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濮颂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直到睁开眼都没有许下愿望。
他不知道应该许什么愿望,因为对于他来说,许愿不如去行动,有些事他只要努力去做就会有收获,有些事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所行动,那么许愿也只是空想。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很无趣,但他至少目前为止,就是这样无趣的人。
等到两人都睁开眼,倒数三个数字,四个人一起吹熄了蜡烛。
所有的光线都消失了,一瞬间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濮颂秋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焦望雨的手背,只是轻轻的触碰,却好像在黑暗中亮起了一颗星星。
许完愿,切蛋糕,而事实上,这场生日聚会的重头戏并不在这里,在后面。
他们几个之前特意留了楼下烧烤店的电话,点了不少烧烤让人家给送来。
晚上九点多,四个人坐在一起,一边吃烧烤一边喝酒聊天。
焦望雨说:“今天我就敞开了喝,试试酒量,万一我喝多了说什么奇怪的话、做什么奇怪的事儿,你们别当真。”
程尔他们把这话当成玩笑,但焦望雨是认真说的。
他嘴上说着是要敞开了喝,但还是要有所保留,他跟别人不一样,他有不能说的秘密。
几个人一会儿就一杯,喝到后来焦望雨来劲了,甚至跟着程尔他们一口就能喝光杯子里的啤酒。
他不停地跑厕所,大半瓶之后开始有些发晕。
濮颂秋说他:“慢点喝。”
焦望雨自己也知道应该慢点喝,但是一开心,就有些不受控。
程尔跟简绍也喝得七荤八素的,喝多了,嘴巴也就开始说些有的没的。
简绍又提起应宗,不过这次不是对着焦望雨说,是对濮颂秋说的。
四个人里,也就濮颂秋现在喝了酒也跟平时没什么分别,简绍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大舌头了。
他说:“濮哥,就关于应宗那些八卦,不是一个人在传,虽说三人成虎,不能尽信哈,但是哥们劝你,离他远点。”
濮颂秋手里拿着酒杯,看着被子上的啤酒沫。
焦望雨喝得有些发蒙,靠着沙发靠背问:“跟颂秋有什么关系?”
这是焦望雨第二次这么叫濮颂秋。
第一次是之前他们在电影院,黑暗中焦望雨以为濮颂秋身体不舒服,轻声叫他。
濮颂秋转过去,眼睛和心都朝着焦望雨的方向。
“他们传八卦还带上他了呗。”最近简绍因为社团的原因跟大二那帮人走得很近,听到些风言风语不稀奇。
简绍又喝了口酒,还不小心洒到了裤子上,程尔在一边笑他,说他快二十岁的人了还尿裤子。
焦望雨有些着急,想知道那些人传了什么跟濮颂秋有关的八卦。
他觉得烦,就好像干干净净的一块璞玉被人泼了脏水。
他讨厌乱传谣言的人。
不过,只有他在着急,当事人濮颂秋却完全不在意。
“简绍,他们说什么了?”焦望雨等得没耐心了,还是问了出来。
简绍一边擦裤子一边说:“那应宗不是总找濮哥么,就说他俩关系不一般什么的。”
简绍看看濮颂秋:“濮哥,你放心,但凡跟我说的,我都给你澄清了。”
濮颂秋喝了口酒,十分淡定地说了一句:“我跟他没关系。”
“我觉得也是。”简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且不说你是不是同性恋,就算是,也不能喜欢那样的。”
焦望雨跟濮颂秋一起看向了简绍,这俩人没说话,倒是程尔问了句:“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样的?”
这问题一出,焦望雨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等着简绍回答的时候,竟然不敢看濮颂秋,这不知为何突然出现的心虚让他本来就有些晕的脑袋更晕了。
“当然我啊!”简绍厚着脸皮大笑,甚至故意站在那里扭了扭腰,“没有男人可以抵挡得了我的魅力!”
任谁都知道他在开玩笑,包括濮颂秋在内,大家都笑出了声。
焦望雨松了口气,扯过抱枕抱在身前,拿起杯子将剩下的半杯啤酒一饮而尽。
酒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越是有情绪,就越是能体会出它的好。
焦望雨不知道是因为心里有事儿所以喝酒喝出了感觉,还是因为喝酒才勾出了心里的各种滋味,总之,他看着眼前的这几个人,听着他们说出的话,恍惚间有一种自己的灵魂已经抽离出肉体正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看着他们的感觉。
这种感觉对于焦望雨来说其实并不好,他不喜欢,他喜欢跟大家站在一起,这样抽离出来会让他觉得很寂寞。
欢声笑语好像都开始远离他,好朋友的面目也变得模糊。
不知道什么时候,濮颂秋坐到了他旁边,对他说:“晕了就靠一会。”
靠一会儿?
应该是说可以靠在沙发上,但焦望雨却下意识地靠向了对方的肩膀,就像不久之前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濮颂秋靠在他的肩膀上一样。
濮颂秋比他稍微高一点,靠过去的时候对方调整了坐姿,他的头刚好倚在那人结实的肩膀上。
很舒服,突然就很安心。
游离出身体的灵魂在这一刻归位了,声音重新变得真实,在划拳的程尔跟简绍的样子也重新清晰了起来。
濮颂秋轻声问他:“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全部。”濮颂秋说,“今天开心吗?酒好喝吗?现在快要醉了吗?”
焦望雨笑:“开心,好喝,应该还能再喝点。”
濮颂秋放在另一边的手轻轻攥住,犹豫了一下,然后问:“你确定?还能再喝?”
“应该可以。”焦望雨说,“现在只是有点儿头晕。”
濮颂秋微微侧头看他,焦望雨同时抬起了头。
两个人靠得太近,甚至好像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
突然之间就有些暧昧,焦望雨赶紧直起身子,翻找了半天才从一堆空酒瓶里找到一瓶没开的酒。
他拿着瓶起子,却半天没打开。
手在抖,也不知道抖个什么劲儿。
濮颂秋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拿过来,轻松地打开了啤酒盖。
“噗”的一声,有少量泡沫溢出来。
焦望雨抽出纸巾递给濮颂秋,濮颂秋擦手的时候,焦望雨就给两人倒酒。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话。
另一边的程尔跟简绍已经喝多了,俩人玩得欢,已经注意不到他们这边。
焦望雨倒完酒,直接就喝了一口,满口泡沫,苦涩至极。
濮颂秋说:“慢点喝。”
焦望雨拿着酒杯,往里面吹气,试图把泡沫吹得消失不见。
濮颂秋看着看着就笑了,对他说:“待会儿教你怎么倒酒能不起沫。”
焦望雨看向他,问:“你好像很有经验。”
“我爸告诉我的。”濮颂秋说,“我倒是没什么经验。”
濮颂秋把杯子里的酒喝光,往前坐了坐,拿着杯子跟酒瓶,给焦望雨演示如何倒酒可以不起泡沫。
玻璃杯微微倾斜,透明的黄色液体顺着杯壁流进去。
焦望雨看得认真,看得却不是濮颂秋手中的动作,而是他这个人。
莫名其妙。
焦望雨莫名其妙就有些想哭。
他突然问:“你说,酒的作用是什么啊?”
濮颂秋抬头看他,撞上他的视线。
酒的作用?
濮颂秋吞咽了一下口水。
酒的作用,用来让人愁上加愁,用来让人自暴自弃,用来让人做些平时不敢做的事。
濮颂秋说:“没什么作用。”
他把手里倒满酒的杯子递到焦望雨面前:“还喝吗?”
“喝。”焦望雨手里那杯还没喝完,跟濮颂秋轻轻碰杯,然后直视着对方,学着人家的样子,费劲地一口气喝光。
在喝酒这方面,他还是很笨拙,酒顺着嘴角流下来,还是濮颂秋抽出纸巾帮他擦干。
擦嘴角,擦流到了脖颈上的酒。
焦望雨的脸已经通红,濮颂秋很清楚,并不是因为他,只是因为喝多了酒。
11度的啤酒,半瓶就能让焦望雨脸红。
可是,天知道濮颂秋多希望这脸红是因为他,因为他看向对方的眼神或者某一个经意、不经意的动作。
但他明白,不可能。
不可能吗?
焦望雨呆坐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空了的酒杯。
酒杯里残留着一点白色的泡沫,顺着杯壁往下流。
他双眼有些迷离,任由濮颂秋给自己擦掉了脖颈上的酒,只觉得鼻孔都在冒热气,整个人更晕了。
“好像喝得有点急。”焦望雨说,“我想去吹吹风。”
此时此刻,程尔跟简绍已经东倒西歪。
那两人一点儿都没有自己是在给别人过生日的自觉,只顾着自己开心了。
濮颂秋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睡着的两个人,回过头时问焦望雨:“去阳台吗?”
焦望雨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的焦望雨很清楚自己有些喝多了,但还不至于理智全无,他很疑惑:“你为什么酒量这么好?”
“天生的吧。”濮颂秋站起来,轻声对他说,“你等一会儿。”
焦望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很听话地坐在那里等着。
他看着濮颂秋搬了两把椅子到阳台,还细心地放了坐垫。
焦望雨看着他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酒的作用大概就是让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比如哭,比如笑,比如肆无忌惮地盯着一个人看。
濮颂秋摆好椅子,回来拿着酒跟杯子,带着焦望雨去了阳台。
阳台跟客厅中间有个玻璃拉门,他们俩进到阳台之后,濮颂秋下意识拉上了门。
其实,不过是一扇玻璃门,别说遮挡视线了,或许连声音都挡不住,客厅里躺着的两个人如果突然醒来,说不定连他们聊了些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濮颂秋还是想关门,一扇透明的玻璃就为他们隔绝出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他太喜欢这种感觉,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觉得焦望雨真的是只属于他的。
他不用跟其他人分享,不用以同学、朋友的身份站在安全线以外。
偷一分钟的快乐也是快乐。
焦望雨把酒杯放在窗台,伸了个懒腰。
“手都麻了。”他伸懒腰的时候,双手举高,握在一起,同时闭上了眼睛。
不仅仅是手,他觉得自己从灵魂到身体都酥酥麻麻的,粘着酒气。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理智像是风筝,只靠一根细细的线在牵引,一旦线被剪断,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别再喝了。”濮颂秋是这么说,然而他却私心希望焦望雨喝醉。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邪恶,但他又没法否认,他恨不得直接拿着酒灌进对方的嘴里,强迫对方喝得不省人事。
他想做什么?
濮颂秋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他厌弃这样的自己,却又改变不了这样的自己,这让他十分痛苦。
濮颂秋让焦望雨别再喝,焦望雨也清楚现在停下是最好的选择,否则等到自己真的喝醉了,或许事情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走去。
但是,他突然想赌一把。
“怎么能不喝呢?”焦望雨故作轻松地笑着,“都说了今天不醉不归。”
他回头看看:“还有好几瓶,待会儿咱们俩全喝完。”
全喝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焦望雨实在太难受了。本来情绪压抑得好好的,他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很快乐,但是,大概是因为喝了酒,他突然变得很脆弱,甚至仿佛看得到自己的城墙瓦片在纷纷掉落,掉在地上,碎得稀巴烂。
这么多年的秘密积压在心里,焦望雨一直都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每天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看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他怕自己因为与众不同的性取向被人另眼看待,怕因此被人冷落排斥,他怕孤独,怕成为异类,怕被挤到世界的边缘。
他胆小、懦弱,不敢面对自己,不愿接受自己,他就是最可耻的那种人,最没出息的那种人。
可他就是害怕,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害怕。
焦望雨仰头,看似是在望着月亮,实际上在努力让眼泪别不争气地掉出来。
他不想哭,他不是爱哭的人,可这会儿,他越想越委屈。
为什么是他呢?
为什么偏偏他跟别人不同呢?
他只想做一个平庸的、简单的、快乐的人,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多么特立独行,他只想平凡。
然而,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没法达成。
他把他的小秘密藏在黑色的盒子中,再把那盒子塞到心里最不起眼的角落。
原本指望着自己可以将它遗忘,等着厚厚的灰尘将它彻底掩埋,结果,每天晚上,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将它拿出来用力擦拭,好不容易在一天内积起来的薄薄的灰尘,在晚上又被他擦掉了。
性取向就仿佛一个摆脱不掉的梦魇,焦望雨觉得自己快精神分裂了。
尽管每天看起来都好像和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他却做不到与自己和平共处。
他讨厌自己,讨厌这个对自己、对家人、对朋友都不够诚实的焦望雨,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大家给他的真诚和爱。
但是,他又没有勇气说出来。
他唾弃这个胆小的自己。
所以,在这个晚上,焦望雨突然想赌一把,他把命运交付出去,不再自己紧紧攥着了。
焦望雨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濮颂秋只是看着,没有阻拦。
接连三杯,焦望雨喝得差点儿呕出来。
濮颂秋说:“你有心事。”
焦望雨眼睛也红了,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酒精还是心情。
“谁都有心事。”焦望雨说,“你也有。”
18/44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