轻轻抹了一下树干,将手指凑到鼻尖,嗅闻了一下,露出有些失望的神色来。
“果然。只是普通交手,这里面留不下你的气味。”他低声说着。
从林中走出来,玉湖波光粼粼的一湾水,便映着一轮满月,没有一丝阻碍地荡在了眼前。
他展开双臂,向着玉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冽的湖风钻了他满肺满腑,说不出的熨帖。他像是突然起了玩心一样,踢了鞋袜,脚踩着凉凉的湖水,向前走了几步。
“不讨厌水吗?”有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什么时候讨厌过水?”魏澜没有回头,反倒将手背在身后,脸朝着月亮,闭上了眼睛。
“你从前一直讨厌水。”商别云抱臂,看着他的背影。
“错。”魏澜将头转过来:“我讨厌的,从来都不是水,是海水才对。只是海水。”
“是吗?”商别云低下头来,轻笑了一声,走到了魏澜的身旁,与他并肩立着:“恢复记忆之后的这几年里,我偶尔会回想起以前的事,这个时候才发现,我那时候自诩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可细细想来,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你。”
魏澜回过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商别云的侧脸:“是在后悔吗?如果在最一开始就了解了我,就不会跟我做朋友了吧。”
“嗯。”商别云点了点头:“如果能回到最一开始,我不会跟你喝那场酒,不会与你四处游历,不会用这个名字,不会在你要自沉的时候叫住你,不会与你说话,不会在那个时候上岸,不会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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