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村长定一定神,重新喊:“斌娃!娟儿!”
他旁边,程高兴也喊:“鸿娃!”
身后传来一阵一阵,海浪似的喊话声。
程高兴一面怀疑自己刚刚的确听错了,一面却仍有疑虑。他不敢回头,想到之前听村里老人提过的故事:林子里的飞头蛮,坟堆里爬出来的怪东西……往前几十年,外面闹饥荒,山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四处都不太平。好在山淮村有山神庇佑,才在漫长年岁里坚持下来。可到了近几年,年轻人都往外跑,自家两个女儿也不爱回来。自己有时候气急,觉得两个女子是心野了、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昏,不顾家人亲情,不想顾念幼弟。两个赔钱货,当初就应该直接扔山里。
程高兴想着事情,脚下步子不知不觉间变慢。等回过神,他已经走到队伍最后。
其他人还在喊孩子们的名字。程高兴想到自己刚刚数出九个人的事儿,一个激灵,不敢往前看。
可心里越惦念,就越忍不住。最终,他从人群最前的村长开始,一个一个往下排数。
“一、二……”
程高兴数数的时候,一口唾沫就卡在喉咙,不上不下,不敢咽又不敢吐。
“三、四——”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山顶往下,也走了一段路,怎么觉得上吴村一直摆在远远的地方,一点走近的样子都没有?
不不,不想这些。
“五、六。”
程高兴艰涩地转了转眼珠。冬天,林子虽密,可叶子都掉的差不多。偶尔手电筒打过去,细密影子落下来,远远的,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他心中忧虑,别说老虎了,遇到狼都够呛啊!
这两年好些,和前些年,腊月里,哪个村的孩子被狼叼走,这是常有的事儿。
还好自家鸿娃健健康康长大了。等念完小学,就送去山下镇子里读初中。
想到儿子,程高兴心里多了点勇气,继续往下数。
“七、八……”
他松了口气。
没错,自己面前是八个人。
大晚上的,所有人都穿着样子类似的大棉袄。军绿色,看不出美丑,只要能防冻就行。
程高兴身上也裹着这么一件。他一直往下走,听见前面的声音越来越长、越来越远。上吴村依然直愣愣戳在哪里,灯火朦胧。
山雾四起,真没想到,上吴村的灯光可依照这么远。
这是娃儿们上学时的路,直接翻山越岭。今天评估组的人来,村长开拖拉机去接,走的是另一条,要沿着山路盘桓。可那条路太远,娃儿们去走,要平白多挨两个小时冻。所以即便山林危险,娃儿们还是更爱走这条。
程高兴胡乱想着事。他记起自己刚刚的忧心,这会儿重新数一遍眼前。八个,不多不少。
在发觉这点后,程高兴对于“走了许久、却还没到上吴村”的事儿也淡下心思。如果是白天,那还可以看看旁边的标志。他们生在山里、长在山里,自然有一套认路手段。可这大晚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也没法子。
一路向下。
村长头顶的汗更多、更密了。他叫了声:“高兴。”
声音不高不低。话音落下时,身侧正好有人凑过来,问他:“建树,怎么了?”
村站嗓音压低,说:“你看,咱们这是不是走了太久……我记得之前,从山顶到上吴村,只有十几分钟路啊。”
身侧那个声音说:“也没走多久。可能是天冷,所以你觉得很久吧。”
“是这样吗?”村长沉默片刻,打了个哆嗦。他喃喃说:“嗯,是很冷。”
同时。
人群最后,程高兴走路的间隙跺了跺脚,咒骂:“这羞先人的天,也冷得够够的……”他被冻得脚趾发麻。
他裹了裹衣服,心想,要不要往前走一点。可这条小道就那么宽,勉强够两个孩子并肩。要说让成年人并在一块儿走,实在太勉强。
程高兴只好窝在最后,迈着步子,重新数数:“一个、两个……八个,嘿,没错。”
他记得清清楚楚。从村子里往出走的时候,村长点人。一共九个娃娃,家里当爹的都来了。有一家不同,是姐弟俩一起上学,只来了一个爹。方婶一个女人在家,往外跑不方便,于是队伍里多一个村长。这么算,恰好八个人。
程高兴忽然一愣。
他心里迟来地发寒。
八个人,没错。
可如果前面已经有八个人,那算上自己……
岂不是有九个人?
他想通此节,瞬间惊恐不已。眼前一片背影晃动,同样的军绿色大褂,同样的貉壳帽子,天色又黑,不见星月,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究竟哪个才是多出来的?!
程高兴浑身哆嗦。他不敢上前,于是与前面队伍之间的距离陡然拉长。程高兴猛搓了把脸,猛然转身。
儿子重要,可这队伍显然是撞鬼了!
想到这点,程高兴如拨云见月。眼下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为什么走了那么久,都到不了上吴村!因为队伍里有鬼——
鬼迷了所有人的眼睛。
程高兴拔腿就跑!
他往山顶去,心中惊骇万分,嘴巴里念念叨叨,把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昊天上帝全部求了个遍。
这么跑着跑着,前面突然透过一点灯光。程高兴心中一喜,大喊:“是山淮村的人吗?!”
那边传来应声:“是——斌娃?”
程高兴一愣。
灯光越来越近,很快和程高兴面对面。
村长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程高兴,僵立在原地。程高兴一样僵硬,心道:完了,鬼打墙,这回真栽了!
他眼神飘忽,不敢往村长身后看。
同时村长更为惊惧:如果面前这个是程高兴,那刚刚和自己讲话的人是谁?!
他各种心思转了一圈,终于勉强压下去,心道:越怕鬼就越有鬼,不怕鬼就没有鬼了。
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
……
……
这晚,季寒川睡得很好。
一觉到天亮,睡眠质量惊人。吕和韵自觉已经算心大——活到现在,不心大不行——可半夜好歹因为各种细微动静被惊醒数次,期间都听见旁边人呼吸平稳,一动不动。
吕和韵心情复杂。
他不觉得自己半夜多醒几次不好。有警觉性,才能远离危险。
可看季寒川这样,他有多多少少有些羡慕。
等天亮,季寒川六点半起床。他轻手轻脚,从行李箱中取出洗漱用品,去后院洗脸刷牙。
村支书的爱人已经醒了,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早饭。季寒川洗漱之后,就去厨房帮忙。
村支书爱人有些不好意思,说:“不用。都是小事。”
季寒川看着她切冻肉的手上的冻疮,说:“姐,要不我来吧?煤气灶,我也会用。这么冷,你还是去炕上休息一下。”
村支书爱人抿了抿嘴:“这怎么好意思。”
季寒川说:“姐,昨天文德哥也说了,你身体不好。我们之后还要在这儿借住八九天呢,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住了。”
村支书爱人这才被劝走。
她离开以后,季寒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打开冰箱,又看了看灶台上的臊子碗,喃喃自语:“嗯,现在还是猪肉。”
第187章 失踪
本地民俗, 家家户户灶台上都要摆一个陶瓷碗。说是碗, 其实用“盆”来形容更恰当。不用很大, 约莫只有二十公分直径。打开盖子看, 里面是之前超好的猪肉臊子。因天冷、油脂凝结,上面一层厚厚白色猪油。
山淮村虽穷, 可时代发展, 逢年过节,总能吃得起猪肉。再节约一点, 这一缸臊子,就足够吃很久,给每顿带上油星儿。
季寒川看过、闻过之后, 就把碗放回去。他此前遇到过类似情况,鬼混入玩家之中, 把之前玩家的尸体下到锅里,给其他人吃。季寒川运气好, 避过去了,却有其他人中招, 被恶心得够呛。
那以后,只要游戏场景中有厨房, 季寒川总要看一眼,未雨绸缪。
不过前三场游戏里,季寒川没有过去记忆, 不记得这些小事。
他此刻安心, 接着村支书爱人的动作继续准备早餐。不久之后, 村支书进来一趟,言语间都觉得季寒川太过“客气”。季寒川轻巧地接过话题,反倒向村支书问起村里的事儿。
季寒川说:“不知道孩子们找回来了没。”
村支书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说:“昨晚没消息,我正想着,待会儿就去村长家问问。”
他们山淮村虽说四通八达,但从村长家到村支书家,也就昨天那条路最近。他倒是不担心两拨人错过。
季寒川有点好奇:“文德哥,你这边没固话?”已知条件,移动电话打不出去。
村支书“嗯”了声,“只有村委会有。原本说给村长家、我家都配上,平时做事儿,也方便一点。但我们刚开始聊这个,村里就有一些话,”说他们用村里公账谋私,讲得很不好听,“之后就算了。”
季寒川:“唔,这样。”
不值得意外。
两人聊了几句,锅里泛起粥米的香味。季寒川说:“我看嫂子已经开始熬了,就没往里面加东西。我在家的时候,爱人经常给我做各种粥,味道不错……之后可以试试。”
村支书脸上的皱纹间多了点笑,说:“你和你爱人结婚多久了?”
季寒川笑道:“结婚没多久,”事实是国内没法领证,“不过是高中在一起的。那会儿高三,我成绩不好,按说根本上不了本科。我爱人成绩又太好了,基本是国内所有学校随便他挑,他一心一意辅导我,我们老师还特别不理解。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最后还是上了不错的学校。”
村支书叹道:“真好。大学的时候,你们异地?”
季寒川说:“没,我们都在海城上学,只不过学校离得有点远。平时只要有空,我们就到校外住。”
村支书想到什么:看韩川这年纪,也就三十来岁——自己长得老,那是自己的事儿。外面的年轻人是什么样子,村支书心里有谱。
他有点浅淡羡慕,说:“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
季寒川笑了笑,没有直面回答,说:“九岁了。小丫头长得快,一会儿就窜一截。她四五岁的样子,我记得特别清楚。”
可不清楚吗。三个月前,宁宁还顶着张四五岁的脸,小小的个子,完全是个小萝卜头。
村支书叹道:“我最近想着,要不要干脆让我爱人下山。一直在山上,身体也好不起来。”
季寒川不太认真地宽慰他,说:“山上毕竟空气好、环境好。城里雾霾太多。”
村支书不太赞同,说:“可方便啊。而且山下毕竟有暖气,暖和。”
季寒川:“我看村长家有暖炉?”
村支书:“还是不一样。”
季寒川就抿着嘴笑,顺手把冻肉切好、调味儿。村支书又絮絮叨叨,和他说冻肉还是自己爱人亲手做的。这会儿倒是觉得天凉好了,否则冻不住。
两人闲谈片刻,吕和韵跟着过来,审视地看着季寒川与村支书。
村支书想到什么,说:“对了,村长那边……”
季寒川笑眯眯劝他,说:“吃完饭再去吧?也不耽搁多少时间。”
村支书踌躇,“也是。”
几人正讲话,村支书爱人忽然过来,叫:“文德,春燕过来了。”
村支书一愣,“怎么这会儿来?”
两个玩家莫名其妙。村支书解释:“春燕就是我们村长爱人。”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出。
吕和韵跟着出去。
季寒川看了眼碗里的冻肉,对村支书爱人说:“我调好味道了。那边——”
村支书爱人面色焦急,说:“嗯,回来再吃。”
两人一起出去。到了大堂,村长老婆果然已经在那里。她拉着村支书,讲了很久。两个玩家这才意识到,原来昨日交谈时,村长老婆已经努力说“普通话”。这会儿她心情急切焦灼,完全顾不上旁边的学生,于是方言如连珠炮,一句接一句,季寒川只能听懂一二。
吕和韵情况好一点,但也说不上全懂。两人专心听着,村支书和他爱人的脸色一点点难看。
村支书安慰:“嫂子,你别急,我这就去找人!”
村长老婆哭道:“找人、找人……他们就是出去找人的。”
村支书说:“总不能不去……”
村支书讲话就清晰很多。两个玩家听到,猜到,大概是昨晚出去找人的村民们到现在都没回来。
村支书道:“嫂子,这样,你先回家里等着。万一建树待会儿就回来了呢?算了,我和你一起去……”
他爱人说:“先把饭吃了吧?春燕,你那边做饭了吗?”
村长老婆一愣,“还没有。”
她等了半晚上,哪有这个心思?
村支书爱人道:“谷老师他们……”
村长老婆脸色有点难看,显然想说:建树都“失踪”了,山上可是有老虎、有狼的!这种情况,顾不上太多了。
村支书爱人温柔却有力地说:“给方婶说一声,让方婶去你家做饭?”
村长老婆眉毛紧紧皱起,勉强说:“好。”
村支书道:“韩川、和韵,你们两个是一起过去吗?锅里还有饭……”
吕和韵说:“嗯,我们一起过去吧。”游戏第一天,所有凶险只是序幕。现在去村长家,应该能了解到一些线索,方便日后规避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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